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腹胀如鼓,我听了你的,以陈年臭楂十斤熬汤一碗,谁曾想病人服下痛苦不堪,一盏茶的工夫竟死于非命,害的我差点吃上官司,可让你害得苦了。”百里狂风走过来抓着莫问的双肩摇晃叫嚷。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百里狂风所说的臭楂又名山楂,因开花时奇臭无比故名臭楂,用此物治疗腹胀积食是对症的,怎么会治死人。

    “那病人是何许人也?”莫问问道。

    “是一六十多岁的老妪,无儿无女,家徒四壁。”百里狂风说道。

    “如此贫穷,怎会腹胀积食?”莫问自言自语,贫苦人家吃饱尚且不能,怎么会吃的腹胀。

    二人说话之间,阿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那人腹中可能并非米粮,而是白土积存,白土遇到金性酸药便会粘连肠胃。”

    “对呀,她家中确有白土。”百里狂风恍然大悟。

    “下药之前当辨明病症,我先前所说只是疗治五谷积食,未曾想她所食并非五谷,老无所养,何其悲苦。”莫问叹气摇头,此时人的寿命都很短暂,六十岁便是老人,七十岁便是高寿,一孤身老人无处觅食,饥饿之下竟然吞食了不能消化的白土。

    “哦,那便不能怪你,对了,你那病人可曾治愈?”百里狂风问道,他对于没能通过第七关考核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即便通不过这关考核,仍是上清准徒,仍可学习符咒法术,无非得不到祖师亲传。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百里狂风和阿九在后跟随,三人一同前往东殿,到了殿外二人留步,莫问孤身入殿。

    “无量天尊,天枢子见过真人。”莫问冲盘坐在东殿法台上的玉玲珑稽首。

    “福生无量天尊,天枢子,邺城那人你如何处置了?”玉玲珑出言问道。

    “回真人问,那年轻男子为外毒内侵,我辨明病症之后以硫磺将害人毒虫熏出,用以药服,自内而外排其毒气,病人眼下已无大碍,七天之后当可下地,半月后当能痊愈。”莫问躬身开口。

    玉玲珑闻言面色转冷,直视着莫问,并未开口接话。

    莫问见她这般神情,知道自己的处理出了偏差,但回顾前事,辩症用药似乎并无不妥。

    片刻过后玉玲珑收回视线,摇头叹气,“错了。”

    “敢问真人,我错在何处?是辩症有误,还是下药差池?”莫问疑惑追问。

    “你辩症下药并无不妥,你错在不明是非。”玉玲珑再度摇头。

    “真人何出此言?真人命我等前去救治众人,我疗其疾,救其命,何错之有?”莫问不解追问。

    “我何曾命你们前去救人?”玉玲珑抬高了声调。

    莫问闻言皱眉回忆,玉玲珑所言不差,她先前的确没有命众人前去救人,只是让众人接受考验,众人临走之际她还特意叮嘱众人,‘到了地头需谨慎拿捏,权衡处置’。

    “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玉玲珑平静的问道。

    “那青年男子德操有亏,我救了大恶之人。”莫问摇头叹气,先前施救之际他一直想不通为何那男子年轻气盛却会遭受那条并不厉害的毒蛇侵扰,此时联想先前所见终于恍然大悟,那户人家老夫少妻,父老子壮,其子与继母有染,二人于磨坊小屋苟且之时男子阳气低迷,故此遭受了毒蛇的毒气侵染。淫为万恶之首,此子所为有悖伦常,丧失孝道,为大恶之人,自然不可出手救治。玉玲珑先前所考并非只限于医术,还有对医德的考核,而他恰恰拿到了考验医德的这道题目。

