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着夜,苏昂和季然一起巡逻东山亭,这是震慑,表明有他这个亭长和求盗季然在,东山亭就必须一片安稳,索性苏昂是带着副手破格做吏的人,名气也大,一路走来,没有任何鸡鸣狗盗的事情发生。

    同时,苏昂也摸清了东山亭的布局:

    因为镇碑的保护范围呈圆形,所以建筑也是按照圆形分布,圆中有方,整个东山亭的道路笔直,屋舍紧密相连,列巷而居,排列得整整齐齐,不过除了亭部以外,外面的房屋多半简陋,住的是庶民级别的雇农、佃户,这些人没有土地,只能靠租地耕种为生,里面的更好一些,甚至有一处梨木黑瓦的宅子,那是老田典的宗族宅邸。

    望着高家宅邸,苏昂摸着下巴笑道:“看来老田典的宗族不小,要是女儿漂亮的话,也没委屈了你。”

    季然也笑着点头,田典高家在东山亭厉害,因为族人众多,在轩水乡也算一个豪强,但和他们季家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不过强龙难压地头蛇,有老田典帮扶,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紧接着,苏昂回去读书,季然则是挨家挨户的拜访一下,而在他们走后,有些房门慢慢打开,出来好些个猥琐的影子。

    “那就是九十九问苏子昂?看起来就厉害!”

    “豪士季然的名头你没听过?鲍大哥厉害吧,去年跑县城耍了个脸,结果被季然当街砍了三剑,他以前的事情都被扒出来了,现在还在修城墙呢,人家豪士季然陪着修了两个月城墙,拍拍屁股走人。”

    “总之别惹,田典大老爷说过了,谁惹亭长大人不开心,他老人家就让谁的年关过不去,你们看看,麻大哥不是刚被绑了么,而且新任亭长来了,那奉承老亭长对咱们没好脸的南宁里左更却没来,我觉得啊,八成是遭了难。”

    “咱们只是小偷小摸,他左更可是大奸大恶,死了才好呢!”

    几个东山亭的泼皮无赖你一言我一语的骂起左更,等骂完了,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各自沉默回家了。

    亭卒麻腩都被抓捕,他们这些人的小偷小摸更不敢再做,但能不能逃掉,他们的心里没底……

    名字录上了镇碑,只在近两天,下属的里长就会前来拜访,苏昂也懒得招呼这些人,一个个的发了竹简走兽,只说改日会巡视过去,训令顾好各自的属地,同时把左更的事情当作警告,发给了下属里长。

    另外也仔细书写公文,同样用竹简走兽发去县狱掾衙门。

    一个里长的死,总归要禀报一下。

    “鸢,你先去休息。”苏昂温和说话。

    小奴鸢看看长案后面跪坐的邮卒高歌,知道苏昂有正事要做,把手里的洗脸水给苏昂放下,去了东边的厢房。因为山鬼莜伤势的事情,她和莜一起住,也方便照顾。

    等房门关闭,苏昂打开一个包袱,里面除了有七十三块金饼以外,还有三百亩的田契,以及屋契一张,他把田契和屋契放回去,伸手一挥,满当当的金饼就摊了一桌子。

    同时,邮卒高歌也怯怯抬头,看金饼的眼神充满火热。

    “亭长大人,小人我,我我,我……”高歌有些发抖。

    “你很不错!”苏昂肯定的赞了一句。

    本来就发抖的高歌猛不丁的又打了个哆嗦,眼睛飞快的红了,使劲擦擦眼泪,再不看长案上的金饼一眼,这时候房门被人推开,季然大步走来,在苏昂的一侧跪坐。

    见人到齐了,苏昂伸手拂过长案,推了二十块金饼给季然,季然也不推诿,乐呵呵的收进长袍的袖口。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平常的财物不能动,但如果出现该死的刑徒,杀了人,抄了家,田契、屋契之类的不能动,但金银的话,可以拿走其中的一半左右。

    吏员的俸禄很少,像苏昂这样的亭长,每年的俸禄也只有十石细粮,大约有一千斤,一个人够吃,一家人却不能养活,这是逼着做酷吏从而严格了律法,一般的恶徒,还真没胆子犯下足够枭首的罪行。

    “季然兄乃本亭求盗,查验尸首并书写了验尸章程,分二十金。本亭长分二十金。”

    一边说着,苏昂又分出二十块金饼放在自己的面前。

    没有人质疑,甚至给自己的都算少了,一般来讲,亭长要比求盗分到的多一半。

    这让季然有些坐不住,觉得袖口太沉,想拿出来一些,看看还低着头的小邮卒后,忽的笑了,安稳跪坐。

    苏昂则是再推出十块金饼,推到邮卒高歌的面前:“邮卒高歌功不可没,分十块金饼,另外邮卒这样辛苦的职司不要做了,改成亭卒,邮卒和另外一个亭卒的缺,我和季然兄会想办法。”

