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外头看起来是差不多了,其实里头还乱得很,焉容刚到花厅去瞧了一眼,便叫里头的香气呛了出来。“我说妈妈,您这是弄的什么味道呀?”

    刘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笑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听说是洋人用的东西,叫香水,喷一喷就满室盈香,比熏那些香省事多了,也省钱。”

    “……”焉容扶额,“来的都是正经人,别整的这么花里胡哨,换沉香吧。”

    “怎么,难道正经人都不是男人了?是男人都喜欢这花香味!”

    “总之您还是听我的吧,换沉香或者檀香,年份越久越好,保你亏不了。”沉檀龙麝为古代四大名香,香气沉郁凝实,幽远清淡,具有宁心安神的功效,但价格不菲,比如檀香,便有“寸檀寸金”的说法,这一遭,又能放刘妈一回老血。

    刘妈苦着脸应了下来,命人赶紧去采办,焉容则坐在座上,兀自取过茶壶倒了一杯茶,轻轻咂了一口便狠狠皱起眉头。“铁观音?怎么能弄这茶?”

    “这可是上等的铁观音,又怎么了?”

    “这茶极伤脾胃,但凡讲究的人是不会在冬天喝这个东西的,赶紧换了!”这也忒不像话,若她不曾亲尝,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刘妈一脸悻悻,拉着长脸问:“那换什么?”

    “大红袍或者祁门红茶,再不然就用武夷岩茶,都要最顶级的。”焉容淡淡说着,将手里的茶水倒进痰盂里。

    “哎呦祖宗,你知道这顶级的得要多少钱呀,万一来许多客人,我们得搭几十两茶叶钱呢!”刘妈心疼不已,两眉头紧紧皱到一起,外眼角的褶皱开散得更加明显。

    “再怎么贵他们也要交茶水钱便是,您赶紧去拿茶叶吧,晚了可担待不起。”焉容一边催促一边向外看了看天色,此时暮色已染半方天空,将对面建筑的檐上雪映得橘红,看来,明天又会有一场大雪。

    打发走刘妈之后,锦儿从内室走了出来,将一条披帛盖在她的肩上,道:“我还记得萧爷给了小姐两盒祁门红茶,怎也不见得您喝过,是不是这茶不好喝呀?”

    焉容微笑着将披帛挽在手臂上,“茶是好茶,却一直没有腾出时间尝尝滋味,你要是不提醒我都忘了。”

    锦儿心里还纳闷呢,前几日还见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过那套茶具和茶叶盒,若是忘了,也不至于刻意去做这样的事情,她有点弄不明白她的想法。

    很快院子外头响起鼓声,准备大概完成,焉容拉着锦儿转入内室,设三道素绦折屏,宛转曲折,三分通透;又有沉香的气息缭绕在香炉外,烟影雾容,更加引起人寻幽探秘的念头。

    今晚约莫十几位男子前来,他们随侍人入花厅就座,打茶围、谈天说地,这便是他们该做的事,同以往那些集会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屏风后面有佳人聆听罢了,因此更加注意谈吐修养,争取留个好印象。

    案上供一炷香,香烬诗成,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先交换着品评一番,再交由侍从转交给焉容。这些诗词大多寄情咏怀,悲春伤秋,期盼能激起姑娘的共鸣,获得更多的赏识,以此博得佳人的芳心。

    第一炷香烧完,几位客人也不羞涩,坦然交换给其他人看,互相指出意见之后再做修改,最后侍者收起来。这一关焉容心中早有打算,所谓言多必失,其中肯定有人水平在自己之上,若是贸然指点想来不妥,也不能凭自己的看法分三六九等,于是决定选其中一二点评。

    屋里有笔墨纸砚,锦儿已为她研好了墨,她接了这十几张诗稿粗略翻一遍,没有董陵的,也没有长晏的,而且连萧可铮的也不在里面,最后一个人么,反正就算他来了也不指望他作诗,影响不大,可是重要人物不出场,这场夜会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难道是花榜状元的名气也不够大?她蹙眉想了想,也许是第一场夜会派人来试探她的深浅,往后名声大震,来的人便能多起来。

