不过是随便走一走,打发打发时间。

    只是,走出去约莫一百步吧,她耳朵一动,敏锐的发现身后有人跟随。

    秦明兰当即回头:“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纤弱的身影怯怯懦懦的从一旁走了出来。

    纤细得几乎不盈一握的腰肢款款摆动,仿佛风中的柳枝左摇右晃,晃晃悠悠来到她跟前,还未说话,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继而便捂脸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秦明兰眉头紧锁。一旁的春花忙问:“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们世子妃?”

    女子呜咽了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一张芙蓉面仿佛滚着露珠的荷花,虽不是绝美,但也清秀得令人心颤。

    秦明兰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有点眼熟。

    是上次在东宫里遇到过的吗?不好意思,她不记得了。

    抬起眼,发现她眼底的茫然,女子眼中又滚下两颗泪珠,微抿的红唇微微拉开一条缝隙,她俯下身,又对秦明兰行了个大礼:“求世子妃您放过我夫君吧!”

    哭哭啼啼的烦死了!

    秦明兰没好气的甩手。“春花,你留下来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秋月,我们走!”

    继续逛花园消磨时间去!她的耳朵眼都被这个女人的呜呜咽咽给塞满了,现在急迫的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清清耳朵。

    但一见她要走,女子便立马一改方才娇柔纤弱的模样,猛地一个饿虎扑食朝秦明兰这边扑将过来。

    秦明兰下意识的抬脚就要将人给踢到一边。但心念一闪,想到对方不是罗刹国的敌人,自己着一脚下去怕是会要了她半条命,便稍稍收势。这样一犹豫,女子便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又伤心的抽泣起来。

    “秦将军,求求您放过我夫君吧!他都已经这样了,以后也碍不着您什么,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次吧!我保证,以后我们一定远远避开你们,再也不在你们家人跟前走动了!”

    秦明兰快烦死了!

    “哭够了没有?”忍无可忍的大吼。

    头顶上仿佛有惊雷炸响,女子猛一个哆嗦,但眼泪却是有效的止住了。

    “抬头。”头顶上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女子缓缓抬起下巴,又对上一双满是阴沉的眼,小心肝又不由自主的一个猛颤。

    “现在,我问你话,你只管回答。不许再哭,不许再叫,听懂没有?”

    女子乖乖点头。

    “好,你说,你是谁?”

    “妾姓蒋名秀娥,夫家唐家天赐。”

    靠!原来是唐天赐他老婆!她就说怎么看起来觉得眼熟呢,原来是当初退亲时在唐家大门口见过她一面。都已经那么久远的事了,她能记起来才怪了。

    不过,明明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情,这个女人偏偏呜呜咽咽的说了这半天,又是哭求又是跪地又是抱大腿的,她到底什么意思?

    余光瞥见已经朝这边走过来的几个丫头,秦明兰心中一沉,突然想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女人,有点意思啊!

    嘴角轻扯,她揉一揉眉心。“你丈夫出了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他的婚约早就解除了。”

    女子的眼泪又滚滚落下。“事到如今,世子妃您又何必再遮遮掩掩?事情全都从妾身公婆想要弥补当初和秦家的关系而起,虽然他们说的话是过分了些,但终究也是为了世子妃您好啊,您又何必如此这般,对我相公赶尽杀绝呢?唐秦两家再不济也是多年世交,就请您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上饶恕我们一回吧!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了!”

    现在她不磕头了,只死死抱着秦明兰的小腿哭个不停。

    声音又细又软,跟只柔弱的小猫咪似的,伴着呜呜咽咽,不算刺耳,反而带着几分虚弱的悲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怜惜。

    果然是文臣家中生出的女儿,别的不会,哭哭啼啼倒是一把好手。

    而且听她温柔婉约的说了半天,似是而非的点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却又并不说仔细了,就是一口咬定两家是世交,他们是为了弥补关系,是好意,至于犯下的错误只是轻描淡写的以一句‘说话过分了些’一笔带过,这文字游戏真真是玩儿得有意思呢!

