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璐摆着身边的青江绿水不用,偏偏要让邱绣给她端茶递水,捏肩捶背的。

    邱绣有怒不敢言,只能硬着头皮在一大家子面前充当丫鬟的角色。不过她自己本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这一天下来也着实吃不消,这时候就不免手软脚软的。

    她端茶的时候,袁璐朝青江看了一眼,青江微微前倾了半边身子,邱绣急忙要躲,袁璐又故意伸手去接茶盏,一下子就泼湿了袁璐一个衣袖。

    袁璐当即冷哼出声,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邱绣百口莫辩,这时候又是高斐出面替她开解道:“邱氏还不快服侍夫人更衣赔罪?”

    袁璐又转而面色不忿地看向高斐,张了张嘴似要辩驳,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邱绣一边赔不是,一边上前搀着袁璐往内室走去。

    老太太虽然知道小袁氏故意为难邱绣,到底人心偏长,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何况现在她还怀着孩子,她老人家自然是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袁璐脾气也是越发的大了,邱绣这样在人前伏低做小也没有顺她的心意,进内室的时候嘴里也不忘夹枪带棒地教训她。

    老太太就对高斐说:“你媳妇怀了身子,难免有些脾气,你多体谅些。”

    高斐脸上也露出不耐烦地神色:“娘,你是不知道,小袁氏这脾气哪是‘有些’而已?平日里就是个不好惹的,现在更是一点就着……”

    刚说了没几句话的功夫,里头袁璐的声音忽然就没了,接着就是一声尖叫和什么东西倒下的闷响声。

    众人都是一惊,高斐站起身来往内室走去,接着就看到邱绣一脸仓皇地跑了出来。

    众人也都跟着高斐往里去,入眼的便是倒在地上的袁璐,裙摆下一片血污。

    老太太腿脚慢,这时候走在后面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高斐这时就上前去将袁璐打横抱起来,一边吩咐人去大夫和医女。

    老太太跟在后头就更急了,直在后头喊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高斐道:“她摔了,娘,里头血气重,您去外头等。”说着就让人将老太太搀出去。

    老太太也知道自己进去帮不上什么忙,外头倒是有人在等着她处置。

    邱绣也是吓坏了,正缩在地上不知所措。刚才她扶袁璐进去的时候正在挨训,故而也没有仔细瞧,一直到袁氏忽然身子一扭栽了下去,她才发现内室根本无人!她真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老太太当下就让人一左一右地将邱绣架起来,怒斥道:“主母不过训斥你两句,你竟然做出这等事来?!眼里还有没有我们成国公府了!”

    邱绣吓得满头冷汗,当下就大叫着:“妾身冤枉,老太君明鉴!国公爷明鉴!”

    老太太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高斐已经沉着脸走了出来。

    邱绣看到了救星,如蒙大赦,更加大声地哭号起来。

    高斐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人堵上了邱绣的嘴,“将邱姨娘带回去,找人看管着。”

    高斐这样的态度,和一刻钟以前判若两人,众人也就都明白了看来袁璐的情况是真的不好。

    医女和唐大夫先后来了,出来了俱是摇头叹息。

    见到血红的人不在少数,心里也都明白这孩子是十有□□保不住了。只是心里也都觉得挺可惜,都知道这位后来的夫人多灾多难,身子羸弱,这滑胎的事情也是可大可小,弄不好还得搭进去半条命。

    老太太也是放心不下袁璐,不过高斐坚持不让她娘进去,老太太最后也只是在外头干看着一堆丫鬟捧着热水和带血的纱布走来走去。最后被高斐劝着回去休息了。

    一场生辰宴就这么草草收尾。

    袁璐坐在床榻上,看着身边的人忙碌。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老太太肯定特别失望,甚至三个孩子知道了没有小弟弟、小妹妹,也是忍不住要伤心的。

    高斐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她只穿着中衣发呆,脸色和嘴唇都是煞白。

    “你这是敷了粉?”她走到她身边都没见她有反应,就用手碰了碰她的脸。

    袁璐下意识地往旁边偏了偏头。高斐碰到了她的脸,才发现她的脸是冰凉的,便蹙眉说她:“也不是真的要让你熬坏了身子,怎么身上这样冰?”

    袁璐这才往被子里缩了缩,垂着眼睛低着头,只露出一段洁白纤细的脖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轻声道:“我只是有些紧张。”

    她难得的示了弱,高斐就也放柔了语气,将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你安心歇着,外头的事情有我。往后的一个月你只要避着不见人就行。也趁机将养将养你这单薄的身子。”

