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歌害怕起来,脑袋转动,想找到出路,但四周太暗,根本瞧不见出口。他看着那头骨,头骨似也在看着他,利歌看着野兽表面的血,野兽也盯着利歌体内的血。

    那是怎样的野兽?这场景如此邪门,为何瞧来又如此神圣?野兽是怎样死的?他死前觉不觉得痛苦?沐浴鲜血后它似乎很快活,为何死去的野兽头颅会快活?它裂嘴的模样好像在笑,它在笑什么?

    一血袍人站起身来,道:“奉献血液。”

    众怪人卷起袖管,各自取一匕首,依次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野兽头骨上,血液流淌,整个头骨好像活了,不再静止,血光反射折转,光影变幻扭曲,它的表情活生生的,贪婪、狡诈、凶狠、痴迷,比人还要鲜活,比人更加难测。

    突然间,那说话的血袍人又道:“有外来者!”其余怪人转过身,目光微红,盯着三人藏身之处。

    利歌、拜桃琴、宝鹿皆吓出一声冷汗。宝鹿在元灵中算颇为不弱,但本能却令她怕的要命,仿佛被宝石王盯上一般。

    拜桃琴皱着眉头,从立柱后走出,道:“喂,我们不当心闯到这儿来,请问该怎么出去?”

    利歌汗流浃背,心想:“他们只怕不会轻易放咱们走。”

    那血袍人默然片刻,道:“三位皆是有缘人,既然来了,便是活祭。”

    宝鹿瞧出他们不过是凡人,身上全无灵气,狠狠说道:“谁敢上来,就是找死!”

    怪人们大声吼叫,身上红光骤升,利歌惊呼道:“龙火功?”

    宝鹿摇头道:“不是,这不是火的颜色,倒像是血的颜色!”

    众红袍人初时静立,但一下子猛冲向三人,动作甚是敏捷,仿佛灵猫。拜桃琴取出翡翠火杖,交给利歌,道:“你用这宝物!”自己手握风波宝剑,水光一闪,将一人从头到尾斩成两截,哗哗一声,鲜血如瀑。拜桃琴生平与人交手,从未如此残忍的杀人,她不料宝剑锋锐至斯,吓得双足发软。

    红袍众人似不在意,仍旧凶狠冲来。一人拔出一长满锯齿的匕首,刺向拜桃琴,宝鹿重重一脚,将此人踢飞出去,此人一张口,鲜血狂涌,竟将五脏六腑一齐呕吐在地上。

    利歌骇然道:“宝鹿儿,你这腿怎地这般狠?”

    宝鹿嚷道:“我也不知道,这群人加倍容易吐血!”

    拜桃琴恐惧的反胃,只想快些逃开,身后有人偷袭,她顿时察觉,反手轻刺一剑,这招患病牡丹剑手法轻柔,在敌人咽喉轻轻一点,毒素扩散,此人立即咽气,但他死后,血液从七窍中喷洒而出。淋了拜桃琴一身。拜桃琴哇地一叫,呕吐不止,她刚刚吃过晚饭,可吐出的却并非食物,而是浓黑的血液。

    利歌喊道:“这血有毒!”拜桃琴习练患病牡丹的功夫,按理颇能抵挡毒素,可一中敌人血液,竟丝毫承受不住。

    宝鹿道:“桃琴姐姐退下,你真气不足,挡不住这毒血!”说着双足连踢,三角连顶,众教徒不是她对手,弹指间皆倒在血泊中,死状无不惨烈绝伦。

    只一会功夫,红袍教徒只剩下最初那发号施令之人。宝鹿身上浴血,绯目闪烁,昂首而立,足踏血池,颇有元灵神祗的风范。那红袍教主略一点头,道:“多谢姑娘,令教徒们化作血水,供奉血魔神。”

    宝鹿冷笑道:“谢什么?我也顺手送你一程。”她想起宝石王奴役她的兄弟姐妹,更对这群邪魔外道莫名憎恨,倏然一动,一脚踢出,去势迅猛,足可裂石碎地。

    那人抬起手掌,动作甚是缓慢,忽然间,宝鹿只觉他那手掌危险至极,吓得一个冷颤,缩回了脚,愣愣看着敌人。红袍人踏上一步,左手如掀起窗帘般拂动,柔顺的红光顺着他手指流向宝鹿。宝鹿瞪大妙目,仿佛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又仿佛被黄鼠狼盯上的毒蛇,更像是坠入了噩梦中的凡人,身子因惧怕而迟缓至极。红袍人动作虽不快,但这一掌仍打在了宝鹿胸口,饶是宝鹿身躯健壮,仍口喷鲜血,摔倒在血池里。

    利歌赶忙冲出,想扶起宝鹿,但稍一靠近,惧意攫住心神,脸色惨白,红袍人袖袍一拂,利歌双膝穴道受制,跪在地上,地上的血似有了知觉,慢慢上涨,没过腰际,似想要拥抱他。

    宝鹿神智不清,低吟一声,地上的黑血涌入她嘴里,宝鹿咕噜咕噜,挥手挣扎,却起不了身。利歌与拜桃琴同时喊道:“宝鹿!宝鹿!”但利歌动不了,而拜桃琴吓得浑身酸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红袍人将宝鹿提起,走向祭坛上的野兽头骨。宝鹿怒骂道:“放开我,你....你解开你这邪法!”但对血的恐惧仿佛绳索,将她死死缠住,身子不听使唤。

    红袍人不答,拔出锯齿刀,嗤地一声,刺入宝鹿脖子,宝鹿血脉中的血霎时喷出老远,随后如同溪流,源源不断的流下。宝鹿惨叫着,呜咽着,闭上眼,脑袋耷拉下去。

    利歌霎时只觉天旋地转,又如坠冰窟,他大声喊道:“不!不!饶了宝鹿!”

