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帛上写字,自然要用毛笔,而不是刻削。先前描绘丹青的公孙抚,取出的笔毫却不是绘画用的,而是一杆淡蓝色、笔杆纹绘花草的笔毫。

    笔端有小壶装饰,壶把缀饰雪白玉珠,玉珠之上,有淡淡氤氲仿佛清晨薄雾般沁漫而落。

    “这可是花青草灵仃,是极品笔毫,整个瑶国都独一无二。”

    注意到苏昂喜爱的表情,文掾朱昴张嘴凑趣,公孙抚捋须微笑。

    而苏昂抚摸笔毫,只觉得触手温软,仿佛女子的肌肤一般,指尖也好像有了听觉、嗅觉,恍惚间能闻见花草的清香气,也听风过草叶有沙沙作响。

    随后拿起笔毫,又觉得手掌一沉,这看起来缥缈清雅的笔毫,入手竟然有近十斤的重量。

    一直盯着弟子的公孙抚带了调笑道:“花青草灵仃可用得顺手?”

    “好东西当然顺手。”

    苏昂笑了一句,再次拿起笔毫,刚刚还觉得沉重的他很自如的挽出笔花。

    不是他的力量大,也不是他习惯用毛笔写字,而是进入了一种类似顿悟的状态里去,人还在厅堂内,眼前是扫开酒菜露出的空桌,桌子上是打开的扇面,周围六盏灯架以斜枝承托三十六盏烛火灯火通明,身旁还站着县令、文掾两人,但他的瞳孔扩散,恍惚见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

    雁影斜月,春梦无边。

    从梦中醒来,苏昂恍然知道自己姓唐名寅,字伯虎,号六如居士,也号桃花庵主,今年三十有五,他推开身旁的娇弱美人,踩上薄鞋,缓缓走出房门。

    门外有风,天上有月,再看地上落英满布,‘唐寅’不自觉联系起自己的坎坷遭遇,怅然不已,胸中块垒郁勃无由化解,就侧耳听风,抬头对月,指尖蓦然起出八尺笔毫。

    他以天地为纸,以春风、月光作墨,挥洒大字如斗,接连映在那明月之上。

    “哆!还不醒来!”忽的,有大喝入耳。

    苏昂清醒过来,知道刚才被带进了唐伯虎的意境,心里谢过恩师时,视线也逐渐聚焦。他看见折扇扇面的背面书写出两行诗词,知道是什么,但也轻轻念了。

    “春梦三更雁影边,香泥一尺马蹄前。

    难将灰酒灌新爱,只有香囊报可怜。

    深院料应花似霰,长门愁锁日如年。

    凭谁对却闲桃李,说与悲欢石上缘。”

    一行字,几滴血?这看似柔美的诗赋里,蕴藏了多少郁结?

    一字似乎惨了一年,字字都好像猩红带血,恍然苏昂明白了唐伯虎洒脱不羁的外表下藏着多少不可言喻的坚强,他鼻翼微酸,想替唐伯虎流泪。

    旁边,县令公孙抚和文掾朱昴却是痴呆了,盯着诗词,嘴里低低呢喃。

    “情诗?不对,感觉不对,这不是情诗!”文掾朱昴的老眼发直。

    县令公孙抚狠狠摇头:“当然不是情诗,这是——气魄诗!每一字,每一句都隐藏多少才华?又隐藏多少无奈?本令仿佛看见才华子满腔的报国之情,却无奈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无奈兮!哭兮!怅然兮!痛兮!泣血三升兮!这说与悲欢石上缘,好一个说与悲欢石上缘!幸好本令愿意为爱徒擅权一次,不然看见此诗,本令真要泣血三升!”

    两人对视一瞬,同时愕然看想苏昂,被诗词蕴藏的意境影响,两人看苏昂仿佛看一个无力施展才华的先贤,恨不得纳身就拜,而在他们真个忍耐不住的时候,扇面之上忽的有金光亮起,金光蜿蜒整个扇面,勾连所有字体,虽不耀眼,却好像会亘古永存,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磨灭。

    被亘古金光惊醒,公孙抚打了个寒颤,好悬清醒回来。文掾朱昴也在心里暗呼侥幸,如果拜了苏昂这个晚辈,他们是真的没脸。

    气息未定的公孙抚抓住苏昂肩膀,大笑道:“好徒儿,真是为师的好徒儿!《落花诗》看似情诗,却写尽你心中志向,为师懂了,为师懂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只顾着兴奋,文掾朱昴却仔细打量诗词,稍后倒抽一口凉气,牙疼道:“这是精品名动的气魄诗词?”

    闻言,公孙抚通体僵硬,嘎嘣嘣的扭头,他刚才被诗词的意境影响太深,竟然忘了查探诗词的级别,这时候仔细打量,也忍不住愕然看向苏昂。

    扇骨上的战诗是大成名动,也是秀才的极限,这又来一首精品名动的气魄诗词,同样是秀才的极限。自己这个徒弟,难道不会写不极限的诗词了吗?

    不,不对,只能说苏昂的文采已经超越了秀才文位,自己这个徒儿,单从文采上,早就超过了秀才的水准!