    袁璐轻轻地“恩”了一声,靠在床栏上闭上了眼。这段时间都在为这件事而筹谋,真到了她亲自上阵的时候,她的手按向腰间绑好的血袋的时候都在哆嗦。

    高斐这天当然是陪在“滑胎”的袁璐这里。

    第二天一早,高斐让人去告了假,他自己去了邱绣的院子。

    邱绣哭了一整夜,衣衫不整,钗斜鬓乱,一下子就憔悴了不少。

    高斐屏退了人跟邱绣问话,这一问就是半个时辰。

    没有下人知道到底问了什么,他们只要知道国公爷出来的时候脸黑的吓人,就能大概推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成国公府在高斐升迁后本就备受瞩目,这成国公夫人被齐国公府出来的姨娘害的滑胎的消息,不出三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那些那天去赴宴的夫人们中,也有跟自家男人闲聊说:“那齐国公府出来的姨娘看着就不是个好对付的,成国公夫人也是初初有孕,掉以轻心,这才着了人的道。不过这怀孕初期哪个不是谨小慎微的,也就那位心宽,这时候将姨娘摆到身边磋磨。”再把那天的所见所闻细细一说,跟前几天听说的成国公专宠姨娘的八卦一相佐,整件事是越发的顺理成章了。

    连同庆帝下朝的时候都特地留了高斐说话,多是劝慰之词,让他宽心。

    高斐先是对自己的宠妾过头的行为深深检讨,然后表达了对正妻和未出世的孩子的惭愧自责。说的皇帝都不忍心了。最后高斐再一磕头,说是希望将邱绣送回齐国公府。

    皇帝本就在为这件事伤身,若是个寻常的姨娘,犯了这种事那肯定是没有活路的,可这偏偏是齐国公的闺女,他这当皇帝的保的媒……不过好在高斐是个明事理的,送回去就送回去吧。

    ☆、127|4月

    高斐说让袁璐不要管其他的事情,她就真的没再管。

    自假装滑胎以后,袁璐就一直在自己屋里修养。老太太来看过她几次,因为怕露出马脚,袁璐便也不太敢多跟老太太接触,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她也确实心里忐忑的很。因此后来就跟高斐通了气,以她刚流产身子弱为由,将她给隔开了。

    老太太虽然也是伤心,但是一来早就知道她这孩子可能保不住,本就做好最坏打算,二来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来感伤,毕竟还有邱绣这个烫手山芋要处理。

    邱绣的事情在高斐和皇帝交涉的时候,老太太就已经忙活上了。世上没有透风的墙,更别说是这样的大事。齐国公府早就有了行动,就是齐国公夫人也亲自来过两回。不过都被老太太称病给挡回去了。

    齐国公夫人大事上还是很清楚的,邱绣这个庶女是平衡朝中关系的重要棋子,如今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对他们齐国公府真的百害而无一利。回想前几日邱绣的来信,那丫头也是被突然得了宠就昏了头,虽说是受了正室的百般磋磨,但当妾的有几个不受磋磨的,要是个个都像她这样来这么一出,那可就真乱了套了,这可是她绝不愿意看见的。

    因此这事情一出,邱绣的娘家——齐国公府也是认定了这件事。毕竟嘛,一个是身出名门、得了婆母和丈夫疼爱的成国公夫人,一个是硬塞给成国公的没得几天宠爱的妾室,两者地位之悬殊,根本不会有人怀疑那高高在上的人会赔上自己的孩子来陷害低位者。

    也就这种理所当然的思路,成了袁璐的保护色,无人怀疑她。

    齐国公夫人的办法层出不穷,就是想着讨好老太太来揭过这件事。倒也不说是真的担心邱绣,只为了不坏了两府的交情。

    好在高斐的手脚也快,在皇帝面前演戏演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自皇帝松口后的几日,他倒也没有再继续提这件事。只是人却越发的憔悴起来,后来还是皇帝忍不住又问起这件事,这才知道原来那位惹事的姨娘还没有送走,且因为齐国公夫人使了浑身解数,让整个成国公府疲于应付。

    皇帝一看这样确实不行,现在还只是掉了一个未成形的孩子,折进去一个姨娘,这事儿说到底还真是不大,可若是再这么放任自流下去,这两家人说不定还要恼了他这个媒人。因此皇帝又关上门跟高斐好好说道说道了一番,高斐从宫里回去就让婆子把偏院里的邱绣绑了送回了齐国公府。邱绣在屋里关了许多天,每日也只有基本的食物供应,别说梳妆打扮,就是洗漱也没有。这时候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原本多精致的人儿,也没多少色相剩下了,看到有人进到屋里的时候,还以为是成国公终于肯见她一面,听她说话了。一时间就差点喜极而泣了……

    可惜事与愿违,高斐派去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婆子,只顾着把主子交托的事办好,也不跟她多废话什么,一人一边直接把她一路架到了马车旁塞了进去。然后就是让其他人把她屋子里的东西细软随意收拾了下,打了两个小包袱一起上了马车。

    邱绣反应过来开始又哭又闹,她们就用丝巾把她手脚捆住,嘴也堵住,再不去理她了,任她咬着丝巾呜呜流泪。

    高斐让袁璐不要再管这件事,她就真的没有再管。

    等过了大半个月,听到外头突然闹出了响动,袁璐倒是从床上起来去窗户边瞧了瞧。

    虽然她庭院里什么都没有,但她还是猜出了大概是高斐终于动手处置了邱绣。

    会是什么样的处置呢?高斐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是送到郊外的庄子上让她过完这一生,还是和齐国公府打个招呼,将这姑娘送回去?