    “切莫以为治病救人皆是善举,活善人才为功德,活恶人乃是罪孽。”玉玲珑说道。

    “牢记真人教诲。”莫问躬身受教。世间有些错事可以改正弥补,有些坏事一旦做出将难以回头,那男子所行之事便是难以回头之事,为天地所不容。

    “下去吧,唤天璇子进来。”玉玲珑冲莫问摆了摆手。

    莫问再度冲玉玲珑稽首施礼,转身怏怏而出。

    阿九此时就在殿外,莫问出来之后转头示意其进殿,阿九点头之后迈步进入。

    “你也没有通过考验?”百里狂风一脸的幸灾乐祸,人都喜欢有人陪着自己倒霉,百里狂风也不能免俗。

    “那年轻男子德操有亏,我不应该出手救他。”莫问耸肩甩脱了百里狂风搭上他肩膀的右手。

    “我将人治死没通过考验,你将人救活了也没通过考验,早知如此咱们就该交换一下,我去杀那年轻男子,你去救那可怜的老妪。”百里狂风咧嘴笑道。

    莫问闻言没有接话,此时其他众人听到了二人的说话声,纷纷出门与莫问相见,众人皆未通过这第七关考验,除了千岁和阿九,不过千岁虽然将人病患治好却因下药过重导致对方失聪,如此一来就只有阿九一人得以过关,玉玲珑先前所说的那尊炼丹神鼎自然就归了阿九所有。

    果不其然,片刻过后,阿九手捧黑紫木盒出了殿门,这一尺许木盒里盛放的无疑是那炼丹的鼎器。

    玉玲珑随后而出,环视众人,“你等即便不得蒙受祖师亲传,也不可妄自菲薄,断了上进之心,要知道阴阳存于心中,自悟亦可证道。”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玉玲珑轻轻颌首,转身向外走去。

    “李真人,你这是要走?”夜逍遥出声问道,众人皆听出了玉玲珑的言外之意,却只有他一人开口。

    玉玲珑闻言并未答话,也未止步,缓步向门口走去。

    “李真人,可有再见之日?”夜逍遥再喊。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瞠目,夜逍遥色胆包天,竟然口出无礼之言。

    未曾想玉玲珑闻言并未恼怒,只是回头横了夜逍遥一眼便移步离去……

    第四十六章 寿衣

    “还不去送她一程?”百里狂风揶揄夜逍遥。

    “不瞒你说,我确有此意,只是怕她毒我,待得他日修为大成,我定要前去寻她。”夜逍遥正色开口。

    此语一出,众人反倒没有再嘲笑他,此人虽然好色成性,却敢作敢当,不失男儿本色。

    “可惜我等再也得不到祖师亲传,唉~”刘少卿叹气摇头。

    “你遇事就跑,习得追风鬼步便够了,再学其他也无用处。”柳笙打趣。

    “诸位自请,我先回房。”莫问稽首冲众人打过招呼,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阿九,快跟了去。”百里狂风笑道。

    阿九本来就想跟随莫问离开,闻声转身看了百里狂风一眼,哼过之后快步跟上了莫问,留下了身后一片哄笑。

    “我久居山野,这器物要了也无用处,送予你。”阿九将手里的木盒递向莫问。

    莫问转头看向阿九,微笑过后抬手推开了那个木盒。

    “我是真心送予你,你若推辞就是瞧我不起。”阿九再送。

    莫问见状知道阿九误会了,他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没能通过考验得到炼丹的神器,而是始终无法自林若尘的梦魇中摆脱出来。

    “我内心苦闷与此无关,快收起来吧。”莫问摇头说道。

    “你这次出山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阿九关切的问道,莫问归山之后显得忧心忡忡,既然不是因为考验之事,那就必定有其他的缘故。

    莫问没有开口接话,缓步走至房前推门而入。

    阿九未得他的邀请,站立门外,踌躇进退。莫问见状侧身于门边,阿九见他有相邀之举,微眯双目快步跟了进来。

    “阿九,你虽是异类成人,我却从未轻看于你,一直视你为知音,此番出山我遇事颇多,心中苦闷,想说与你知。”莫问走到桌旁坐了下去。

    阿九闻言愣了一愣,转而移步走到莫问对面坐了下去,“所遇何事,令得你如此烦恼?”

    莫问见阿九并未恼怒,这才放下心来,知音一说取自伯牙子期的典故,指的是不涉及男女私情的挚交友人。

    “老五前段时间出山购买药草,意外获得了林若尘的消息……”

    “林若尘是何人?”阿九插言问道。

    “我一直寻找的那位女子。”莫问不愿再以贱内称呼林若尘。

    阿九闻言点了点头,安静的等待莫问讲述。

    “老五当时并不确定弹琴的是她,而那时候我们尚未学习武艺,邺城离此处有数百里,短时间内也难以往返,故此我虽然得到了消息却一直未能前往邺城探查,前几日李真人命我等出山,我趁机赶到邺城找到了她。”莫问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她出了意外?”阿九问道。

    “她已心甘情愿屈身于胡人。”莫问叹气开口,先前之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耿耿于怀,难以消解。

