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潜见形骸露出尸形,惊讶之余,又如获至宝,大笑道:“果然是至邪巨恶,好极,今夜正要杀你祭天!”

    众僧见她叫阵,霎时士气高涨,脚下奔跑,散布在各个方位,已成了这落花阵。

    这落花阵为纯火寺降魔功中最精深的阵法,有“埋骨思豪杰,落花念英雄”之意,习练此阵之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于是勇气倍增,刚强无畏,人人肯为旁人牺牲,人人亦将敌人视为死仇。真所谓英雄之怒,王公莫当,这一百人虽并非全为觉醒者,可各个儿武功高强,一旦怒意升起,血性激发,声势何等强悍霸道?

    霎时,前后左右各有僧人冲向形骸,有的持刀,有的握棍,有的挺枪,有的刺剑。形骸还一招“雷震九原”,四人身躯一震,遍体酸麻,可居然未被形骸震死。形骸知道是这四人均分伤势,由此活了下来,不过一时缓不过劲。

    白雪儿喊道:“侯爷师父,各位大师,有话好好说!”但众人杀声震天,将她稚嫩惊惧的声音淹没。

    形骸使“雷劫天刑”,二十道雷光刺出,二十人同时中招,却有四十人闷哼退后,但旋即复又杀来。形骸心想:“他们心气如此倔强,竟连疼痛都不怕了?”当即变招,吹出北风巨人,寒风一直,冷冻入骨。这落花阵主木行,寒风一吹,浑身寒冷,功力大打折扣,形骸再度拍出雷震九原掌,院中闪电霹雳,惨叫响起,效用剧增。

    这百人汹涌冲锋,前仆后继的与形骸厮杀,可形骸道法层出不穷,又是风雪,又是雷电,数十招后众僧竟落于下风。有一僧杀得兴起,见到白雪儿,喝道:“小妖女,休想耍什么花样!”一掌抓向白雪儿。

    白雪儿大惊,使无定掌法还击,可这和尚龙火功练至第三层,皮糙肉厚,中了几掌,全无睡意,他哈哈一笑,一把抓住白雪儿胸口衣衫。白雪儿惨叫道:“淫僧!放开我!”

    那和尚笑道:“我这叫普度众生,替你这小妖女洁体!”他心生邪念,落花阵失效,话音未落,脑袋被形骸抛来的玄铜地钟一撞,嗡地一声,晕了过去。

    白雪儿慌忙爬起,眼前人影一晃,形骸将她提起,白雪儿道:“师父,他们人多,逃吧!”

    形骸摇摇头,吐出寒风,暂且隔绝一众敌人,朝那昏迷的和尚拍了一掌,白雪儿见形骸的掌力光芒绮丽,涌入那和尚脑袋,心想:“这是...这是‘植梦掌’,他将梦境送入此人脑子,有何打算?”

    蓦然间,形骸将白雪儿朝那和尚脑袋一扔,白雪儿惊见那和尚头顶出现个大圆,圆中色彩圈转,奇异至极,她尖叫起来,耳畔隆隆声不断,可瞬间声息全无。

    她“咦”了一声,睁眼四顾,见所在是一间灰呼呼的禅房,那昏迷的和尚被五花大绑,吊在天上。这禅房有一窗子,从中可见到形骸与敌人缠斗情形。白雪儿心中一动,想要钻出窗户,却被一股柔和的气力阻止。

    白雪儿登时醒悟:“这是...这是入梦的功夫,侯爷师父将我送入这和尚的梦境。他怕这和尚在梦中害我,先送给他这一被捆之梦,随后将我扔了进来。梦魇玄功竟能虚实变幻,有这等妙用?侯爷师父真了不起!这一仗他必胜无疑,就算不胜,也能轻易逃走。”

    她又想起形骸那发青发白的脸,那难以瞑目的眼,却不觉得丑陋,反而有些亲切,心想:“即使师父是...是尸骸,是僵尸,也是对我好的僵尸。连这等杀人如麻的僵尸都对我好,可见我何等运气,何等有福。哎呦,不好,师父待我这般友善,莫非对我有情?那我和他岂不是人鬼情未了么?”这般一想,心情立时好转,大感得意,脑子又乱转了起来。

    窗外,敌人声色俱厉,喊杀声震耳欲聋,刀剑如网,人影成云,但形骸动作越来越快,掌中风雷火石源源不绝,众和尚挡得住一下、两下,但唯有挨揍的份儿。一旦有人冲的快,有人冲的慢,阵型松散,便被形骸电死烧死。

    那孟潜喝道:“没用的东西,都让开了!”一挥手,喝退众人,走向形骸。众僧面露敬意,攻势一时停止,围成一个大圈,看孟潜与形骸单打独斗。

    孟潜是纯火寺五行俗僧中最年轻,最激进之人,她天资卓越,进境奇快,仅五十岁年纪时,已练成降魔功的英烈擒拿手、落花式、心想事成功、玉山掌等绝学,且龙火功至第六层境界,武功绝不在东山剑风之下。但她平素不求扬名,极少出手迎战,在寺中以出谋划策为主,故而不为世人熟知。

    她与形骸对峙少时,叹道:“妖邪魔头,你这一身邪法确实了得,可已走上邪路,越强越恶,绝不得纵容。你虽是我孟家中人,可我却非杀你不可。”

