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老太太从宫里回来后,还一直絮絮叨叨地跟孙嬷嬷骂小袁氏呢。

    她道:“我在宫门口跪了一早上哟,她来了不说劝我起来,反而往我膝盖下赛垫子,你说一个垫子抵个什么用?呸,这小袁氏黑心哪!”

    孙嬷嬷坐在老太太脚边的杌子上做绣活儿,她现在眼睛不好了,但府里哥儿姐儿的东西都要在手下过一遍才安心。

    老太太看她这样,就踢了她一下:“我说话呢,你听没听?”

    孙嬷嬷头也不抬,“哎”了一声,道:“老奴听着呢,您继续说。”

    老太太喝了口茶,继续念叨:“回来的路上,我看她饿着肚子可怜,她说停下来吃东西我也随她。可你知道吗?她就让丫鬟买了自个儿吃的东西,馄饨都只该一碗!她拿了先不问我,自己就直接端着喝起来了……呸,坏心肠的丫头……”

    老太太等了会儿,没听到孙嬷嬷附和自己,孙嬷嬷正在专心致志地看针脚呢。老太太就有点急,手着拐杖“笃笃”地拄着,“你听我刚才说什么了?”

    孙嬷嬷道:“老奴听到您说夫人买了自个儿的馄饨,自己吃起来了……您都说了七八遍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

    孙嬷嬷笑了下,将针线收进笸箩里,说:“那老奴大胆问一句,您最后吃到馄饨了吗?”

    老太太得意洋洋地笑着说:“不止吃到了,一碗都是我的哩。小袁氏就喝了点儿汤……”说着说着老太太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补充道:“我不是贪那几个馄饨,我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我就是教教她凡事都要以长辈为先……”

    老太太越说越没底气,孙嬷嬷也不拆穿,捧着她道:“您教的对。但是老奴瞧着夫人也不是个不知礼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顶着刚病愈的身子去陪您跪上几个时辰了。”

    老太太道:“坏心肠的,这从宫里回来几日了,可曾来我屋里请过一回的安?”

    “那不是您免了夫人的晨昏定省嘛。”

    “我免了她也可以来,难不成我还能将她打回去?”

    “老奴可听说夫人是日夜都守着大哥儿呢。”

    老太太每日都会过问泓哥儿的病情,但毕竟她上了年纪,孙嬷嬷也没敢让她多耗心力,这世上也没有年迈的祖母去伺候孙子的理儿。如今因为袁璐在那里,老太太也轻松了不少。

    “照顾孩子就不能抽空来请个安了?”说是这么说,但老太太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勉强,话锋一转道:“你怎么的还帮她说话,莫不是她掌了几天家,许了你什么好处?”

    孙嬷嬷和老太太是同乡。说起来老太太家里还是孙嬷嬷家的帮佣。但是后来孙嬷嬷的爹娘出意外死了,叔伯兄弟霸占了她家的田产,还要把孙嬷嬷许给一个上了年纪的鳏夫。

    后来孙嬷嬷就自梳不嫁,自立了门户。

    老太太也嫁给了那时候刚当了兵的老国公,老国公每个月才能从军队里回来一次。老太太就时常和孙嬷嬷走动。

    没几年家乡爆发了瘟疫,老太太是军属,跟着老国公的军队迁居,就把孙嬷嬷也带着了。

    老国公常年在军队里一年也见不到几回,老太太也心宽,就想着让孙嬷嬷进门做个平妻,姐妹两个也好有个伴儿。

    可孙嬷嬷是个有骨气的,她一个人的日子本就过不下去了,平时也多靠老太太接济。这时又瘟疫肆虐,民不聊生,于是自愿当了老太太的奴婢。

    但老太太当然不可能要孙嬷嬷立卖身契,所以理论上说孙嬷嬷还是个自由身。

    老太太也就一时嘴快浑说,当然知道孙嬷嬷的为人。

    孙嬷嬷也不当真,还顺着老太太说:“可不是么?夫人许了我天大的好处。”

    老太太也乐了,“你说来我听听,许你什么了?”