    “你气愤之下杀了她?”阿九再问。

    莫问缓缓摇头,“我在那将军府中遇到了当日杀害家母的胡人,我杀了他和另外几名护院,并未伤那胡人将军和林若尘。”

    “不惜一死保全贞洁的女子极是少见,寻常女子都会忍辱偷生,你宽怀大度留她性命是仁者之举,不过你为何不杀那胡人将军?”阿九问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莫问再度叹气,他并非不想杀掉那丑恶的胡人将军,但是此人一死,林若尘将失去依附,下场势必更加悲惨。

    “此事你处置的很是妥当,并无过错,心中苦闷何来?”阿九问道。

    “未经官府明断便擅夺人命,不合规章礼法。”莫问说道。

    “道士行事只遵天道,心怀善念,杀伐果断,不能限于孔孟迂腐礼义。”阿九正色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若是追溯年纪阿九当有数百岁了,她的见解还是极为正确的。事实上他本身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先前的杀戮之举与早年所学的儒家中庸之道背道而驰,故此心中纠结。

    “我做错了一件事情,这几日一直后悔不已。”莫问说道。

    阿九闻言没有接话,而是侧目看他,等他自说。

    “她被胡人掳走之后,我与老五北上寻她,途中找到了她遗留的两件事物,那日在将军府遇到她时,我将那发簪和红绸扔到了她的面前,旨在让她明白我一直在寻她,是她对我不起。可是现在想来,我当时之举极为不妥。”莫问说道。

    “有何不妥?”阿九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莫问的面前。

    “她若见到那两件事物定会惭愧无地,我担心她羞愧之下会寻那死路,倘若真的寻死,我岂不害了她的性命。”莫问说道。

    “羞愧自是难免,不过她既然屈身于胡人,想必不会寻死。”阿九轻声开解。

    “当日我若能保护她周全,她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寻她之时我便料到她会失身于胡人,但我并未心生隔阂,谁知前往将军府见到了她与胡人的百般丑态,令我如鲠在喉,咽之不下,吐之不出,我恨其品行有亏,却又怜其遭遇悲苦。”莫问闭目摇头。

    阿九闻言仍未接话,她虽然年岁长于莫问,却一直活于山中,并不比莫问多知世故,此外莫问心思聪慧,他所需要的也只是一个诉苦的友人而并非指路的长者。

    “她进入将军府之后曾多次弹奏过我们新婚之日弹奏的曲子,可是当我赶去相救,她竟然与胡人苟且尚不知耻,同为一人,缘何心性改变如此之大。”莫问再度叹气。

    “她本是寻常女子,寻常之人行平常之事,不对也无错。你们缘分既尽,你可休书一封,断去名分。”阿九沉吟片刻出言说道。

    “我与她并未圆房,休书可免。我此时倒是庆幸将军府中那一干人等并不知道我是寻她去的,不然她势必要受到迁怒牵连。”莫问摇头说道。

    “你与林姓女子并无夫妻之实?”阿九惊讶的问道。

    莫问闻言面色微红,摇头作答。

    “既是如此,你们便不是夫妇,你千里寻她乃是圣贤之举,而她先前并未交身于你,移情他人也就不足为奇。”阿九出言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与阿九的交谈令他舒缓了内心的苦闷,与此同时也让他理清了头绪,林若尘只是他人生的过客,彼此并不相欠,日后也无瓜葛。

    “大仇得报,你该欢喜才是,别再想了。这器物你真心不要?”阿九眼见莫问神色转晴,指着桌上的盒子转移了话题。

    “不要,即便寻常鼎器也可成丹,不过我倒好奇此物是何形状?”莫问侧目打量着那个木盒。

    阿九闻言探手掀开了盖子,取出里面的器物递给了莫问,莫问探手接过,发现这是一只四足雌鼎,确切的说并不是鼎,而是有些类似煮食的釜,鼎口呈圆形,鼎身比农人吃饭的海碗要大上少许,鼎身黄中泛红,左右两侧各铸有一条小巧游龙,两只龙头便是两只鼎耳,鼎内透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

    “我之前并未打开盒子,没想到是只雌鼎。”阿九不无遗憾的说道。

    “正合你用,天意如此。”莫问笑着将那丹鼎还给了阿九,他先前一直心境难平,经过与阿九的一番谈话心结松缓,不再怨恨林若尘,也不再为自己抱屈。

    “你歇息一下,我先回房。”阿九接过丹鼎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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