    要不是前些日子一直跟着李潇然看多了那些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她差点都看不出个中深意。

    至于现在,眼看着这个女人不住的哭哭啼啼引来越来越多的人,甚至连荷花池边的贵妇人们也似乎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秦明兰眼神一冷,冷冷瞧着脚下这个名女子。

    “放手。”她道。

    但是这一次,这女子却死都不肯放了,只流着泪哭叫:“世子妃,之前的事情是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秦家。可是现在,你已经觅得良缘,我夫君乃至我们唐家都已经得到教训了,求求您就开开恩,饶了我们这一次吧!只要您饶了我们,回去后我给您立长生牌位,每日三炷香,求菩萨保佑世子妃您和世子恩爱美满,多子多福,求求您了!”

    那叫一个声泪俱下,痛哭失声。

    但不管她怎么哭怎么求,秦明兰只是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就仿佛是在看一只自娱自乐的猫儿一般,冰冷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感。

    蒋氏心中不觉有些发慌。但瞧瞧从路两头赶来的越来越多的人,她眼中又精光一闪,复又挤出来几滴眼泪,继续哀哀的哭求起来。

    秦明兰依然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般屹立不倒。

    春花秋月见状,也都规规矩矩的立在她身后,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也一动不动。

    很快平固公主也听闻消息赶了过来,见到此情此景便失声低呼:“这是怎么一回事?来人呀,赶紧把唐夫人扶起来!”

    “不!如果世子妃您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蒋氏连忙死死抱住秦明兰的小腿大声哭喊。

    又来了一个长跪不起的!她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她了吗?

    秦明兰眼中冷芒一闪。

    “春花,秋月!”

    “是!”

    不用她多话,两个丫头便上前来,一左一右,闪电般伸出手去。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做到的,只见当她们的手碰触到蒋氏的胳膊的刹那,蒋氏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而后那双紧紧缠绕在秦明兰小腿上的手便跟脱力一般软软垂了下去。春花秋月借机一提,便轻轻松松的将人给提了起来。

    蒋氏尤要挣扎,但身娇体弱的她哪里是春花秋月两个丫头的对手?马上她便又改变策略,眼中又浮现两泡眼泪。红唇轻启,春花眼疾手快,立马一把便捂住了她的唇。

    到了嘴边的话发不出来,蒋氏心里这才真正开始着急了——她怎么能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大胆,当着这许多京城贵女的面就能做出这么粗鲁的事!

    这下,自己的计划怕是难以实现了。

    她的计划的确事不可能实现了。当这个女人在自己跟前跪下的时候,秦明兰就已经猜到了她会走什么路线。既然如此,她便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叫这个女人干脆一句话都别想说出来!

    冷冷瞧着这个满脸泪痕两眼焦急的女人,秦明兰唇角微掀,露出一抹冷笑。“你哭什么?你求什么?你让我放过你丈夫什么?你丈夫是去边关了!他本就是将门子弟,去边关历练有何不妥?更何况现在边关宁静,他去了每日也不过是跟随大军操练,轮班戍守而已,这种事情谁都能干,难道他就干不了了?他不是个男人吗?而且当初不是他自愿请命前去的吗,何曾有谁逼迫过他?为何现在你却在我跟前又跪又哭?你便是要哭要跪,也该在家里对他哭跪才是,巴巴的跑到外头来对别人哭跪,你这是何意?唐少夫人,我和你也不过一面之缘,我的手也没有长到能伸到你家中去!”

    她这席话说的是冠冕堂皇。

    的确,唐天赐之所以去边关,那是唐太尉主动请旨,地方也是他们自己选的。现在边关并无战事,应该去了也没有性命之忧,可是……谁又不知道,唐天赐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就是他们蓄意陷害的!若说一开始这陷害得还不够明显,但后面李潇然在太后跟前的那些话,太子的刻意逼迫,以及静王世子提着那烧火丫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唐家大门口,便是个傻子也能明白他们的意图了!