    闻言,邮卒高歌愕然抬头,看看十块金饼,再看看苏昂,又连忙低下头,聂聂的道:“多了,给多了。”

    杀人抄家的事情以前也做过,但钱不多,上任亭长又嫌他是个矮子丢人,也很少带他出去,苏昂人很好,他觉得能分几十个半两钱就好,十块金饼的话,他真的不敢收。

    十块金饼,就是五千七百六十个半两钱,足足能买二十八石米,也就是两千八百斤!

    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亭长大人给你,你就收着!”

    眼看高歌不敢收,头还越缩越低,差点缩进脖子里去,季然大笑着站起来,抓着金饼塞进高歌的胸口,顺手从自己的那份又拿出几块,一起塞进去道:“别人都以为你不行,但亭长大人看你是个男儿,也是个人才!小邮卒,不,该叫你亭卒了,以后跟着亭长大人可好?”

    跟着,可不是说一个亭长一个亭卒那样的跟着,而是招揽了,以后不管苏昂去哪里,高歌都得跟随,被这样招揽,高歌吓得浑身冷汗,稍后死低着头,缓缓后退想出房门。

    可这时苏昂喊住了他,笑道:“就算你不跟随我,那也是本亭长手下的亭卒,记住了,以后谁骂你就骂还回去,谁打你就打回去,一切有本亭长兜着,真逼急了想杀人,先来告诉本亭长。”

    “得,得令!”高歌颤抖着退出去,又小心关闭房门。

    屋里只剩苏昂和季然两人,苏昂想了想,把剩下的金饼放进包袱,连着分给自己的二十块也扔进去了,这让季然吓了一跳,连忙往袖口里摸。

    “我的放进去就够了,你凑合什么?”苏昂摁住季然的手,微笑道。

    自己二十块、季然二十块、高歌十块,加起来已经是五十块金饼,超过一半的数量太多,把自己的二十块放回去就成,季然再凑热闹,那就吃了大亏。

    被摁住胳膊的季然只能苦笑:“好吧,有需要说话,跟着你这样的亭长,我真觉得舒坦到不自在了。”

    “什么时候娶亲?我这个做上吏的,还得再给你随一份大礼。”

    苏昂哈哈大笑。

    当夜,苏昂睡得很香,魂魄回到二十一世纪的病房,听着妙人儿习梦给自己念诵喜欢的诗词,那是更为惬意,然而在距离不远的东山亭外围,高歌却遇见了麻烦。

    镇碑保护范围的西南角,高歌扛着刚在宗族购买的一大袋黍米,快乐地走在路上,刚下完春雨,空气有些湿冷,但摸摸肩膀上的粮食,再摸摸怀里剩下的金饼和找开的半两钱,他心里就暖呼呼的。

    特别是半两钱的叮当作响,那是多么悦耳动听呐。

    “呦,这不是小矮子么?”

    几个在门口唠嗑的年轻人看见了高歌,就笑着围了过来,瞧着他肩膀上的黍米,啧啧称奇起来:“听舂米的小冷说,你跟了新任亭长风光了,我还不信,这看见粮食真信了。重不重?哥哥来帮你提着。”

    有耳朵尖的贪婪看向高歌胸口:“我还听见了半两钱的声响,小矮子,得了赏钱可不能独享,分给哥哥们耍子。”

    一边说着,一边就有人揪高歌的衣裳,十几块金饼连着半两钱本来就重,哗啦掉了出来,闪花了几个年轻人的眼。三五个人趴地上就抢,也不敢拿走,大叫起来:“好啊,这是偷了哪家的金饼?小矮子,你的事犯了!”

    “不是偷的,是……是亭长大人给,给我的……”

    高歌身材矮小,从小被欺负惯了,但这样的冤枉也不敢认,伸手讨要自己的金饼和半两钱。

    听他如此说,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给回去金饼吧,他们可舍不得,不给的话,又畏惧苏昂的威势。

    “哪有这么好的亭长?”

    “算了,给他吧,新任亭长好可怕,横行霸道的麻腩都给抓了。”

    几个年轻人小声说话,把金饼和半两钱塞给高歌,转身就往自家的门里跑,高歌还以为他们改了性子,接过金饼后,眼睛却唰的红了。

    到他手里的金饼,只有三个!

    “亭长大人说,我可以打你们!”

    随着嗓子眼闷出的怒吼,一柄破旧的柴刀,唰的亮出了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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