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傻子,墙刻字;

    鬼画符,无人识……”

    垂髫小儿唱着童谣,围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打转。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身穿细布长袍,长相俊秀,但一道伤疤贯穿左边额头直到脸颊,把翩公子打落凡尘。

    凡尘公子手提酒壶,对准壶嘴饮酒。别人说他傻子,他也不急,被顽童围着,他也不恼,目光悠远,神情淡然,空灵到似乎真的痴傻。

    “苏傻子,苏昂!”

    “傻子傻子傻子!鬼画符乱刻字!”

    面对苏昂的无视,顽童们忘了词,胡乱嚷嚷起来了,苏昂还是饮酒,另一只手捏着木棍,在自家的黄泥墙上写出法度谨严的方块字,一列一列,很有味道,但显然,在顽童的眼里,他已经傻到无可救药了。

    “哈哈哈,错错错!”

    “哈哈哈,莫莫莫!”

    忽然,苏昂大笑起来,扬起头,黑泥小酒壶提高过顶,浑浊的酒线在舌尖溅射。这是最浑浊的老酒,在他饮来,却好像醉人的琼浆。顽童们却是兴奋了,他们听不懂苏昂大笑的话,只以为傻子胡乱嚷嚷,对他们的玩闹起了反应。

    笑谁,骂谁,要是对方没有反应,那多无趣!

    苏傻子!苏昂大傻子!

    顽童们唱得更起劲了,而此时,一只采花娘从旁边飞过,不过小指指节大的小人儿,却长着巴掌大的彩色蝴蝶翅膀。

    顽童们连忙追赶,苏昂也看过去,认得是这个世界鬼灵精怪的一种,叫采花娘,但别的采花娘都是细小的、透明的蝉翼翅膀,这一只却不一样,翅膀带着幽香,彩光翩若惊鸿。

    见猎心喜,顽童们扔下苏昂,去扑打采花娘,采花娘被抓住几次,立马碎成烟气儿,在路边野花里再次显化,精致的小脸,也慢慢起了类似苏昂的那种苍白。

    “别抓了,你们抓不到,也杀不死它的。”苏昂劝道。

    作为鬼灵精怪里无害的一种,采花娘不会被杀死,也不会被普通人抓住,但每一次碎裂,都要承受粉身碎骨的那种痛苦了。苏昂不忍心劝了一句,顽童们就瞪过来,本该淳朴的小脸之上,露出十成十的恶毒气息。

    抓不着采花娘,就觉得没意思,又围向苏昂,继续唱:

    “苏傻子,墙刻字;鬼画符,无人识。

    病秧子,定早死;占肥田,魂归迟!”

    这种咒人去死的话,一般农人听了,铁定拿着锄头镰刀把小孩子撵开,还要找他们的长辈说道说道,苏昂却还是笑,掂掂酒壶,空了,就随手放在一边。

    他坐下去,歪着脖子,好像看傻子一样的,看顽童们吵闹。

    “哼,苏傻子,就是一个大傻子!”

    “别理这个傻子,咱们到别处去玩!”

    顽童们吵吵闹闹的跑远了,苏昂就站起来,转过身,看墙壁上一列列的字体,用饱含韵律的语言细读轻念: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念罢,吟罢,苏昂仰头大笑,眼泪滚滚而落。

    这是宋朝大家陆游的《衩头凤》,讲的是陆游对爱妻的眷恋和自己的悔恨交加,苏昂把这个写出来,却好像是一种自嘲,也根本就是一种自嘲了。

    他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黄土垒砌的围墙低矮而破旧,远处有农人疲惫归来,走进一块黑硬石碑圈出的范围,才大松了一口气。

    再远处,有苍山皑皑,衰草寒烟,凝涩,冷硬且粗粝。

    “可怜一朝穿越,我却不是孤儿!”

    苏昂低声感叹,也不怕别人听见,和刚才大笑使用的语言一样,他现在的话,别人听不懂。

    其实,现在的苏昂,早就不是先前的苏昂了,以前的苏昂是一个痴实到接近白痴的读书人,太老实,而现在的苏昂,却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警察。

    “警察英勇擒贼,为救围观群众身中数枪,现代社会再加正能量,哦,对了,说不定还要加上一句,警察抓贼的时候不要围观,贼的身上不只是有刀,还可能有枪。”

    苏昂撇撇嘴,擦干净眼泪,无语的笑了。

    所谓的穿越,魂穿身穿各种穿,他其实也看过不少,但为什么人家都是孑然一身的,一点牵挂都没有,自己呢,二十一世纪有牵挂,这个世界上还有牵挂,不然以现在的地狱级模式,说不定,一脑袋撞墙上还能舒服一点。

    “二十一世纪的父母、女友,罢了,人死如灯灭,可这个世界上,我有一个老母,伯兄早亡,有一个仲兄也就是二哥,还有个仲嫂。老母和仲兄一直派人带信带钱,虽然看不懂,但竹简上的泪痕,揪心呐。”

    苏昂从怀里掏出一副竹简,上面刻了字,用木炭染色,很明显的,有些字被水侵染了,字迹有些模糊。他还收过口信,说让他安心读书,等成年参加县考,做了秀才,一家人就能团圆了。

    做秀才?

