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安看着这名为冯香的女子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将这些年的平淡一一地写下来,竟第一次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样的女子,是不该叫人与她动心机的。

    她这才明白,她表哥薛义当年究竟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就这样吧。”冯香慢慢地在纸上写下这些,一手端正的笔体,带着几分释然,“如此,也很好。”

    薛义已经说不出话来,将自己伏在冯香的膝上失声痛哭。

    “虽然表哥有错,可是,他从未嫌弃过姑娘。”夷安低声在冯香看过来的时候,轻声道,“红颜枯骨,百年之后都不过是白发苍苍。况当年表哥在京中长大,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见过?”

    她顿了顿,见冯香怔怔地看着自己,急忙拿出帕子掩了掩自己的眼角,强笑道,“他当初,只以为那是你,才会喜爱。如今,我们不求姑娘原谅他,只求姑娘,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心意。”

    “姑娘日后想要如何,都随意。”大太太急忙说道,“姑娘不是行医么?就留在京中,治病救人,有平阳侯府在,京中谁都不会为难你。”她顿了顿,轻声道,“只求姑娘留在京中。”

    “冯香……”薛义看着迟疑的冯香,哀求道。

    “表哥闭嘴!”夷安见冯香不肯将目光落在薛义的脸上,知道她的心中其实还是有怨言的,急忙踢了薛义一脚,顿了顿,这才温声道,“姑娘只一人,留在老家,虽然有邻里帮衬,可是到底势单力薄,又能帮助多少人呢?”

    见冯香呆了呆,她心知冯氏的刻薄,想必当年将冯香丢在老家,也不会给多少的银钱,这些年也不知冯香是如何支撑的,便再次说道,“姑娘救了表哥,这是大恩。日后在京中,咱们也能看顾姑娘的安危。”

    冯香却只摇头。

    “若是恐担心姑娘的姐姐,”夷安见冯香不安地动了动,这才温声道,“你并未,破坏她的姻缘。”

    冯香一震,敛目掩饰住了心中的难过。

    她不愿与薛义回来,也是因为,就算冯氏与她心存恶意,然而她却不愿做破坏嫡姐姻缘的人。

    任何的理由,其实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既然薛义已经成亲,她就不能再与他生出瓜葛,叫另一个人也跟着痛苦。

    错过就是错过了。

    “她敢欺瞒国公府,真以为会平安无事?”夷安淡淡地说道,“就算没有你,她自己口中泄了密,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叫薛家承认。”见冯香不安地扭头,夷安心中一叹,还是低声道,“况,她还妄图夺我的夫婿,这已经是大仇,国公府素来不要三心二意的媳妇儿,就凭她做了这个,一纸休书,对她而言都已经是轻的。”

    “她做了这样的事?”冯香突然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膝上的薛义,急急地问道,“她没有……”余下的,却再也写不下去。

    她只想知道,她的姐姐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真的,并没有好好地与他一同过日子?

    “这些年,姑娘问问,我表哥是怎么过的。”夷安低声叹道,“她哪怕,有一点儿待表哥的好,我家都不会这样决绝。”

    “我知道姑娘心中过不去这个坎。”见冯香眼中露出了痛苦,夷安却也明白,这些年的失望与蹉跎,薛义还有很长的路走,冯香也不是能立刻就忘掉前尘的人。

    如今见冯香不肯允诺,她嘴角动了动,这才露出了一个恳切的模样,拉着冯香的手说道,“如今京中看不起病的人太多,我与宫中的两位公主与七皇子……”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本是要建个医馆与人看诊,用的是咱们自己的私房银子,这个,寻常人咱们信不过,姑娘高义,可否为我等支持一二?”

    ☆、第127章

    很久以前,夷安就想建个医馆了。

    一则这确实是与人有福,是做造福百姓之事,另一则,就是为了名声。

    谁不喜欢一个慈悲的好名声呢?

    若是上辈子,夷安不会大咧咧地在京中开给人免费看诊抓药的医馆,这样的名声太好,太好的名声也会叫人吃不消的。

    她一个女人又没有图谋皇位的野心,做什么叫人忌惮呢?

    只是如今乾元帝当道,这本就不是一路人,恨不能叫薛家满门抄斩的,叫夷安说,膈应的就是他!

    帝王无道,自然就该显出英杰来。两全其美的事儿,为什么不做?

    一群皇子只知道争权夺利,连这些平常小事都想不到,何谈日后照拂天下黎民百姓呢?

