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沉了下去,值班室里冷得和冰窖一般,他们男人都冷得牙齿打颤呢,更别说桂香了。许岩只得找了个盐水瓶子灌了些开水给她:“嫂子,我真怕咱连长回来说我亏待你!”

    桂香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等春生是情愿的,叫旁人吃苦就不好,连忙催着他回去休息。他许岩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里就比不上她能吃苦了?“嫂子,我和你一起等咱连长回来。”说话间许岩径直出去替了那值夜班的守卫。

    ……

    侯春生的血总算止住了,但因为那医生先前的推脱,白白多流了些血,这会正靠在病床上看一份《参考消息》。

    他一面包扎伤口,一面叫章勤去发了电报回队里,归程要耽搁几天了,但章勤却给他带来了个好消息,桂香来西安了!

    原本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三天的,直接被春生给推了。

    春生也不理会那医生说的什么发炎不发炎的话,直直往外面叫:“章勤,再发一通电报回去,说我伤势不重,明天出发回去!”

    “什么?”疯了,疯了!章勤万万没想到嫂子的威力这么猛,不过是来看一趟他,就值得这人豁命往回赶了?当然这话,他不敢说给春生听,只能在肚子里烂掉。哎,他真怕路上有个闪失……

    乌鲁木齐到西安一路也是颠簸崎岖,章勤劳担心春生受不住苦,特意叫那司机把车速压得慢了点。这满满一车战士经历了前面几天紧张与不安之后,总算是有了片刻的休息,这才上了车就呼呼大睡了。

    侯春生也闭着眼睛眯了会,但肩窝里火辣辣的疼,他那胳膊动也不能动。这点痛对于他来说,还算不得要命,此时此刻他的心早已经飞远了。

    爱便是这般模样,再痛的伤遇见它,便结了痂。

    ……

    新年一天天靠近,水塘村不少人家都趁着这个年,饱饱的吃上一顿,有的人家一口气蒸了20斤白面馒头。

    李红英也没少弄,桂香和桂平都爱吃这萝卜丝的肉包哩。往年包的包子不若今年这么多,而且桂香捏包子的速度也快,今年单福满除了烧水之外,还要爬上来包几个才能赶得上趟。

    终于上了一笼包子上去,单福满总算喘了口气:“也不知你姐现在咋样了,这西安现在肯定比咱这冷多了。你姐脚上还生着冻疮呢!”

    桂平笑:“爹,有春生哥呢!您甭担心,再吃个包子吧。”

    ……

    桂香困极了就趴在那放茶水的桌上睡了,再醒来天已经亮了,她做了个梦,是玉水河埂上大片大片的麦子,青葱碧绿的,人说梦见青的就是亲人将至的预兆。

    许岩早在她醒前就去打了两份早饭来,今天他要将队里再整顿下,昨晚的雪太大了,车库顶上都是雪呢,他送了吃的来就暂时走了。

    桂香直直地凝望着外边白茫茫一片发呆,整整一天她都没离开过那值班室。那随军的几个军嫂见了桂香也难得开了话匣子:“我家老吴说,侯连长早就提交了申请上去的,你咋才来?”

    桂香笑道:“家里有些事,所以这才抽了时间过来。”她竟默认了是春生妻子的事。

    “哎,是啊,自从来了这里,我都三年没回过一趟家了!等以后你过来住就知道了,这军区里到处都是老爷们,要是和自家男人闹了别扭,想回个娘家都难哟!”那语气里的惆怅,忽的叫桂香想起了单福满,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家过年呢……

    这女儿到底是嫁出去就一去不复返了,可她心底舍不得她爹。

    “我家老吴说侯连长可能要晚几天才回来的,去家属楼等吧。”这军队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苦等呢,张爱梅望着这个比她小很多的女人柔声道。

    桂香握了握她的手道:“不碍事的。”

    张爱梅见说不动她,收拾了东西往家去了:“一会去我那吃午饭吧,我家老吴也不在家,咱自己相互照拂照拂。”

    桂香就怕这边一走那人就回来,张爱梅也看出来了,转眼对旁边的小战士道:“一会儿侯连长他们一回来,麻烦你来稍个信叫他直接去我那儿。”