    如她所料,这次的来者都没有较高的水平,不管是从书法方面还是创作方面,说她的水平都在之上也不敢当,但起码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而且青楼提供的这样一个夜会,其实是给才子佳人搭桥,彼此看好,情投意合,男子就可以给女子赎身,或者单纯就是谈恋爱,或娶为正妻或纳为妾,那便是出了青楼之后的事情了,所以焉容只要以她的意愿为主就好,看好谁就留下谁,具有女王般的权利。

    一沓诗稿翻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能令她心念一动的,她不禁有些烦乱,正巧这时,锦儿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笑道:“某人不愿在花厅里陪着那帮文人打茶围,站在院子里。”

    “那好吧,让我瞧瞧。”这就是所谓的商人瞧不起腐朽书生,文人又看不起一身铜臭味的商人,两个行业相轻,互相谈不到一起去。焉容攥了那张薄纸,先是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生怕接下来被亮瞎眼,接着掀了纸张的一角,看那字迹,行云流水,下笔有力又不失飘逸,这悬着的心便放下一半,能写好字应该立意也差不到哪去吧。

    然后,打开整张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焉容,我有话要同你讲。”

    “……”枉她心里先酝酿了一口蜜,打算看这诗稿的时候把这蜜消化掉,没想到如此失望。

    锦儿站在她身后,抻着脖子往那纸上瞄了一眼,接着哧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呀?”焉容微恼地看她一眼。

    “小姐可别难为萧爷了,那么个含蓄的人,未必能对你写诗作词表达爱意呀。”不过,这一句话也太言简意赅了些。

    焉容不太高兴了,提了笔蘸上墨,悠悠往那纸上添了两个字:“已阅”。

    “噗嗤……”锦儿忍俊不禁,笑这两人你来我往地闹着别扭,外人眼里倒似十分恩爱一般。

    “你把这张纸再送出去吧。”写完这两个字心情大好,似乎能够想到对方吃瘪的样子了,焉容往后坐了坐正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貌似无事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新做的蔻丹颜色亮丽,是衣缠香的杰作,这是她第一次涂蔻丹,还有些不适应,小时候父亲常教导自己,女孩子家要干净清雅,不能过分妖娆。

    外头的院子里,寒风时不时灌过来,萧可铮和小五主仆二人在檐下,铺一张羊皮在地,坐在那相对喝酒。

    “我说爷,人家都在花厅里头喝茶赏美人呢,咱们露天喝酒,跟个脚夫似的……”

    “你要进去便进去,总之我是不肯同那帮人坐在一起,里头若还有中举的,讲规矩你还得给他们行礼。”萧可铮往杯子里倒满酒,一脸怏怏不乐,他可是她的大金主,应该坐在内室才对。

    锦儿将纸送了出来,小五赶紧接过打开一看,强忍着笑递给萧可铮。

    “已阅?”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个字,心道她可真是不偏私得很,难不成还要他说些甜言蜜语才让他进门?

    “爷,您打算怎么办?”

    “再想想怎么回她。”萧可铮闷声应了一句,往那砚台里头看了一眼,墨都快冻干了。

    小五看他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也跟着想办法,这追女人不仅是件力气活,更是脑力活,他家这位爷嘴笨呐,生意场上能说得天花乱坠,到了女人这里舌头都打成蝴蝶结了。他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拽了拽萧可铮衣服,道:“爷我想到怎么写了,交给我吧!”

    “你?写诗?”他还真有点瞧不起。

    “别管那么多了,你要是想进去就听我的。”小五也不管他,一手抽出一张宣纸,另一手将他握着的笔杆子抽了出来,在纸上簌簌写了四五行话。

    萧可铮脸顿时黑了:“这也叫诗?得了,你还是别给我丢脸了吧,撕了!”

    “哎呀爷,您别跟我磨叽,我说行就行。”小五也不理他那架子,直接将纸对折递给锦儿,温声叮咛道:“赶紧去吧。”

    “哎。”锦儿拿着纸欢欢喜喜进了内室。

    一进屋子,绕过屏风,看焉容正坐在那发愣,锦儿凑上前去笑道:“小姐,那边又给回了,您瞧瞧?”