    “好徒儿!好文采!”公孙抚扼腕赞叹。

    苏昂怔了一下,摇头道:“启禀尚师,《落花诗之二九》不是徒儿写的,而是恩师唐伯虎所作。”

    盯着苏昂特别认真的表情,公孙抚和朱昴面面相觑,几近无语。

    恩师卢纶,恩师王维,恩师***,这又来个恩师唐伯虎?苏昂啊苏昂,你干脆叫嘴不把门苏家子得了。

    两人在心里腹诽,忽的脑袋炸了一下,头发都竖起来:“你说什么,落花诗之二九?”

    “没错啊。”

    苏昂眨眨眼睛:“恩师唐寅,字伯虎,共有《落花诗》三十首,这首排——第二十有九。”

    《落花诗》是按照书写顺序排的,不是按照级别,但苏昂也懒得解释,见尚师公孙抚和朱昴已经吓得晕懵,就在饮酒吃菜的同时,顺手把花青草灵仃塞进袖口。

    因为消耗太大的关系,苏昂大口吃着饭食,偶尔也看向两人,觉得把三十首的事情说了,这两人,应该相信《落花诗》是唐伯虎写的了吧?

    以自己的年纪,肯定没有那么多的诗词呐。

    可公孙抚和朱昴还在懵逼中,稍后用才气传音。

    “怪不得本令这徒儿要韬光养晦,三十首精品名动以上的气魄诗词,这吓着了本令。”

    “上官大人放心,下官会闭口不言。”

    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直到苏昂告辞离开,两人还闭口不言。

    在大堂门口穿了鞋,终于不用打赤脚的苏昂,仿佛觉得走路都一下稳当了,刚刚走到衙门口,文掾朱昴就从后面赶来。

    “苏家子,你那灰驴倒是个妙物。”

    “怎么说?”苏昂有些纳闷。

    朱昴把驴叫的事情讲了,又不由发笑,因为这时候还能听见嗯昂驴叫,一直不停。

    他指了指县右尉衙门的方向,笑道:“幸好你没把验传登记完毕,要是登记完了,老夫也不能随意破坏。广良人那边你也要多加考虑,广腾被县右尉大人看重,前途也是极好,你不如把胸襟放开,接纳了广良人。”

    说到这里,朱昴笑得满脸皱纹,露出森森老牙:“你这小子倒是好个风流运气,怎么说那广良人,也是咱们陈安县的第一美人呢。”

    第一美人?苏昂无话可说,因为这根本不是胸襟的事,而是他心有所属,所谓第一美人,也盖不过痴守病床前的那位。

    只能拱手,和文掾朱昴告别。

    文掾朱昴诡秘的瞧了眼他的袖口,带笑离去。

    出了衙门,下了衙门口九道台阶,苏昂往拴马桩的那边去,发现灰驴还在叫唤,一个人影拽着灰驴的短尾巴,让驴踢了也不放手。

    “爬高高,爬上去,高高喽。”仿佛没听见苏昂的脚步声,陈明大声疯笑。

    苏昂摇动折扇,作为书写者,他可以收拢亘古金光,让折扇不那么显眼,但因为八美图实在漂亮,想不显眼的话,其实很难,只是把折扇拢起,抬腿上驴后再转过去,倒骑驴打量陈明,稍后一笑,赞叹道:“干得漂亮!”

    什么干得漂亮?陈明怔了一下,又去拽驴尾巴。

    唰!

    手持折扇的苏昂猛然用力,折扇速度加快时,扇面也整个唰开,本是诱人的八美图看得陈明露出贪色,却蓦然变成八架白骨,吓得陈明踉跄后退,狠狠的摔在湿冷的地面上。

    “爬高高!”

    觉得血液都好像冷冻凝固的陈明蓦然暴怒,跳起来要挠苏昂,却发现苏昂倒骑着驴,早就颠颠的离开老远。

    苏昂要做东山亭亭长的事情,飞快的传遍了整个陈安县城。

    有文掾朱昴作保,县令公孙抚点头,事情已经是铁板钉了钉,谁也撅不起来了,更有传言说,红豆苏昂秀的文采确实过人,也是因为这个,县考魁首的风波还没过去,苏昂又大大的涨了一次名声。

    让苏昂意外的是,在众生愿力不断涌来,修行也越来越快的时候,他又多了两个别号。

    一个是倒骑驴苏昂,另一个就有趣了,竟然是不男人苏昂。

    倒骑驴很正常,苏昂倒骑驴回家门时,感觉还挺不错,可‘不男人苏昂’,就是传言说广良人以身相许,苏昂却不为所动,以广良人的身材美貌,苏昂铁定不是男人。

    听到这个名号的苏昂,神色复杂的往里街坊的方向看了一眼,远在里街坊的广府,也有人畅快大笑。

    在厚重大椅上仰倒,百人将广腾指着自己妹妹,笑得前仰后合。给苏昂加上这个名声,他这个好妹妹啊,还真是想得出来。

    自辱名节,非君不嫁。

    一介女儿身都敢如此,试问苏家子,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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