    他也想啊,可是,怎么做秀才?

    “修炼内息,御使精怪之力,是为任侠!

    修炼神识,调配天才地宝,是为方士!

    修炼‘才气’,燃文火,开文山,炼文胆,铸文宫,诗词可倾四海之水以洗苍穹,是为文杰!”

    这三句话,是这具身体的残余记忆里最深刻的之一,之所以是‘之一’,是因为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少女。苏昂才懒得在乎前身有什么女人,但这三句话,着实让苏昂激动了好一阵子。

    没错,是激动,因为他问过这里的历史!

    有秦朝,但秦朝没有《诗经》、《召南》!

    有汉朝,但没有蔡琰、孔融!

    有魏晋,但没有曹公慷慨高歌!

    唐无李白!宋无苏轼!不见元曲元好问!

    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十二朝的文豪大家,一个都没有!

    “我是不是可以抄诗晋身?”

    “我是不是可以抄诗晋身?”

    “我是不是可以抄诗晋身!!!”

    苏昂曾经这样问自己,但结果显而易见——

    不能!

    首先,诗词必须理解通透个三成以上,才能用文杰的才气书写出来;

    其次,自己是魂穿,前身的灵魂天知道跑哪去了,或许因为‘身体记忆’的关系,自己只能听懂、说出这个世界的话,记得一些印象深刻的事,但更复杂的东西,比如怎么写字,不会!

    这个世界的语言,他没听过!

    这个世界的字体,同样也不是汉字!

    “再过半个月我就成年了,必须参加县考,可我的身份是‘白身’,但真实的水准,达不到啊。别说能不能考上秀才,连县考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还有,仲兄明明继承了父亲的‘大夫’爵位,为什么连降两级变成了‘走马’?我又为什么从陈安县城,被下放到这个小小的‘南宁里’?”

    “最后,区区顽童,可编不出这种害人的歌谣来。”

    按照瑶国的地域划分,最高等是郡,其次是县城、乡、亭、里,如同那二十级的军功爵位制度,和古代的秦朝类似,住在陈安县的自己被下放到这个偏远的村落来,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苏昂正思考着,耳朵有点痒,摸一下就愣了,他伸出手,发现采花娘抱着他的手指,抬起头,冲他甜甜的笑。

    “嘤嘤,嘤嘤~”采花娘用脸颊磨蹭他的皮肤。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苏昂问。

    “嘤嘤~~”

    “好吧,不会说话?那我叫你芷兰儿好了。”

    芷兰,是洞庭澧水流域的野生兰花,很美,气质和小家伙挺像。苏昂念了几遍,小家伙还挺喜欢,飞起来,落在他的鼻尖,两对很漂亮的彩色翅膀忽扇他的脸颊,痒痒的,很舒服。

    有些迷醉于芷兰儿带来的花香,苏昂似乎觉得,头脑都变得清醒了一点。把芷兰儿摘下鼻翼,愕然发现:这芷兰儿,竟然和别的采花娘完全不同!

    其实,长着蝴蝶翅膀的采花娘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但是芷兰儿的翅膀,却有七彩流光隐隐环绕,仿佛绚烂的星辰光带……

    “呐,你不会是采花娘里的公主吧?”苏昂笑问了一句。

    可这时,黄土矮墙的后面,忽的传来愤怒的娇斥:“左更,你欺人太甚!”

    左更?南宁里里长?

    苏昂蹙紧了眉头,而紧接着传出的翻箱倒柜的声音,让他脸色大变。

    情绪稍微激动,苏昂的脸就更加苍白,前身好像因为情绪的关系伤了身子,以至于接掌身体的自己也不能动怒。

    “小小的南宁里,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矮墙的对面,是自己的家。

    苏昂把冰冷的空气一点点的吸进肺叶,脸色逐渐平缓,缓步走,拐过院墙。

    “嘤嘤,嘤嘤!”

    “苏……昂……”

    被苏昂的情绪感染,芷兰儿精致的眼睛担忧的望着苏昂的背影,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飞向远处的青山皑皑。

    开春之际,有山花的花香,淡淡传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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