    形骸道:“我也是这句话。”

    孟潜勃然大怒,倏然暴起出招,一招大力金刚指点向形骸面门,形骸左臂扬起,化作雷盾,砰地一声巨响,雷盾消散,孟潜一落地,再一招碎石抓手,凌空施展擒拿手段,一旦被她捏住,便是青石板也会粉碎。

    形骸身形加快,躲开此招,打出一掌飞火流星,孟潜一声断喝,真气凝结,双足稳踏地面,石块布身成甲,火球一撞,霎时炸开,她却毫发无损。她所使的玉山掌是一身横练功夫,五行属土,最是坚不可摧,强硬无比。五行之中,以木克土,但她素知形骸不会木行的道法,是以有恃无恐。

    形骸又连打数掌,全然无效,他漠然道:“身为风行僧,却用土行功,不免名不副实。”

    孟潜心下盘算,冷笑道:“以风思略,以土杀人,有何不可?”说罢一招“霸王扛鼎”,举起一块大石,呼地朝形骸扔去。形骸一道雷电,将那大石击碎,复又连出火球,落在孟潜身上,乒乒乓乓,孟潜虽纹丝不动,可唯有挨打强撑。

    白雪儿心想:“是了,这老尼姑用这门功夫,行动迟缓,全无还手之力,师父只攻不守,其实必胜无疑啦。”

    她能想到此节,旁人如何能想不到?但形骸道法变化多端,孟潜不用此招,便万万挡不住此人凌厉无俦的攻势。不过她思虑详尽,早有预谋,不然如何会当面向形骸挑战?

    形骸闪至她右侧,双掌凝力,打出雷电,雷劈中她山甲,她却岿然不动。形骸踏上一步,离得稍近。孟潜倏然大笑一声,破石而出,身法如风,眨眼一剑刺向形骸咽喉。此招叫平沙落雁,正是风行招式,足下借助风力陡然突进,迅速万分,却又全无先兆。白雪儿根本看不清这老尼如何出手,如何偷袭,待反应过来,两人相隔已不过寸许。

    形骸身子微侧,居然躲开这招,一招雷震九原击出,孟潜惊呼一声,使一招“风中浮萍”,身子轻飘飘的朝后闪躲,动向不定,难以预测,但形骸掌力更快,只听声响大作,孟潜中招,人倒退几步。

    形骸稍稍皱眉,似未曾想到这一掌未能重创孟潜,孟潜也惊疑不定,暗忖:“为何他能躲过我这平沙落雁?”

    顷刻间,孟潜长啸,手掌往上一举,风声呼啸,众僧腰间囊中的暗器全都飞上了天,有金钱镖,有铁莲子,有闪电锥,有血滴子,笼罩寺庙,就仿佛大雨前的乌云。白雪儿吓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又是什么招?”

    孟潜大声道:“孟行海,要你死得其所,知道是死在我这招‘万箭归宗’之下!”说罢手掌前推,黑压压的暗器一股脑朝形骸疾飞,伴随烈风,波及方圆数十丈之广。

    白雪儿看的魂飞魄散,忍不住大叫道:“师父!快躲起来!”

    倏然间,形骸周身出现迷雾,迷雾中伸出万个手掌,手掌轻拿,将暗器全数捏在掌心,一阵叮叮当当,暗器落了一地。孟潜尖叫一声,惊心动魄,目呲欲裂,一时愣在当场。

    她颤声道:“你这是....地狱无门?可地狱无门怎能...怎能凌空而出?又怎能出万条臂膀?”

    形骸道:“白雪儿,瞧好了,这一招就叫做‘逐梦’。”

    白雪儿心下一喜:“师父在教我功夫哪!”形骸曾对她讲解过此招,其中道理,在于紧盯敌人梦境,将敌人视作仇敌,同时也成了敌人克星,敌人快,你比他更快,敌人强,你比他更强,无所不在,阴魂不散,就如梦境中挥之不去的妖魔鬼怪一般,以至于使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动作。两人比拼的并非功力武功,而是意志与思绪。形骸刚刚一通火掌雷击虽未伤了孟潜,却趁势使出这一招“逐梦”,之后孟潜无论有再强的手段,皆被形骸克制。

    孟潜心有不甘,怒道:“什么狗屁逐梦?”身形一晃,旋风绕体,再一剑朝形骸斩落,竟是只攻不守,孤注一掷的手法,但突然之间,她在空中抱住脑袋,哇哇乱叫,竟倒转利刃,刺入自己脑袋。她一死,其余僧侣也都厉声惨叫,拔剑自尽,悉数当场毙命。

    白雪儿吓傻了眼,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形骸立于死尸之间,俯视这杀阵尸场,月光照在他凄厉、空洞的脸上,他眼中并无怜悯,也无快意,甚至无一丝波动。半空中一时朦胧,他缓缓变回活人的脸。

    杀戮是一场幻觉,幻觉背后,仅剩虚无。

    白雪儿心想:“师父他并非生气,也并非泄恨,他不是活人,因而杀人的时候,什么情绪都不会有。”

    正因他是冷酷无情的活尸,因此他能将别人变作冰冷的尸体,一切显得轻而易举,显得例行公事,显得机械麻木,显得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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