    袁璐站在窗边出神,一时思绪万千。

    人在知道发生了事,却又不能真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很容易乱想,思维发散之下,更可能自己吓自己,而且事关自己的去留,更难处之泰然,纵使是袁璐,也不禁往坏处想……她思潮渐远。

    当初留下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邱绣这个安全隐患吗?如今邱绣这可钉子已经被拔掉了,她确实是习惯了成国公府的日子,也愿意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待下去,看着几个孩子慢慢长大。

    可这也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许在高斐看来,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现在处理完邱绣,下一个或许就要对付她了。不过说来也奇怪,看到高斐对邱绣那样心狠,袁璐倒也没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触,似乎总觉得他待自己是不同的。

    但是这种‘不同’,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那就连她自己都不敢肯定了,或许连高斐,都说不出个所以来,就算他心里清楚,这会子大抵也不会跟她说个明白。

    在窗边发了会儿呆,袁璐再抬头就看到泓哥儿和澈哥儿两个手拉手进了庭院。

    这两人平时也是皮的没个正形,只有高斐在的时候他们才会稍微控制一些。

    因此今天这两人规规矩矩的样子,真是十分少见的。

    泓哥儿拉着澈哥儿的手一路往里走,同时也在他耳边重复叮嘱着:“祖母说母亲身子不好,你千瓦不能淘气,也不能说让母亲担心的话,就说我们一切都好,也不能提邱姨娘的事,你知道吗?”

    澈哥儿煞有介事地皱着眉,点点头,“我懂的哩,出来前祖母就都说过了。哥哥你真啰嗦。”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就进了屋。

    袁璐也确实好几日没见到他们,心里也是怪想的,这时也不用丫鬟通报了,她自己站到门边去迎两个小子,一大一小的手拉手,一看就教人心中一软。

    泓哥儿见了她就立刻拉下了一张脸说:“您怎么站在这里?祖母说您生病了,不能操劳的。”说着就上去扶住了她。

    这样的待遇还是第一次有,袁璐心里也挺高兴同他亲近,就靠着他矮矮的身子往里走去。

    澈哥儿跟在身后抓耳挠腮的,他是真不知道他娘亲都病的不应该下床了。

    袁璐躺到了榻上,就看到澈哥儿挤眉弄眼的奇怪样儿,就把他招到身前问他说:“这又是怎么了?告诉娘亲,谁招惹我们二少爷了?”

    澈哥儿连忙摆手摇头,但眼睛却不自觉地往他娘亲的肚子上瞄去。祖母说他娘亲的身体不好,就没有小弟弟小妹妹了。他问祖母以后会不会有,祖母也只是叹气。这可真是太可惜了,他都准备好了小弹弓和小铃铛做礼物,想好了不管是小弟弟、小妹妹,他都要一样带他/她玩的,而且到时候,他就是哥哥了。

    袁璐看他这有话憋着不说的样子也是可怜,那粉团子一般的脸上,两道眉毛都快凑到一起了,就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澈哥儿小心翼翼地挨着她坐下,只虚靠着她。

    袁璐又让泓哥儿也挨着坐下,一把就把两个哥儿揽实在了,拍着他的后背说:“小孩子家家,怎么心思这样重?娘亲就是身体不太舒服,休息两天就好了。”

    泓哥儿怕压着她,半个身子都坐的悬空了,澈哥儿就没有顾虑那么多,靠在他娘的怀里腻歪了白天,奶声奶气地说着大人才会说的那些宽慰她的话。

    三个人抱在一起也不嫌热,就这样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一直到两个哥儿跟老太太说好的回去的时辰,他俩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一步三回头的。

    屋子里冷清下来,袁璐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只要想到高斐可能在盘算着赶自己走,她就更有些坐立不安了,最舍不得的,大抵就是那俩个孩子了。

    当天晚上,高斐精神抖擞地来了。送走了邱绣,也算了解了一桩心事。

    两人坐到一处说话时,袁璐看他满面喜色的,就试探着问道:“可是邱绣的事情处理好了?”

    高斐便摸着茶杯微微颔首:“恩,今日已让人送回去了。且是宫里那位开的口,再怎么也说不到我们头上。”

    谁能想到会有像他们这样比起夫妻更像合作伙伴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串通起来只为了对付区区一个姨娘呢?

    袁璐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想问问高斐接下来想怎么处置二人的关系。但话未问出口,就听高斐忽然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日前边关又起战火……齐国公怕是真的要回来了。”

    袁璐虽然对战事格局并不知道许多,但看高斐这样,或许他说的事情真的是关系到整个成国公府安危的大事。因此她也就把肚子里的话给咽下去了。

    高斐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这年八月中,边关发生了一件大事,震荡朝野。

    ☆、128|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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