    “嗯。”她这下也不敢做太高的要求,也就是随便那么看看,然后翻开纸,两眼发直。

    “你爱与不爱,我就在那里。”这两句还算正常,可是谁来告诉她,后面那两句是怎么回事?

    “你再不让我进门,我就冻死了。”

    冻死了……死了……了……

    脑中似有一行乌鸦飞上青天,口中还不停叫着:“嘎嘎——”焉容不理会早就笑得肚子疼的锦儿,提了笔极其用力地在上面写了两个大大的字:“已阅!”

    作者有话要说:已阅,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评价啊!表示经常用“已阅”和“朕知道了”去回复说说【欠拍!

    ☆、心有灵犀

    “已阅”两个字刚刚写完,焉容便将纸折叠几下递给锦儿,嗔道:“一点诚意都没有,也不能怪我不讲情面。”

    锦儿笑着接过揣进短袄的袖袋里,满眼尽是调侃之意:“也不能说没有诚意,起码能逗你笑笑是不是?”

    试想一个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的男人,能够说出“你再不让我进门,我就冻死了”这样的求情的话,究竟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塑造这样令人震撼的效果。焉容撇撇嘴,蹙眉道:“这主意八成不是他想的,你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也逼不出他说那种话,可见连这点哄姑娘的心意都没有。”

    这可真叫她猜中了……锦儿眨眨眼,“我记得小姐说过,要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能保护他的家庭,承担应有的责任,不需要那些虚情假意,怎么现在……?”

    “那可不一样。”她反驳一句,一番思量,确定这几乎自己说过的原话,只好支支吾吾道:“今非昔比,我现在有这么多人追捧,他又不懂怎么体贴我,就不怕我跟了别人吗?”她的耳根瞬时红了,头微微低下,但锦儿还是能看到她脸颊上迅速染上的绯红,艳若桃李。

    “我明白了,小姐你心里这男人,既要能担重任,又要能说会道会哄女人,不得不说后头那条也是极为重要的,不过你若是因为萧爷不会说话就把人踢出局了,那可有些不厚道。”

    “没有,没有……”她连声反驳,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其实会不会说情话也不重要。”以前的时候什么也不说,这一年也过来了,可见感情不是靠甜言蜜语堆砌而来的,只希望再不要互相隐瞒,坦诚相对,前路无阻。

    锦儿将她的别扭看在眼里,笑问:“既然不重要,那为何不能一视同仁呢?”

    “怎么没有?”把诗稿写成那四不像的模样,叫他通过了对旁人多不公平。

    “您瞧瞧其他人都能待在花厅里,又有炭盆又有暖手炉,还能喝口热茶,可是萧爷呢,缩在角落里,坐在地上喝闷酒,可怜极了!”锦儿哀叹一声,又道:“可怜的萧爷进了这屋子里还要给举人行礼,谁让他是个地位不高的商人呢?”

    焉容被她说得沉默不语,心里却狠狠责怪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这么冷的天把他搁在外头,还跟他使小性,委实过分了些。

    “算了算了,别让二人等急了,我去把纸条送出去。”

    “别,我再看看。”

    锦儿知她开了窍,赶忙将纸掏了出来递给她,却见她对着那纸犹豫,最后提笔在“已”上描画一抹痕迹。“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不早了,待会儿让大家都散了吧,也叫他早些回去歇息,心有灵犀一点通,若是有默契,明日便能再见。”她后头这话说得极为含蓄,心中拿捏不准,若是说得明显了些,就显得自己上赶着,若是说得太隐晦,对方极易忽略她的意思,唉,她都觉得自己要“机关算尽”了。

