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次争吵以后,本打算自此了结。听闻叶篱进重症监护室,他赶去帝都,恰好听说个国际知名的时尚杂志社招聘摄影师,他闲来无聊投了简历,接到面试通知时,才惊觉自己潜意识认定了她一定会考入央美,正为今后方便照顾她铺路。

    在帝都的那一次会面,让他本已岌岌可危的立场再次动摇。

    回到崇城,有段时间,他常会不自觉开车去霞王洞路——也不敢开自己的车,找刘原换了他那辆大众。刘原每天开着他的卡宴上下班,简直诚惶诚恐,有次哭丧着脸找他诉苦:“梁哥,我今天听见有几个女编辑议论,说我被你潜规则了……你赶紧把车还给我吧,你这车太贵了,我怕给你擦着碰着。”

    车就停在那家沃尔玛的对面,姜词回家必会经过此处。一则保障她的安全,二则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事儿仔细捋一捋。

    他一边看,一边想,想了整一个月,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便换了个思路,考虑要真往这条道上走,到底是否具备可能性。

    世俗的压力自不必说,他父亲是那样老派的人,要听说他找了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肯定气得血压升高;陈同勖那关自然也难过,姜词父母双亡,他是老师,凡事都有话语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压力来源于自身。

    姜词太年轻了,还未曾领略这世界真正的精彩,未刻骨铭心去爱过一个人……她的生命泰半还是空白,而这份空白意味着未知,意味着不稳定,意味着……如果哪一天她见过更为年轻鲜活有力的生命,意识到自己以往视野的局限,也许会毫不犹豫抛弃自己最初的选择。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结局,他能坦然接受吗?能够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稀世珍宝,悄然落入他人之手,而毫无怨怼,真诚祝福吗?

    而最可怕在于,他不知道这事儿会在多久之后发生,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许尽欢抬头盯着他,“……所以,你是抱着随时可能被她抛弃的心情在跟她谈恋爱?”

    梁景行喝了口啤酒,没吭声。

    许尽欢哑口无言,“……你这觉悟和境界,我等俗人简直难以望其项背。”

    高考失利那晚,最终被姜词激发得忍无可忍,自然也有冲动的原因,可在这之前,他已将所有的问题,像翻面口袋一样,彻彻底底想了个透彻。

    爱情这事儿本就像是博.彩,多少人输红了眼一无所获,好歹他还能看见一线曙光,赌一把,兴许也就赌对了。如果不幸输了,自然只好愿赌服输。可他唯独不能看着姜词在自己视野范围内再受到丁点伤——她不能去理想的学校,已是一桩莫大的遗憾。

    许尽欢叹了口气,“你可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一样冲动。”

    “我不是冲动。”

    许尽欢点头,“对对,你不是冲动,可你这深思熟虑比冲动还他妈恐怖,简直是铁了心为他人作嫁……这些事儿你没跟小姑娘她本人讲过吧?”

    “没,”梁景行一支烟抽完,掐了烟蒂,“怕她有心理负担。”

    “……”许尽欢简直五体投地,“我说梁景行,你图什么啊?要过个三五年,小姑娘心野了,跟别的男人跑了,你年逾四十人老珠黄,简直赔得底裤都不剩。”

    梁景行只说:“你也别到她跟前多嘴。”

    “……我才懒得管你这档子事儿,你简直是个疯子。”

    梁景行沉沉地笑一声,这话,他也对姜词说过。挺好,两个疯子,不疯魔不成活。

    “我算是看出来了,从你大学炒股敢赌上所有身家这事儿就知道,你平日里看似四平八稳持重可靠,实际上就是个不要命的赌徒。”

    梁景行煞有介事地纠正:“命还是要的。”

    许尽欢又气又笑,“……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就这么办,没经验,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可你这心理包袱也太重了,跟戴着镣铐跳广场舞似的。”

    梁景行不以为意,“还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你就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说你早年也不是这幅让人窝火的德性啊。”

    梁景行笑了笑,不置可否。

    许尽欢让老板将桌上的虾壳清理了一下,换了双手套,“你该不是怕姜词走上叶篱这条道吧?”

    “跟叶篱没什么关系。”

    “不是就行,我怕你想不开——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没跟你说,叶篱如今都走了,再提起来也没多大意思。她这人,真不像你想得那样单纯。那种家庭出来的,又是艺术生……”

    “我知道。”

    “其实她要开口,我自然义不容辞。可她自尊心强,肯定不会找我俩帮忙。我要是自作主张,又唯恐伤害她的感情。”末了,轻叹一声,“也是天妒红颜,各人自有各人的命。”

    梁景行只默默喝着啤酒,一时没开口。

    对于他而言,自然还有一重顾虑。姜词还太年轻,过早确定一份独占的关系,并不利于她的独立。他已在尽力地将她推往正常的社会,但如果她还有退路,恐怕这种尝试只会徒劳。

    那日姜词提及《洛丽塔》,让他脊背一阵发凉。小说中,男主亨伯特为了一己私欲独占洛丽塔,使她与正常健康的社会秩序脱节。最后,亨伯特听着镇上居民和谐活泼的笑声时,痛苦忏悔:“随后我明白了那令人心酸、绝望的事并不是洛丽塔不在我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那片和声里面。”

    一大盘龙虾全被许尽欢扫荡干净,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就今天吃的这些东西,起码长三公斤的膘。”

    结完账,两人沿着河边慢走,吹风醒酒。天气极冷,脚踩在雪水中,“咔吱”作响。

    “我跟姜词接触不多,但能看出来她这人十分聪明,性格也敏感,恐怕人情世故方面,也看得十分通透。站在女人的角度,我还是给你个忠告,有什么事儿尽快坦白。女人没事都爱瞎琢磨,你瞒了这么一摊子事儿,她自己完全能脑补出朵花儿来。”

    梁景行又点了支烟,只夹在手间,偶尔抽两口,“我有分寸。”

    “你有屁个分寸。”

    “……许尽欢,你能不能文明一点?”

    许尽欢哈哈笑起来,“我告诉你,我现在迫不及待想看看,陈觉非要是知道你给他找了个比他还小的舅妈,脸上是什么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快点跟你爸把事儿讲清楚,我去办公室一次他催一次。”

    许尽欢摆了摆手,直打哈哈,“我这不是还在酝酿吗?成大事者须得深谋远虑,徐徐图之……”

    “行了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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