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炙热,苏哲翊突然感应到似的,转眸觑她,她微觉慌乱,立刻移开视线,因为内心惶惶,指间的高脚杯倾斜,红酒溢出来,洒在手背肌肤上。

    吴斐然立刻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孟毓说:“别把手帕弄脏了。”

    他不甚在意,“脏了洗洗不就行了。”

    孟毓想,曾几何时,她被苏柏耀的妈妈泼了一杯酒,苏哲翊面无表情的递给她一张手帕,说,脏了,扔了便好。其实认真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纠结、纠缠,算不得多美好的记忆。

    方静瞧见两人“亲昵”的模样,抿着唇笑,不经意间留意到--身旁苏总,执高脚杯的修长手指,指间泛白,指骨突起。

    方静眼皮跳了跳,偷偷地、小心地用眼角余光打量苏哲翊,依旧是帅的没边没沿,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然而,下颚的弧度却绷得紧紧的,唇角的那丝浅笑仿佛随时都会变成冷笑似的。方静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内心一阵惊喜,要知道,她这个老板素来以不动声色泰人崩于前不改色著称,此刻,竟如此轻易的便流露出别样的情绪。

    席间,孟毓喝了些酒,回去的路上,脸颊绯热,不停地用手扇风。吴斐然一边摇下车窗一边关切道:“需不需要我打开冷气?”

    孟毓摆了摆手:“不用。”

    吴斐然见她十分难受的模样,未深思,便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事实上他不过是无意识的举动,而孟毓也在无意识间流露出极大的反感一般,倏地抬手拂开他的手。“我没事--”

    他能瞧出,从宴会厅开始,她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仿佛是神游太虚。这会儿,被她拒绝,虽有两分尴尬,但更多的是关心她的状况。“孟毓,如果因为今晚的宴会让你觉得局促,我感到抱歉。但请你明白,我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看到我对你的真诚和重视。若你当真不喜欢这种场合,以后,我会遵从你的意愿,不会带你来了。”

    他温声致歉,孟毓更觉得过意不去,心知吴斐然是好心好意,她也不懂自己方才怎么会有那么大反应,可是那一秒,她敢肯定,她内心深处是排斥他触碰的。

    这种感觉奇异而微妙,熟悉又陌生。

    正如几年前,她与卲荀在一起,只除了卲荀之外,再无第二个男人,可近她的身。

    那么方才是为何?

    因为出乎意料现身的某人?

    因为他不动声色投来的凉凉、黯淡的眼神?

    孟毓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然哥,我大概是这两天工作太忙,所以精神恍惚。你邀请我来寿宴,我很开心。”

    吴斐然看出她笑容后的负担,然而她显然不愿多言,他也知趣的转移话题。

    待她公寓客厅的灯光亮起来,他在楼下车中点燃一支烟,慢慢抽着,早已过了激情燃烧的年月,如今更贪恋真实的平淡、细水长流的温暖。孟毓于他,说起来,不过是认识短短四月,若说是情深似海,怕是根本无人会相信,就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虚伪。感情,更多的浮现在喜欢的层面,喜欢她灿然如日光的笑意,喜欢她的鬼灵精小聪明,喜欢她偶尔的小马虎,喜欢她吃他做的菜夸赞他厨艺好时亮晶晶的眸子……

    然而爱情,不正是从喜欢开始?

    两个人相处,感情太过炙热,受伤便在所难免。倒不如,温温和和,安安静静,然后相濡以沫,白首偕老。

    这是吴斐然对爱情的期待。同样,吴斐然相信,一个女人,最终希望的无非是一个宽厚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怀抱,替她遮挡风雨、为她阻挡艰苦,这点,他自信,能出色完成。

    一支烟燃尽,吴斐然重新发动油门,出了小区,左转,绕过一条小道,驶入主街道。

    现代城市,夜生活方才开始,霓虹点点,星光璀璨。

    在下一个路口,看见苏哲翊的保时捷,停在路边。吴斐然踩下刹车,下车,绕到苏哲翊的后座门,抬手敲他的窗子,温温一笑:“苏总,真巧,在这里碰到你。”

    老王将车窗摇下来。

    吴斐然闻到车内浓郁的烟味,微微蹙了蹙眉,又随即舒展开来,苏哲翊勾起唇角,轻笑,“挺巧,我也是路过。”

    两个男人倚在车前,抽烟。

    苏哲翊深深地吸了口气,尼古丁的味道,让人迷惘、又贪恋。

    吴斐然其实没什么烟瘾,思考时,才会习惯性的来上一根。

    苏哲翊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说:“相处的不错?”