    蒋氏哭得不能自已。手忙脚乱的将春花捂着她嘴的手掰开一条缝,她哽咽低呼:“此事我没有责怪世子妃你的意思,我今天过来求你,不过是想让你给边关的秦小将军打个招呼,令他善待我家相公才好。我家相公的身子还受着伤呢!”

    “去军营当兵的,都是我天凤王朝的好男儿,只要他们好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不管我打不打招呼,我弟弟都会善待他们。但若是不老实做事,那就会有军法处置,便是有心善待也没用!”秦明兰朗声道,“他受伤了又如何?在边关打仗,整日里在雪沼泥潭中摸爬滚打是常事,有几个身上没伤的?当初我们哪个人不是身负重伤依然奋起直追,直扫罗刹国王庭?区区一点小伤,一个男人哪里就受不住了?”

    “可是,可是我家相公乃家中独子,三代单传……”

    “你不是已经给他生儿子了吗?他的小妾们不是已经给他生了不少儿女了吗?现在不是已经又有一个怀孕了吗?他最近不是又收用了好几个吗?这么多儿子了,难道还不够吗?当初战事来时,多少人家将家中独子送上战场,从此再也没有回去,几代单传彻底断绝,难道他们就不活了不成?”

    她说一句,她就驳一段,蒋氏被驳得心惊肉跳,猛然发现事情已经偏离了她的初衷。只是现在,她也只能继续将话题继续下去,以期慢慢掰回正轨。

    看着这个俨然高高在上震慑人心的大将军,这个一脸冷酷满面肃容的女人,她心里的委屈和难过无法言说。

    这便是唐天赐未过门的未婚妻。都说她粗俗无礼,鲁莽暴躁,现在的确如此。但就是这个粗俗无礼,鲁莽暴躁的人,却得了天下最好的姻缘,还被这许多人联手呵护。而自己呢?偷偷摸摸的嫁到唐家,为唐天赐生儿育女,管理后宅,可他却并不感激,反而一直对这个粗俗的女人念念不忘。尤其后来她被指婚给平王世子后,他更是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后来的几个晚上,她甚至听到他做梦都在呼唤她的名字!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

    她心里的委屈和酸楚谁又能知道?原想着自己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性子又温柔和软,他身上虽然没有功名,但就凭公公在朝中的身份,给他荫一个职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婚后生活也才平静了一年,这个女人回来了,然后一切都乱了。

    明明容貌不如她,性情不如她,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妻子,但为何当自己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却觉得这般自惭形秽?就仿佛十个自己拍马也追不上她一般。

    她不服!

    咬咬唇,她小声道:“我相公的身份有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的?”

    “你给我闭嘴!”

    这句话埋怨的话语彻底碰触到了秦明兰的逆鳞。

    “你相公身份有多高贵?天潢贵胄吗?当初太子殿下一样代替圣上御驾亲征,与我一同亲上战场指挥杀敌,他站在城墙上挥斥方遒,笑语晏晏,何曾惧怕过敌军的刀剑炮火?其他凡夫俗子又如何?都是血肉之躯,都是爹生的娘养的,都是要吃五谷杂粮永世轮回的,谁的命能比谁高贵些?要比较,他们至少在我朝需要的时候贡献出了自己的血肉之躯,用自己的性命捍卫了国之尊严,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死得光荣!你丈夫呢?现在战事已毕,他不过是过去站站岗放放哨,又不伤及性命又有饱饭可吃饱觉可睡,他还想怎样?当初国家有难之时他一堂堂七尺男儿不出现,现在没事了却巴巴的要过去挣军功,这种人竟然也有脸和为国捐躯的凡夫俗子相提并论?他是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够重了。蒋氏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四周围的贵妇人们也被说得心肝儿直颤。

    他们家中一样有儿郎最近几个月纷纷奔赴边关战场的,为的就是趁着和平时期去捞点军功。但在战事紧张之时,这些人家都是不舍得把家里金尊玉贵的儿子放出去送命的。这一点大家心里都知道,也都秘而不宣,但现在却被人给直接揭了个底掉,这无异于往他们脸上都狠狠扇了响亮的一巴掌。

    可他们却又不得不承认秦明兰说的就是事实。她们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打落牙往肚里眼,心中暗暗埋怨这位唐少夫人真是不会说话。想问自己丈夫争点好处也就罢了,干嘛把别人家也一起牵扯进来。别以为她们不知道,这女人之所以选择今天这个场合在秦明兰跟前又是哭又是跪的,为的不就是让大家一起来对付她吗?