    那小战士敬了个礼道:“是,嫂子。”这张爱梅的爱人是这个军区的二把手,张爱梅平常对人也柔和,这底下人都服她。

    桂香只得点头,这是春生的人际关系圈,她不得不去。

    张爱梅他们的住处和侯春生分的那间房隔了一栋楼,“这房子是老房子了,你们的那间比我们的新一些。”

    桂香点点头和她一起上了三楼,那屋子里收拾得极为停当,墙上挂了一个大相框,放着她丈夫和女儿的照片。

    “坐吧。”李梅解了围巾去给桂香倒水。

    “梅姐,用不着这么客气……”桂香急忙拦了她。

    张爱梅笑:“这哪是客气呀,快坐,我去做饭,一会我家老吴就回来了。”

    桂香起身笑道:“我来帮你。”她哪能干等着人伺候。

    炒了几个菜,门叫人敲了敲,桂香赶紧去开门,但见不是刚刚在在门口瞧见的小战士,眼里滑过一丝失落,但看见他的肩章,大约猜到了他就是张爱梅口里的老吴。

    吴大洲以为是张爱梅新结识的小姊妹,连忙说了个:“你好,才来的?”

    桂香直得点了点头,张爱梅解了围裙出来,掩着嘴直笑:“这是春生家未来的媳妇。”

    “春生媳妇?”难怪那小子瞧不中老许家闺女了,这丫头长得多俊啊。

    张爱梅赶紧张罗着端了饭菜上来,“第一次来这里?这春生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

    桂香笑:“第二次来了,上次来的时候是碰巧,那时候是跟着玉水的话剧社来的。”

    “哦。”那次汇演他也去的,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那天春生那小子还真抱了个丫头的,他扒了口饭:“这次这小子可是吃了点苦头咯,本来也不是派他去的,那许师长……”张爱梅怕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一脚踹他腿肚子上。

    “许师长?”桂香抬眼问。

    “哦,许师长想提拔他。”张爱梅赶紧补充道,“嗨,这老吴一回来就要聊这些,来来来,吃菜,吃菜。”

    桂香点点头吃了她夹来的一块红烧肉,这个许师长到底是谁。

    吴大洲笑:“小单啊,咱春生的确是个好苗子,而且对你也是一心一意,”

    吃完饭桂香帮着张爱梅收拾了碗筷,张爱梅瞧见桂香腿上的裤子着实好看,硬是问她要了样子。只是这裤子裁剪起来,费了不少时间。

    忽的有人急急忙忙来敲门,桂香赶紧往外瞧去,“报告!”

    吴大洲见他冒冒失失的,到底是年轻了些,直拧了眉:“啥事?”

    那小战士龇了一排牙道:“报告首长!俺连长回来了,俺是来找嫂子去的!”

    张爱梅也不好再留她,笑道:“快去吧。”

    ……

    ☆、第45章

    唯一

    那军区地上的雪已经被人铲过,叫太阳晒过,总算化出一条路来,空气里是午后淡淡的暖意,那些已经枯败掉的树木叫风卷得沙沙作响。

    桂香一路小跑到东门,全然顾不得听那个跟着她出来的小战士的话。到了那门口,桂香深深喘了口气,这时已经换过岗,只剩下两个瘦高的小战士,但却不见春生:“那个……请问……侯连长他们回来了吗?”

    那守门的不认得她,点点头道:“二连的回来了,已经去家属部了。”

    桂香只得又往回走,东门到家属楼有三里地,桂香觉得一生都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那些复杂的情绪堵得她眼泪直流,这一片的房子都长的差不多,她忘记春生到底住哪一栋了,都是红砖墙,一点区别也没有啊,她刚刚为什么不等那小战士把话说完呢,那人……他到底在哪?眼泪一瞬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桂香也顾不得擦眼泪,直愣愣地回头,一抹橄榄绿浸润在午后的阳光里,那人瘦了,脸上还有些不正常的白。桂香捏着衣角,愣愣地等着他一步步走近。

    “桂香……”那人又唤了一遍她的名字。她听见他讲话,却哭得更凶,好像要将那么多天的担惊害怕都哭出来,将那么多天的想念都化在这眼泪里。

    他终于走近,眼前的太阳光叫他那颀长的身段掩住了:“做啥哭?”