    吴斐然愣了一愣,适才反应过来苏哲翊所言是何,笑了笑,“嗯”一声,答:“挺好。”

    苏哲翊看似闲适惬意的倚着车身,唇角亦是挂着和煦的笑,只是眸底却黑沉而清冷,仿佛是深冬季节冰雪冻结。他仿佛是随口一问:“喜欢她哪里?”

    “性格,小精明大迷糊;心态,积极又乐观;笑容,温暖而美好;相貌,外貌协会的男人恐怕也挑不出一丝瑕疵。”吴斐然含笑,给予客观评价。

    不过短短几个月功夫,就能够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苏哲翊眯起眸子,唇角弯起的弧度近乎邪佞。他倏尔轻笑,微带讥嘲,望吴斐然,道:“你这番话,着实让我好奇,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孟毓么?!”

    吴斐然转眸忘了他一眼,含笑问道:“那么,你眼中的孟毓是什么样子?”

    他指间的烟枝堆了长长一截烟灰,修长的食指在烟枝上轻轻敲磕,灰色的粉末瞬时消散在风中。脑海里浮现出某个时而温柔时而凶悍、时而诚恳时而狡黠的女人面孔。他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沉吟几瞬,道:“贪财到不可自拔、固执到让人头疼,热衷于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时常留下一堆烂摊子,明明是雕虫小技、却又爱自作聪明;热心过头,答应别人给予帮助时从来不考虑是否是力所能及,最后一点,爱逞强,说白了就是——自恃过高。”

    此时,在家中泡玫瑰花瓣澡的孟毓,突然连打了n个喷嚏,殊不知,某人数落的她几乎是……一无是处。

    吴斐然听得发怔,“苏少……”

    苏哲翊挑眉,见吴斐然神色微滞,心情竟然好了几分似的,坦然自若,弯唇说:“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吴斐然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想了想,须臾后,笑:“苏少,恐怕全世界也只有米苒才入得了你的眼吧?”

    苏哲翊眸色黯了黯,指间的一点红芒在黑暗里若隐若现,他心情很微妙,略略蹙眉,将烟蒂扔在地面,抬脚捻息了。抬手随意的整理了领带,一边佯装漫不经心的说:“我是出于朋友道义,郑重提醒你,交友应慎重,尤其是女友,总不好随随便便捡个女人凑合!尤其像你条件优越、家境优渥,有那么多可供选择的对象,面试不还得综合评定呢?鞋子买回家了,发现不合适,再退货,岂不自找麻烦?”

    吴斐然怔忪,沉默着思考好一大会儿。苏哲翊沉郁的心情在这静谧的时间里,又渐渐缓和,他挑着眉仰面往黑暗夜幕上缀满的璀璨星子,一颗颗闪亮的,仿佛是熠熠生辉的碎钻。

    良久,吴斐然温和一笑,玩笑般说:“苏少,难道你是特地到这里来——特地来提醒我的?”

    苏哲翊一怔,随即立刻辩驳,“怎么可能,我路过。”

    吴斐然点点头,不疑有他,想了想,又道:“孟毓不是你介绍给我的么,当初你和方静可是把她夸得天花乱坠的,怎么今儿又全成不好的了?”

    “明明是方静睁着眼说瞎话,我一直坚持己见。”

    “……”

    “我都说了,只是作为朋友,友情提醒。”

    “……那……谢谢。”吴斐然笑容依然,“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判断,我跟随自己内心的感觉。别说孟毓在我眼中有一千一万个优点,哪怕是她当真有一千一万个缺点,只要我认定她,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苏哲翊轻笑一声,轻描淡写说:“挺好的,那祝你们幸福。”

    除去参加宋老的九十大寿宴会外,苏哲翊还有些酒店公务需要处理,所以在云佳市多待了两日。

    这天下午,方静叫孟毓来酒店,说是聊会儿天,晚上再一块儿用餐。

    孟毓简单想了想,便驾车过去,还是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车子,外观已显破旧,性能也一般,但花了小几万呢,依照孟毓目前负债累累的经济状况,若非是业务工作长期各种颠簸,连这小车她都不愿意供。

    方静告诉了她房间号,她依照房间号找过去,敲门,半晌,不见人回应。打电话给方静,无人接听状态。她正犹豫,要不要先行离开,门从被人从里面打开。孟毓想都未想,便探手而出,欲戳方静的脑门泄愤,不曾想,却戳到了一个坚硬胸膛。

    额……

    穿着睡衣的苏哲翊……

    孟毓错愕,看着衣冠不整、睡眼朦胧的苏哲翊,思绪简直是千回百转,连说话舌头都打结,“你……你和方静……你们……”

    苏哲翊眉头蹙得紧紧的,没好气:“果然是恋爱中的女人,满脑子都是旖旎的画面。”

    很明显的嘲讽。

    孟毓抿了抿唇,忿忿瞪他一眼,又问,“方静在哪里?”

