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广腾略微抬头。

    “是我。”广良人回道。

    广腾叹了口气,古井无波的脸终于有些动弹了,因为眼前不再是广良人,而是他的二妹,亲生的。

    其实当初,他们不是龙凤胎,而是一胞三兄妹,三妹广良人是人,他是半妖,而他的二妹,就是纯粹的鬼灵了。

    然而二妹没有肉身,就只能附在广良人的身上,十几年过去,已经彻底的融合进了肉体,甚至有可能鸠占鹊巢……

    “你们不用管,只需要做好女人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广腾低下头,双眼微微阖起,忽的吟道: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无住生心。

    我……悟了!”

    …………

    病房销魂,白床翻浪,风与月和你的笑,莫不静好。

    这一次的回归,基本上和上次相同,这小别胜新婚,总归是必须血与肉的交融的那种炮火连连了。

    唯一不同的是,苏昂远远的探望了一下自己的父母,因为药物的关系,父母显得年轻了很多,但神情忧郁,还是没能从爱子变成植物人的悲伤中解脱出来。

    “你不和他们见面?”习梦挽着苏昂的胳膊。

    “不见了,徒惹他们伤心,以后我肯定能回来的。”

    “可他们现在也很伤心。”

    “有你陪着啊,再说了,把这次的药物给他们,说不定我下次来,弟弟妹妹都在老妈肚子里两个月了。”

    有习梦陪着的感觉很好,习梦总是会简简单单的就让他心情愉悦,不得不说,要抓住男人的心,还是得看女人自己的本事了。

    习梦就是那万人里都没有一个的小妖精,哪怕苏昂在陈安县的家里苏醒后,仍然想着自己以前留下的一句话……

    “他日以亘古为媒,天地作聘,娶你,当有十万里云霞花嫁。”

    苏昂低低的呢喃一句,笑了。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仲嫂绛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妩媚的脸带点无奈:“小叔子你快出去看看吧,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能不能少招惹点风流外债?”

    苏昂懵逼。

    他还想着习梦呢,怎么可能招惹小三小四小五小六的那种桃花外债?

    当下走出去,怒气冲冲。

    可紧接着,他想逃了。

    因为这时候,院门大大的敞开着,门外跪着一名身穿鲜红色纱衣的女子,红色的纱衣有点陌生,但那个女子独一无二的身材和魅力,苏昂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你想干什么?”苏昂犹豫了半晌,还是出去问道。

    广良人抬起头,有些哀怨的笑:“奴要卖身为奴,只卖苏家,而且分文不取。”

    “不买。”

    “那奴就跪着。”

    好吧,你想跪,那就跪吧。要说苏昂觉得麻烦而且自己没办法的女人,也就广良人一个了,这女人彻底的不要脸皮,怎么说你也是出身名门广家啊。

    转身就要回去,苏昂又停下了,想想自己在屋里待着,广良人在外面跪着,感觉就怎么都不是一个滋味。

    他愤愤甩袖,把紫荆大氅一拢,朝着外面走去……

    “要跪就跪吧,反正我不在家。”

    “奴等你一辈子。”

    “咳咳。”苏昂差点摔倒。

    这女人……疯了吧?

    ……………

    小亭卒、百里戈、无名、不爱笑还有刀家两兄弟,看见苏昂离开,吩咐士卒们看护好苏府,也就跟在了苏昂的身后。这六人都有着屯长的实力,甚至还是其中比较强悍的那种,有他们护卫,遇见商镜那样的二眼方士也能过上几招。

    因为流水宴席的关系,苏家彻底在铁廊坊塑造了好名声,一路上好些邻居笑着行礼,苏昂也跟着回礼过去。

    “苏家子,那门口跪着的姑娘可是咱们陈安县的第一美人呐。”

    “苏家子,怜香惜玉一下呐。”

    “你就算不答应,老婆子也心疼啊,老婆子去给良人姑娘送个蒲团可好?”