    既然大家都想不到,夷安也只好却之不恭,顺便好好儿地为七皇子铺路了。

    这孩子虽然还小,然而皇家争夺皇权没有年纪,只有本事。

    活着的固然是豪杰,死了的不过是技不如人,谁都别怨恨。

    得了贤良慈悲的名声,又造福百姓,不是嘴上说说玩儿的,好过那些假仁假义之徒了。

    夷安的目光十分恳切,冯香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她在老家,确实力有未逮,虽然并不收取多少银钱,可是抓药却也叫人头疼。

    平民百姓穷苦的多,有的生生就是被熬死的。

    面前这位她不知来历,然而却知富贵的少女,能体察民望,就叫她心中生出好感来。

    “若姑娘愿意,你老家,我们也开一个,只是那里请个大夫坐馆就是。”夷安见冯香感激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京中是权贵聚集争斗之地,况汤药等物乃是入口的东西,若叫人横加利用,伤及无辜,反倒失去了初心。”

    这话是夷安一直以来的顾虑,此时她便微微叹息,毫不讳言地与冯香说道,“能不顾名声将我表哥救下,姑娘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然而叫我看重的,却是姑娘的心。”

    冯香难得有一颗良善的心肠,哪怕医术不济,夷安也愿意叫她在医馆之中镇守。

    有会药理又谨慎良善的冯香,寻常都不会被糊弄过去。

    “此事,是我强求了姑娘,还请姑娘思量。”夷安见冯香已经动摇,这才急忙笑道,“若姑娘不乐意,咱们就送姑娘回家。”

    这话出口,薛义脸色大变,拽了拽妹妹的裙摆。

    长安县主险些叫这混账表哥把裙子拽下来,此时恼怒的不行,回身一巴掌将他抽到一旁,这才与冯香笑道,“这几日,姑娘就住在我家可好?”若是在自己家中,她还能看顾这位冯香一二,这也是自己的心意了。

    她愿意庇护她,不是为了薛义,而是冯香值得她尊重。

    夷安虽然自己无恶不作,然而却仰慕这样无私的人的。

    至于薛义与冯香之间,她只会尊重冯香自己的选择,却与她想要亲近冯香没有关系。

    “太过叨扰。”冯香摇头,提笔写道。

    看着她不能说话,薛义简直不能想象这些年她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眼中酸涩,他只抹了眼泪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个安静的女子,仿佛看不够似的。

    她没有冯氏的明丽美貌,娇俏活泼,却叫他心里生出了另一种印在心上一样的感情。

    那是与冯氏相处时,要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个是当年与自己生情才能忍住不喜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看着这张平凡的脸,就叫他心中生出欢喜与酸涩来,恋恋不舍。

    “不说别的,只姑娘与表哥有恩,就是咱们全家的大恩人。我能叫你冯姐姐么?”夷安殷勤地地坐在了冯香的身边,后者看着这个清媚绝色的少女对自己露出了一个亲近的笑容,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就见这少女仿佛很自然地就凑到了自己的身边,十分熟稔地笑道,“咱们侯府,比国公府人口少,也清净自在,还有许多的医书,冯姐姐想必喜欢,况在一处,我也不那样寂寞了。”

    大太太见夷安已经将纯良的,头昏脑涨的冯香引为亲近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见薛义趴在地上痴痴地看着,微微皱眉,提着侄儿的耳朵就走出了门,将他往地上一丢,这才冷冷地说道,“你妹妹的意思,这姑娘入了咱们府里,就再与你无关,你也别想欺负她!”

    她抬手劈头就给了薛义一个耳光,厉声道,“不管多喜欢,罔顾女子的意愿,只凭着自己喜乐放手施为,这么干的都是畜生!再叫我看见你强迫她,你就滚蛋!”

    这侄儿说的好听,口口声声担心冯香才带她回京,然而大太太活了多少年,自然看出其中的私心。

    薛义叫大太太抽得头一偏,脸上疼的厉害,心里却生出了松快,用力点头道,“必然不叫姑母失望。”

    “你伤了她的心,日后自己看着办,只是我一句话,她日后如何选择,我们不会管,只随她的心意。若她对你已然无情,你也莫做纠缠。”大太太看都不看这个侄儿,淡淡地说道,“还有,你家里那个,赶紧处置了。”

    “我不想提她。”薛义有些烦躁地说道。

    “你!”

    “她叫阿香吃了多少的苦,我都想叫她双倍还回来!”薛义一想冯香的模样,就心疼的要死,此时与大太太咬牙说道,“我想回头收拾她,却叫母亲拦住,这叫什么事儿呢?!”她骗自己什么,都能原谅,可是叫冯香这些年这样吃苦艰难,薛义只想着就心里冒火。

    然而徐氏却说若他真的对冯氏无情,若冯香知道,只怕就要心冷。

    对曾朝夕相对的妻子无情,无论是因什么缘故,到底都显得凉薄了。

    母亲竟说已经放了冯氏离开,连影子都不见了!