    锦儿堵了嘟嘴,语气里略带责怪:“真可怜,待了一晚上都见不到你一道影子。”说完话捏了纸走了出去。

    焉容抿抿唇,眼里涌现几分无奈。其实见他倒是没什么,只是夜色渐深,万一他要留宿怎么办?领了上回的教训,她算是长了记性,以后见面都要在白天,决不能在晚上。

    “咚、咚、咚……”鼓声三响,今晚的夜会结束。几位客人起座告辞,打点丫鬟小厮,清算茶水钱,不过一会,整理妥当,人便随波离去,仆从便开始收拾花厅,清洁卫生。

    萧可铮站在灯笼之下,对着朦胧灯影细看那两个字,他原本极不高兴,十分不悦她那样敷衍又态度冷硬,幸好小五眼尖,看出她在“已”的某个笔画上多出一头,且这一笔明显是新添上去的,于是这个字变成了“巳”。

    “巳……巳时……那么‘阅’呢?”他喃喃自语,又在脑海中将两个字反复拆开组合好几回。

    小五看他沉浸在自言自语里,已经近乎“魔怔”了,便悄悄扯了锦儿的袖子问:“你们小姐可说过什么?”

    “嗯,我想想。”她挠挠头,眼里一片茫然,突然灵光一现,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她说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明日还能再见面!”

    “心有灵犀……”果然是字里藏迷,考他聪明才智呢,这女人心里的弯子不小,欺负他学问不高故意设下迷局,多大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呀。

    “一点通……一点……明日再见……”他重复着这几句话,踱着步子来回走动,整个人眉头紧锁,大有不琢磨出来不肯走的意味。

    小五冻得瑟瑟发抖,赶忙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和锦儿相视一笑,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无奈。

    “我明白了。”萧可铮突然冒出这一句话,脸上阴郁严肃的表情被欣喜的笑容代替,两手交错紧握成拳。两个字加一个点,时间地点都说清楚了,那么他明天去便是。

    “您明白什么了?”小五促问道。

    “就是明白了。”他笑而不语,当先往外头走去,身姿飒爽,风度翩翩,留冷风里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猜不透两位当事人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经期腹泻,然后急性肠胃炎了……就写这么多,滚去睡觉,大家不要拍~qaq

    字谜为原创,可以猜嘛……

    ☆、兑卦为泽

    次日巳时,焉容在东门的小亭子里等候,眼前是结了冰的顾盼河,上面堆了层旧雪,化了一半又冻成冰,阳光一照,晶莹剔透,折射出不同的光晕。

    锦儿取出木鱼石做成的保温茶壶,将水倒入瓷杯中给她暖手,外头风簌簌吹过,将亭子前头的枯树吹得东倒西歪。“小姐这是何苦呀,天这么冷,约哪儿不好非约在这个地方。”

    “那可不一样,我花了一番心思想出的点子,便是天气冷了点也无所谓。”焉容端过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唇,又将两手心捂热搁在发凉的脸颊上。

    锦儿坐在她一侧,有些无奈地吃起点心,这好端端的,净瞎折腾,巳时也分个前中后呢,万一对方不来或者来得太晚,可得再挨好久的冻呢。“小姐你说,萧爷他能猜到吗?”

    “我出题应该是不难的,‘已’上多了一点变成‘巳’,则是巳时,‘阅’分‘门’和‘兑’,兑卦为泽,临水之门便在这里,时间地点都说明白了呀。”

    锦儿瞪大了眼睛:“这区区两个字里面还牵扯着五行八卦的东西,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商人,哪会懂这么多呀!”这会识文断字的小姐可真是……寻常男人不敢要呀,难怪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情的女子就是能折腾人。

    “那倒未必。”焉容微微一笑,解释道,“风水这些东西是商人最看重的,开张、出行都要算上一算,凡是修宅子迁祖坟,都要请方士指点,一处不合理就可能困财,所以说他不懂并不合理,何况我说的都是最基本的。”

    “好吧好吧。”反正锦儿是一点都听不懂,不过商人重风水这点她是知道的,喜欢捐钱修道观修寺庙,原因之一就是求财。

    昨日萧可铮说自己想明白了,也不知是否能和焉容心有灵犀,万一想错了方向,那她们可是白来了。锦儿不禁吊起一颗心,急急地等着他到来。

    等来等去,阳光都快暗下去了,焉容不免失落,心想思考了一晚上都没有想出结果,想必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半个时辰了呢,会不会不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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