    “夫人可答应我了,只要哄了您,就让我告老还乡哩。”

    “你想得倒美!”老太太道,“咱们乡下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你老了做不动了回去谁服侍你,谁给你送终?还告老还乡呢……”

    孙嬷嬷笑而不语。

    这天晚上,泓哥儿的病也终于见了起色。

    袁璐起夜摸了摸他的额头的时候,终于不是烫手的滚热了。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尤其是在心里对比过现代的医疗技术以后,她是真怕这孩子在自己眼前没了。

    他每晚边哭边哑声喊着“娘亲别走”的时候,袁璐的真是心疼得想陪着他掉眼泪。

    好像对着高泓和高澈的时候,她浑身的母性就都被激发了出来似的。

    如今知道他快好了,袁璐一颗吊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里。当夜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袁璐迷迷糊糊地就看见床头站了个小人。

    再睁眼仔细一看,泓哥儿正站在床头盯着她瞧呢。

    袁璐坐起身,很习惯地去摸他的额头:“你病才刚好,怎么就穿着中衣乱跑?”

    泓哥儿侧身避开,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怎么在我房里?”

    袁璐的手尴尬地落了空,此时看到他眼中的戒备也来了气,“若不是你夜夜喊娘,我要来这里陪着?”

    泓哥儿皱着眉,那神色仿佛在说“你才不是我娘”。

    袁璐气的只觉得胸口堵了团棉花,站起身道:“既你好了,我也不多留。你今天对我的态度,我只当你在病中,神志不清。来日,可就不是能这样揭过的了。”说着人已绕到外间,喊人进来伺候她穿衣,连洗漱都不曾,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回去以后,袁璐就砸了一个彩瓷细口长颈花瓶。砸了一个还不过瘾,把桌子上一套江心白瓷的茶杯也都摔了。

    此时屋子里就花妈妈、吕妈妈和青江绿水两个丫鬟在。几人都被吓到了,何曾想过平时温声细语的主子发作起来会是这样一个爆碳脾气?!

    而且她们只知道袁璐刚在里头和大少爷说话,她们进去时就看到她绷着脸,并未有什么异样。

    袁璐摔完趁手的东西,又指着泓哥儿的院子骂道:“反了,反了他!我衣不解带守他,夜不能寐,日不安食……这竖子就用这种态度对我?哼,这国公府养出来的好儿子!我就是养条狗……”花妈妈赶紧去把她的嘴捂住了。

    花妈妈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姐儿再生气也要顾着分寸。”

    袁璐又气呼呼地拂开花妈妈的手,在屋子里转圈地找着能摔的东西。没走两步呢,突然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两个丫鬟立即反应过来把她架到床上去了。花妈妈扑过去摸了摸她的气息,然后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掐她的人中。吕妈妈见状赶忙小跑着亲自去请医女了。

    那医女是太子妃后来给袁璐配的,听了吕妈妈的话拿着医药箱也跟着跑去了。

    好在袁璐只是急火攻心,医女给她施过针,再把脉就说无恙了。

    袁璐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醒,醒来见自己床边站满了人,她现下身上也乏得很,听着医女开了方子让人下去煮药。

    花妈妈一边喂她药一边劝她说:“往日里姐儿也不是经不住事儿,怎么这遭就生这么大气,自己的身子骨儿都不管了。”

    袁璐咬着牙没说话,她心头的那团邪火现在可还没下去呢。

    一碗安神降火的药吃完,袁璐就觉得眼睛睁不开似的,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老太太那里先听人禀报说泓哥儿烧退了,人也清醒了,还高兴呢,正准备去看看孙子。院子们还没出呢,就听人禀报说小袁氏早上从泓哥儿的院子里回去后就砸了一通东西,还气得骂了一通,最后把自己给气晕了。

    这叫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朝食

    袁璐睡到半夜起来吃了点东西,花妈妈给她又喂了药,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子话,她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光。

    歇了一晚上,她没那么大火气了,被个四岁大的孩子气成那样,说来也有些丢人。

    但这连日里,她殚精竭虑,东奔西走,从庆成郡王府一路忙到东宫,还想着法子给她爹递话想办法,到后来陪着老太太跪宫门,回来衣不解带地照顾,不都是因为她心疼泓哥儿么?