    “……”苏昂。

    得咧,这也要问。

    苏昂几乎是逃出了铁廊坊。

    从血与火里回到正常的环境内,只要不看见广良人,小日子还是挺舒坦的,苏昂等人逛了集市,又跑去洞图楼拜见了老掌柜,等提了几坛子美酒出来,心情就已经特别愉悦了。

    和在西楚的时候不一样,这才叫生活呐。

    …………

    苏昂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虽然听说西楚打到了西边的洞图县,但百姓们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他们相信陈安县的高大城墙,也相信他们这些逃回来的士卒,苏昂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被信任的感觉挺好。

    “呼……”吐出一口浊气,苏昂笑了。

    眼前的和谐安乐,和西楚的朝不保夕形成鲜明的对比,苏昂感觉自己的‘战争综合症’消失了大半,他的心情愉悦,脑海一片空灵。

    然后,他……傻了。

    文杰的修行,是从书卷中学习知识,也是从书卷中领悟人生百态,这方面苏昂不缺,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他看过不少。

    但书卷只是些许字眼罢了,没有直观看到来得有爆炸性。

    此时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显化在沙场上看到的所有的热血、悲情、人生……

    滔天的洪流,万物的毁灭和挣扎的求生……无数的无数化作神庭里的一个字眼——

    悟!

    “哈哈哈哈哈……”

    苏昂大笑着,眼神痴痴傻傻,浑浑噩噩,无比贪婪的盯着一路上的众生百态。

    很美,

    很美,

    很美!

    陈安县的安宁祥和,所有的一切一切,苏昂都觉得很美,他好像痴傻了,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但是在他有着文山耸立和文火璀璨的神庭里,一个个人影不断的出现。

    第一个出现的是副帅荷普普通通的脸,这个有着经天纬地才华的人物,在苏昂的神庭里不断的剖析,没错,副帅荷是个中通外直宛如荷般高洁的人了,他的心里有家国天下,但更多的是大王清的知遇之恩和辛夫对他的教导之恩。

    从某方面来说,副帅荷也只是个小人物。

    随后是平时伺候在自己身旁的罗不死。

    要说罗不死这个人,苏昂虽然信任他,但绝不会交给他任何必死的任务,不只是因为不舍得,还因为罗不死不会为了同袍牺牲,在罗不死的心里,更重要的是活着回去赡养老母妻儿。

    罗不死是个‘自私’的人,甚至可能为了活命出卖同袍,但这种自私并没有错,他是个真正的孝子、好丈夫,以及慈父。

    抛却这些,罗不死也是个肝胆相照的好同袍。

    然后是有野心的屯长无名,以及牺牲自己,从而为同袍们铺就回家路途的几位百人将,几位百人将的美好、壮烈让苏昂心潮澎湃,也打定主意照顾好他们的妻儿老小,然而这种牺牲的热血,却被苏昂扯在了颇有野心的无名身上。

    没错,无名有野心,但热血上涌下,无名也险些陪着几位百人将去了,人,向来是个复杂的生物。

    最后是……狱掾商镜。

    据说,狱掾商镜老来得子,一家人是无比美好,享尽了天伦之乐,可是在一次战乱中,商镜的家人全被鬼灵精怪杀死了,从而商镜憎恨一切鬼灵精怪,誓要杀尽所有的异类,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听起来很不错,是个有志气有血性的人,但在苏昂的剖析下,商镜只是个恶徒。

    打个比方说吧,鬼灵精怪杀了他的家人,他早就报完仇了,却非要灭绝所有的鬼灵精怪,要是世上只有人族的话,他的家人被别人杀死,他是不是要把所有能喘气的人都给杀了?

    苏昂觉得这老头子就是个键盘侠,愤世嫉俗,觉得谁都对不起他,他也就让所有人都不好过,不断的喷、喷、喷……不,这老头儿更加恶劣,他可是直接动手滥杀无辜的。

    要是按照商镜的理由去做的话,唉,谁都别活了,都是罪呐……

    看透,想透,但说不透,苏昂的脑子里晕乎乎的,颇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这是他神庭里的各种感悟,只是一个‘悟’字,法不传六耳,永远说不出来。

    他本人就不断的行走,盯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的笑脸发笑。

    浑浑噩噩的,有如疯魔……

    随后苏昂又想到了自己的恩师们,比如孙膑,比如庞涓,再比如带着一个‘圣’字的孔圣人,要说这孔圣人吧,他忽然有些迷糊,自己所追求的‘圣’,真的是圣人吗?