    “既如此,你二人之间就再无瓜葛,你也别念着她,日后就算她找上门,你也要知道,她不过是陌路,嗯?”大太太想到自己嫂子徐氏的手段,看着薛义还真以为冯氏能叫国公府放过的傻样,心中一叹,却没有多说。

    冯氏如今,还不定是什么凄惨下场呢。

    薛义急忙点头,见大太太不爱看自己,不舍地往里屋看了看,这才给大太太施了一礼,回家与母亲禀告了。

    冯香自然叫亲近她的夷安留在了侯府之中。恐她不自在,因此大太太特别划出了一个小院儿,叫下头的人都不许怠慢,这才算完。

    冯香对薛义心中复杂无比,理不清头绪,然而对大太太与夷安却是真心感激,又认真地寻了医书研究了药膳,用来给平阳侯府的女眷调养,这药膳温和补气,又药性温和,连滋味都很美,顿时就叫夷安爱上了,与冯香亲近起来,平日里也懒得说薛义这样叫人尴尬的话,只寻常相处,倒叫冯香觉得轻松,越发地专研医术,想着来日开馆,不负夷安的信重与亲善。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夷安却是在送宋衍与夷柔分家出去。

    萧真陪嫁的宅子确实离平阳侯府不远,从前大太太觉得不妥,再如何也不该住媳妇儿的陪嫁,却叫萧真劝住了。

    宋衍说的不好听些,看着风光,内里是个穷光蛋,还是个读书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宋家三爷虽然有点儿银子,不过想在京中买房子,还是在勋贵云集之地,这真是白日做梦。

    况他知廉耻,说什么都不肯要大太太的房子,因此萧真的宅子,就有了大用处。

    宋衍不是心胸狭窄,觉得自己在妻子面前失了面子的人,只在心中憋着日后叫萧真为自己风光,便搬了过去。

    夷安跟着宋衍与夷柔的车到了萧真的宅子,就在心中微微点头。

    这宅子不小,其中也修得极好,又不显得俗气,是个好去处,况叫她说,日后二太太住了儿媳妇的宅子,怎么也得顾虑些,不会对萧真太过刻薄。

    “这宅子……”夷柔下了车,就见宅子门口,一个英俊的少年正来来回回地绕圈子,见了众人到了,这少年竟是露出了欢喜,一边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红了脸的夷柔,一边却大步向着脸色发青的宋衍而去,口中急切地笑道,“阿衍真是的,咱们的情分!”

    他说起“情分”二字,一双眼睛都黏在了垂头不语的夷柔的身上,继续说道,“难道你搬家,我不会来么?”

    “想死么你?!”见唐安这小青年儿竟然敢来拉扯宋衍的手,萧真顿时想到初见宋衍,想着自家夫君竟然被人摁在墙上这样那样,目中一沉,抬起手,一群女兵呼啸而来,叫惨叫了一声的唐家少爷摁在了地上。

    “阿衍!”唐安用悲伤的声音求救道。

    “往死里打不必客气。”宋衍冷哼了一声,转头与眼中浮出了笑意的萧真说道,甩了甩袖子,在唐安深情的目光里冷酷无情往宅子里去了。

    头都没有回一下。

    “嫂子啊,”夷柔见心上人有血光之灾,此时嗷嗷直叫的,心疼的不行,急忙与看过来的萧真红着脸说道,“第一日搬家,不好见血的。”

    “三妹妹就是良善。”萧真挑眉,看着地上眼泪巴巴地看着夷柔的唐安,想着想当初这小子竟然敢抱得宋衍紧紧的,顿觉不爽,赞了夷柔一声,这才认真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手下的这几个最知道轻重,绝对叫他疼,还不叫他见血。”说完,见夷柔惊呆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不由挑起了一个笑容,掐了掐这妹妹呆滞的小脸蛋儿,心情很好地跟着宋衍往里头收拾去了。

    “救命……”夷柔可算知道嫂子是个坏蛋了,顿时流泪往夷安的方向看去。

    夷安都要笑死了,探头看了看叫嘻嘻哈哈的女兵擒住的唐安,鄙夷了一下,这才与夷柔笑道,“三姐姐安心,不过是在逗你呢。”

    她话音未落,几个女兵果然就放开了唐安,对着夷柔拱了拱手,挤眉弄眼了一阵,呼啦啦地跑了。

    大庭广众的,宋家三姑娘没有妹妹那样不要脸,此时看着少年趴在地上叫了两声,走近了几步,又觉得不妥,退后了些,由着妹妹笑嘻嘻地凑在自己身边八卦,脸上微红轻声道,“你来,我很欢喜。”

    “母亲也给咱们预备院子呢。”唐安爬起来,这才与夷柔笑呵呵地说道,“是我从前的院子,如今打通了另一处,母亲命人引了活水在院子里,成了个湖,又凉快又清爽,还诗情画意的,说你必然喜欢的。”

    他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母亲还说,过几日上门,给咱们最后预备预备。”他露出了纯然的喜悦,见夷柔含笑看着自己,又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不由厚着脸皮往夷柔的方向走去,贼眉鼠眼看看四周,见无人,这才搓着手说道,“那什么,我,我……”

    他狗腿一样往夷柔与夷安的方向凑过去,凑到半路,却叫一个有力的巴掌,狠狠地抽了一把。

    “离她远点!”捂着后脑勺怨恨回头的唐安,就见脸色冰冷的清河郡王萧翎,带着几分威胁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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