    病中较弱可亲的小儿,醒来却用那双满是厌恶和疏离的眼睛盯着她。真是再叫人寒心不过。

    她就算过去一直生着病,没有尽到继母的责任,但到底是他朝夕能见的亲姨母!

    袁璐心头那团热火,一下子就被浇熄了。烟儿都不带冒的。

    再气再心寒又能怎样呢?那是她亲外甥,名义上的长子,只能发作一通就了事呗。还能真给他传出个忤逆的名声毁了他?

    老太太昨日已去看过了泓哥儿,也问了他为何把小袁氏给气倒了。泓哥儿说了当时的情况,老太太虽然觉得他做得失了分寸,却念在他大病初愈,没有说他。

    花妈妈说老太太昨天派了人来问过她的身体,袁璐心道这老太太看来又是要做和事老。

    她换了身衣裳就去了老太太院子请安。

    老太太倒是难得地给了好脸,还让她坐下,和颜悦色地问她:“身体好些了?”

    袁璐点头,笑道:“这几日事情多,前儿个从宫门外回来便有些不爽利,为了哥儿撑了几日,昨天才发了出来。”

    见她绝口不提被泓哥儿气倒的事情,老太太便也觉着她识趣,又想到跪在宫门外的那半日,颇有些共过患难的感觉。

    “你身子向来不好,也不用见天地往我这里走动,好好在院子里养着才是。今儿个起这么早,可用过朝食了?”

    袁璐道:“未曾用过,还想讨婆母的一顿好东西吃。”

    老太太转头对孙嬷嬷道:“去把哥儿姐儿都叫来,一家子一起吃朝食。”

    孙嬷嬷点头称是,没多会儿就把高汐、高泓、高澈三个孩子带来了。

    袁璐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汐姐儿,她眉眼跟两个哥儿看着不同,更像江南小女儿般的精致,穿了件鹅黄色四喜如意纹水田衣,也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

    只是这女孩似乎有些腼腆内向,请过安后也一直低着头,老太太问她的话,她回话的声音也低得跟小猫叫差不多。

    这哪里是府中人传说的庄重?分明是胆儿小内向害羞的一个小女孩,连见了祖母都有些害怕。

    给祖母请过安以后,他们三个又一一给袁璐行礼。

    到了她眼前,汐姐儿更加缩手缩脚。泓哥儿面无表情,他见礼的时候,袁璐问他:“身子都好了?”

    他迟疑了下,回答道:“都好了,谢母亲关怀。”虽态度并不十分亲热,已经不敢再用昨天那种忤逆的态度跟她说话了。

    明明只四岁大孩子,看着也就比澈哥儿高小半个头,人也是生的白白胖胖的,却非要做出一番大人模样。袁璐懒得和他计较,只说:“既你好了,以后就只管好还在府里,切莫再出去惹事了,知道吗?”

    泓哥儿拱手答“是”,退到了一旁。

    澈哥儿见她娘亲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观察姐姐,适才又跟哥哥说了好一会话,心里便有些委屈,见过礼之后就站到了袁璐身边,嘟着嘴拉她的裙摆。

    袁璐轻轻拍开了他的手,他更是委屈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从外租家里回来这么多天了,娘亲都没来看过澈儿。”

    袁璐看他真哭了,就拿着帕子给他拭眼泪,“前几天哥哥不是病了吗?娘亲一直在照顾他呀。”

    想到同样是好多天没见到的哥哥,澈哥儿抽噎了下,问:“那哥哥现在好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还像在外祖家一样一起睡啊?”

    袁璐哪里敢答应他,就哄他说:“你现在大了,怎么还能一直和娘亲睡呢?你哥哥姐姐听了都要笑话你了。”

    澈哥儿就抬头去看哥哥姐姐,姐姐还是像平时一样不说话,他哥哥今天看着也怪怪的。

    因有老太太在场,袁璐也就不逗他说话了。

    老太太已经让人摆好了饭。袁璐伺候他们老太太坐下,接替了她身边大丫鬟绿意的位置给老太太布了几道菜。

    这些礼仪都是她最近恶补的,现在做来虽有些生疏,但不至于失礼。

    准备好了一切,袁璐才在老太太旁边坐下。

    澈哥儿就挨着她坐。泓哥儿和汐姐儿坐在老太太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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