    没有私心,只有大义,不追求小的欲望,只求这世间的一线生机,这好像不是圣人吧,甚至不能说是人,苏昂觉得,要说是中央电脑、人工智能gm的话,反而更像了一点。

    “唔,我在想什么?”

    到底只是个秀才,想到这个,苏昂觉得脑袋痛了。

    他在外面的表情更加痴傻,流着口水追着一个个的人发笑,只要是脸上有满足的,看着是比较幸福的人,他都得追上去仔细打量……

    “苏百将傻了吗?”不爱笑满脸纠结。

    “或许是文杰的顿悟?”屯长无名若有所思。

    他们不太了解文杰的顿悟什么的,不敢打扰苏昂,只能一路跟着一路保护,而那些被苏昂追着的人,感觉就不怎么的好了。

    “诗才过人苏子昂疯了?”

    “也对啊,苏家子为国浴血奋战,哪知道自己的家里……商镜那个狗官,就这样对待英雄吗?苏家子这是被惹出了以前的疯病又疯了!”

    “商镜狗官!狗官!”

    百姓们愤懑大骂,而在附近的不远处,几个平民打扮的人都忍不住看向对方,脸上都是苦笑。

    狱掾商镜失势了,但再失势,也有一些刀斧吏没法离开他呢,他们这些人,就是商镜以前的心腹了。

    因为把心腹都留下看守广腾的关系,商镜真真的体会了一次孤家寡人的味道,但商镜回到大狱,没多久就把他们召了回去,安排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随时汇报苏昂的情况,他们的这位大人,还是没放弃对付苏家子的想法呢。

    他们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但作为下吏的他们,根本没资格选择做事的对错……

    “你们继续盯着,我去回报大人。”

    其中的一人快步离开,对着同僚低声道。

    …………

    县城大狱,官员长案后还是那个笼罩在黑袍里的身影,罩帽下的红光比以前更加幽暗恐怖。

    刚刚回到大狱时,商镜确实崩溃了,甚至扑到靖安的怀里嗷嗷大哭,那时候他以为世上没有忠诚的人了,只有靖安对他不离不弃。

    可很快的,他发现自己还有心腹,召回几个属下后,又松口气……

    “靖安,你交接了职司,回家里修养吧。”商镜冷冰冰的道。

    “大人,求您别再……”

    “回去修养!闭门思过!”商镜蓦然冷喝。

    靖安深深的看着自己曾经崇拜的人,眼睛红了,缓缓扯掉肩膀上的身份布帆,退出了大狱的内堂之外。

    而在内堂里,商镜低低的笑了:“一个愚忠的任侠而已,这样的属下……不好用。”

    说着,商镜抬起手,随着一阵轰隆作响,有个木笼从半空降落。

    木笼里,是一个士卒的尸体……

    “苏家子,你会栽赃陷害,难道本狱掾就一定遵循律法吗!”商镜盯着尸体,无比冰冷的道。

    七天前,他和别的官员一样,也去西边接应过逃回的士卒,然而有一具尸体,他并没有上报给公孙抚。

    原因很简单,就是这句尸体上携带的验传表明,此人活着的时候,是瑶十三麾下的一名士卒。

    也就是苏昂的同袍……

    【广腾已经承认他离开了五百主的军阵,又说他有负苏家子和同袍们,可以说是逃将了,只是证据不足……没关系,本官给你们制造证据,顺便给苏家子一个下毒诛杀友军,从而冒功的罪责!】

    商镜拿出一卷简牍,抓了尸体的手摁上手印,无比诡魅的大笑了起来。

    简牍上罗列了罪名:

    其一:广腾是逃将;

    其二:苏昂一路收拢残兵,却趁着瑶十三重伤的时候把残兵全部杀死,用来……

    杀友冒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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