    但是现在,就算大家有心想帮她一把,在听到秦明兰这些话后,也都纷纷选择明哲保身。

    至于唐家?都已经在太子和太后娘娘跟前挂上号了,那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看在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份上能帮的他们或许会帮上一把,但要是想溅得大家一身泥,那么他们绝对的敬谢不敏。

    四周围纷纷向两旁退去的人群充分表明了她们的态度。蒋氏又羞又愤,几欲昏死过去。

    平固公主见状,也忙扬起笑脸上前来:“哎呀好好的来赏荷,怎么说起这些了?唐少夫人你也真是的,不知道秦大将军在边关八年,最是体恤下属刚正不阿的吗?当姐姐的如此,弟弟也一定不会差的,你这般猜度他们,实在是太过了。”

    说着,便主动挽上秦明兰的胳膊。“好了,堂嫂你也不要生气了。女儿家嘛,眼界总是有限,一心里只想着自家人也是当然的。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便是了,走吧,咱们去前头看戏喝酒。我家厨子今天别出心裁做了一桌全荷宴,你也来尝尝看合不合你得胃口。”

    其他人也连忙笑应着说起看戏之类的话,簇拥着平固公主和秦明兰就要离开。

    蒋氏一见,心中便凉了大半。

    只是,若是放任他们就这样走了,那么今天的事情必定又会传扬出去。到时候,唐家的脸面就彻底的没了,自家丈夫到了边关只怕也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秦将军!”情急之下,她扑通一声又重重跪到地上。

    秦明兰脚步一顿,后面的人也纷纷回过头来。

    蒋氏俯下身,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秦将军,我知道当初背弃婚约是我夫家不对,我无视你的存在偷偷嫁给相公是对不起你。后来我们家又妄图和秦家修好,并和平王府攀上关系是我们恬不知耻,你们要怎么罚我们都是理所应当。只是现在,我们家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您若是还不满意的话,我愿意将我这条命给您,只求您饶了我相公,饶了唐家吧!我们真的已经知错了!”

    早点把话说清楚不就得了?

    自己做错了事,却还含含糊糊的妄图一笔带过,还妄图拉扯上前it人来给她施压,让她迫于面子屈服。这女人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秦明兰淡然回头。“你的命对我有什么用?”

    蒋氏一怔,秦明兰轻笑:“不要再用这种法子胁迫我,我是不会屈从的。你便是现在就死在我面前,那也是你自找的,与我无关。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那就是自轻自贱,我又何必因为一个自轻自贱的人和自己过不去?”

    蒋氏身体猛地晃悠几下,眼泪又刷刷的滚落下来。只是这一次不是装的,她是真的伤心。

    自己都已经拿命相搏了,没想到她还是看不上眼。难道在她眼里,自己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吗?

    其实也是。人家是大将军,在边关这么多年,早看遍了生死,又哪里会因为区区一个人的自寻短见就改了主意?她不是那等后宅里坐井观天的弱女子,见到一点鲜血就吓得六神无主。

    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她。

    秦明兰不管她的神色如何变化,只继续冷冷道:“过去的事情,在我和你丈夫的婚约解除的那一刹那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后来的事情都是你们自找的,与我无关。至于你丈夫现在去了边关,我也说过了,我弟弟很忙,他没有什么精神去管什么新来的人,你丈夫只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他自然不会苛待他。我也很忙,没空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要是有这个心思揣度别人,还不如拿出这份精神来做好你少夫人的本分,将你丈夫的后院管好了,安心等待他回来,那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说罢,转头便走。

    其他人纷纷跟上。

    蒋氏身上一软,再也跪不住,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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