    “这里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一面擦眼泪一面重复着一句话,脸蛋直接哭花了。

    春生心里一片酸软,喉头滚动着一把带了她到怀里:“我在这,桂香,以后绝不叫你找不到。”她能来,他就绝不再叫她走。两人依偎着,和那根连在一起的两棵树。

    半天春生才将她从怀里挖出来唤了声:“桂香。”

    她瓮声瓮气地应了他一句,却□□生捏住了手指,半天春生垂到她耳边说了句话:“他们都看着呢,桂香,你确定咱要这么一直被他们占便宜吗?”

    桂香闻言抬头往他身后瞧去,那吴大洲和他媳妇还有一大群橄榄绿的兵哥哥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呢,脸一瞬间热开了,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天冷,咱还是进去吧……”总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

    春生高兴瞧见她这一脸害羞的样子,要不是怕这一大群人占便宜,他现在就想吻她,蓦地转了身,咳了咳道:“都看够了没呢?这才回来就叫你们围观!”

    那明明是警告语气,却像得了冠军的人炫耀自己的奖品一样。

    为首的人直骂他臭小子,但春生可管不了那么多,拉着桂香一路穿过人群。

    “喂……这样不好吧……”毕竟那里头还有他上司什么,桂香下意识觉得该和人打个招呼什么的。

    春生顿了步子,拍了拍她的头,半眯着眼笑:“你要去的话,肯定会被他们打趣,比如问什么时候嫁给我之类的问题……”

    “啊?”要问这个?她还没想好呢。

    桂香脸上的表情成功取悦了他,一绕到人群瞧不见的地方,他就一把抱了她。

    “喂,你这肩窝里还伤着呢!不要命了吗?”桂香实在是怕人魔疯地弄破了伤。

    “没事!”春生忽的低了头,故意贴着她的鼻子轻蹭着:“桂香,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就么这么惜命过……”春生的语气实在是太叫人心疼,还有那眼底浓浓的深情,桂香大了胆子摸了摸他的脸。

    春生一把捉了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桂香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春生哥……”

    她的声音显然有些颤,他以为这丫头又害怕了,连忙将她放到地上去,“抱歉,是我逾礼了……”

    桂香知道他是多心了,走近,抱了他的手握住,回了他浅浅的一吻。她明显感到了这人身子一颤……

    桂香轻笑道:“那我讨回来,怎样?是不是很公平?”

    春生眼圈一瞬红了,这丫头,这丫头简直……

    “是……是……公平。”他说着竟有些哽咽,这一刻他在梦里刻画多少遍了?

    章勤刚被春生派去买菜了,这回看着门口相依偎着的两个人,一下子呆住了,扯着嗓子喊了声:“报告!”

    桂香闻声,一下耷笼着脑袋不出声了,春生见着她那红红的耳珠心里直犯暖意,抬了靠近里面的手捏了捏她耳珠,这丫头这下真的红成番茄了……

    章勤见他家连长的心情还不错,连忙干笑道:“侯连长,我啥也没瞧见,菜给你搁这里了,我……我先回去了……队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嫂子,您和哥慢慢聊哈……哈……”

    “去吧。”春生朝他望了望,示意他快滚,那眼神简直黑透了,太可怕了。

    春生见他走远了,这才提了那一大袋子菜进屋。

    这屋子本来不小,但桂香忽的和他单独在一起就觉得有些挤,心脏该死的乱跳着,还有这脸上一定红的可怕。

    “口渴吗?我烧些水给你喝。”桂香说完就自顾自地跑厨房烧水去了。

    春生轻笑出声,这丫头啊,他哪里舍得吓到她。厨房里水声响了老半天,那丫头还是没有出来。他干脆取了那塑料袋里的韭菜摘了,等着那丫头出来,韭菜都□□生摘了一小捆了。

    桂香深呼吸好多次,才总算平静了些,推了门出去,那人正窝在身后的木沙发椅上摘菜呢,

    他生的高,就是坐在那也掩不住那种俊朗。

    可不知为什么这种场景好像很熟悉,上一世这人也这样安安静静地帮她摘过菜。他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她又忽视了这人多少年了?

    桂香找了个大白瓷杯子倒了水给他:“喝点水吧。”

    春生接了那杯子,又顺势捉了她的手握住。桂香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开始翻腾了……

    “我去洗菜。”桂香另一只手赶紧抱了那韭菜……

    春生哪里肯放,一把扯了她抱住:“不急,桂香……让我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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