    苏哲翊皱眉依旧:“开会!就算她在酒店,你到我的房间——也绝对不可能找到她!”

    孟毓咋舌,不是1014?退后一步,仔细确认,门号,1014。

    视线又落到苏哲翊身上,察觉他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

    孟毓狐疑问:“你没病吧?”

    他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你才有病,大周末的不陪男友,到这里吹冷风?”

    他怎么一开口全是火药味!

    孟毓抓紧包包,欲离开,只听扑通一声,方才大放厥词的男人,竟然一头栽在地毯上。

    作者有话要说:还算是肥嫩滴一章吧,哈哈~~

    ok,问题来啦——【大苏是路过么路过么路过么?】

    【他把小鱼数落的一无是处不怕小鱼知道了抽他么?】

    【方静是不是好助攻!!!!!】

    【大苏突然倒地,难道会是……苦肉计?】

    下章剧透来喽,,船戏和虐戏要看哪个??啊哈哈~~~快大苏 小鱼已经洗好了(づ ̄3 ̄)づ╭?~

    ps:23-24积分已送~~~

    ☆、第26章

    part 26

    苏哲翊高烧不退,却坚持不肯去医院,孟毓又拖不动他,好言相劝,苏哲翊只道,“又死不了人。”

    “就你这样,还说我不会照顾自己呢?”

    苏哲翊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一只手覆在额头上,幽幽的翻了翻眼皮,瞟她一眼,淡声道:“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不能混为一谈。”

    孟毓几乎被他完全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咸淡态度给气到,“男人怎么了?男人饿了不是一样要吃饭?生病了不是同样要吃药打针?痛了伤了同样可以掉眼泪!”

    苏哲翊凉凉的看她一眼,忽而轻笑,揶揄她:“孟毓,你形容的那叫娘娘腔。”然后闲闲的把眼皮阖上,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累似的。

    孟毓郁结,她方才摸过了,他额头滚烫滚烫的,一定是发了高烧。算了,他自己都不在意,她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随他去,死了都不关她的事。抓起包包,抬脚就走。

    卧室的门哐当一声响,苏哲翊只觉得心脏突地一滞,缓缓地睁开眼皮,卧室内的窗纱方才被她打开了,明晃晃的灿烂日光照进来,屋子里每一处阴霾的角落都仿佛被点燃一簇火光,而他一颗心却冰凉如堕冰窖,死寂般的冷寒。

    他下得床来,走到窗边,眯着眼睛将窗帘拉上,厚重的窗纱隔开了屋外的阳光,室内重新归于黑洞般的沉寂。

    一切都没有改变。

    重新躺在床上,深深浅浅的呼吸,呼吸都是滚烫的,他也没有吃药,反倒近乎自虐的享受这种头脑昏沉的感觉,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够掌控住脑海里随时都可能迸发的惊人想法。那种感觉在一次又一次的靠近孟毓后,更加强烈。没错,他舍不得她,他……想要她。每一次遇见她,这种感觉都更加强烈。这惊人的想法在他脑海、心底盘旋着挥之不去,她娇俏的脸、欢快的笑几乎占据了他思维的每一处角落,一遍又一遍的叫嚣着,企图吞噬他残存不多的理智。

    如果她第一次喊他卲荀时,他没有回绝,如果她拥抱他时,他没有狠心推开,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一遍又遍的问自己,可以么?他可以背弃一切的道德与责任,只要留她在身边?只要有她就好,哪怕是下地狱,也可以甘之如饴么?

    每个辗转难眠的夜,他问了自己无数遍,都没有得到答案。

    没错,他动心,他又矛盾。就仿佛是置身于大海之中,海面平静无波、波澜不惊,而海底深处却暗藏着波涛汹涌、动荡不安。他有太多的顾忌,苏敬东、林韵慈、米苒,这些都是他不得不考虑在内的因素。他不是吴斐然,毫无后顾之忧,只要爱了,便去爱。于苏哲翊而言,爱情如深夜里缀在东方天际的性子,璀璨夺目,他探手而出,却发现遥不可及。

    头痛欲裂,胸腔积郁太多的情绪,仿佛随时都可能爆炸。

    耳畔突然传来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他略感错愕,循声望去,只见方才摔门而出的孟毓又回来了。

    “你没走?”他声音几乎沙哑,喉咙疼痛难耐。

    孟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把厚重的窗纱给拉开,卧室内一片敞亮,孟毓拍了拍手,“你又不是小龙女,住什么古墓?”

    苏哲翊撑着手肘从床上坐起来,懒洋洋的倚在床头,瞟了她一眼,又问了一遍:“你没走?刚才客厅做什么呢?”

    孟毓回身,悠悠的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重新回到客厅,倒了杯温水,又依次取开退烧药、消炎药,回到卧室,递给他,“喏,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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