    红袍人不答,凑近闻宝鹿的血,满意的点点头,又取过一根锯齿刀,刺进宝鹿的大腿,红血如洪,倾泻而下。宝鹿没了知觉,连叫都不叫了。

    利歌心如刀割,只想:“宝鹿死了么?不会,不会,她是元灵,不会那么容易死。她缺乏灵气,可绝不缺体魄耐力。她还活着,除非她的血流干了,她绝不会死。”

    她垂着头,被锯齿刀钉在野兽头骨上,鲜血从身子内流出,汇入齐腰的、泛滥的血水中。利歌却感到奇异、荒谬的欲望,她这模样好美,好香,好诱人,好可爱,让人的嘴不禁满是口水,让人的眼充血,让人的胃翻滚叫唤,让人的身子里充满了力气。

    利歌想要亲吻她,亲吻她的血,亲吻她的伤痕,亲吻她的眼睛,利歌的舌头会变得很长,长满尖锐的钩刺,剥下她的皮肤,让她的血肉在眼前一览无遗。

    利歌脱离了血水的环抱,站了起来,走向祭坛,走向红袍人,走向宝鹿,走向野兽。

    拜桃琴叫道:“利哥哥,快....快回来!”叫了几声,利歌似成了聋子,不为所动。拜桃琴鼓足勇气,将风波宝剑扔向利歌,喊道:“快接着,拿剑刺他!”

    红袍人笑了笑,利歌头一次看清他的脸。那张苍老的脸上全无血色,布满伤疤,他身子里的血有死亡的声音,他的眼神却显得极为尊敬。

    红袍人掌中出现一柄红剑,红剑扑通扑通的作响,那是人心脏的跳动声,就是这声音令宝鹿恐惧得斗志全无,丧魂落魄,利歌听得很清楚,每一个音符都深深刻在心中。

    红剑刺向利歌心脏,红光宛如丝绸,弥留空中,快到极致,却又似慢的充满美感。

    利歌拔出风波剑,右手的剑鞘随着红剑的剑意颤动,就像是琴弦随手指而动,就像笛子改变了口中吹出的气,两者紧密相连,密不可分。剑鞘是剑的起点,是剑的归宿,因而剑鞘对剑而言是神圣的,无论多么锋锐的宝剑,都不会伤害迎接它的剑鞘。

    红剑慢了下来,它的剑意被剑鞘消去,传递到利歌的风波剑上,风波剑剧烈震颤,不由自主的刺去,那一剑呼应着心脏的声音,斩破风,宛如体内的血,在人体内找寻自己的目的。

    红袍人身子一让,利歌刺中了他的右臂,他笑得愈发欢畅,红剑随手腕转动,斩向利歌的腰。利歌早料到这一剑的动向,因为剑上骇人的声响并未停歇。它不住的叫唤,响亮的威胁、嚣张的恐吓,狂热的祈祷着,剑鞘感应到了,化解了剑意,令这一招在利歌长剑上重现。

    利歌使出这一招,但并非横斩,而是纵切,方位不同,但剑的声音是一样的,剑的心意是一样的。红袍人武功比利歌高得多,甚至远超宝鹿,而且似料到了这进展,却并不试图抵抗,这一剑结结实实的咬中红袍人肩膀,将他整条胳膊卸下,随后,红袍人挺起胸膛,用自己的心脏去迎接这剑,去做那剑鞘,剑始于剑鞘,归于剑鞘,就仿佛所有血液都始于心,也终将归于心。

    他为何不躲?为何求死?为何微笑?为何放弃?他击败宝鹿的时候也可顺手重创利歌,利歌决计还不了手,他从始至终都在手下留情么?

    利歌觉得红袍人在等着自己,等着这一时刻,让利歌在野兽的面前终结他的生命,开始属于利歌的轮回。

    剑始于剑鞘,归于剑鞘。

    血始于心脏,归于心脏。

    人始于野兽,归于野兽。

    利歌想问红袍人到底是谁,想问他这野兽到底是何物,想问他为何如此善待自己,甚至不惜用生命令利歌领悟剑道。但红袍人的血很快流干,这无名的狂信徒就这样死了。

    拜桃琴又大喊道:“利哥哥!你....你觉醒了!”

    利歌注意到红黑色的血光笼罩全身,令他仿佛乌云缭绕的山一般,他往血池中望去,自己的额头现出飞龙的印记。

    但这些都不打紧,他用力呼出一口气,喘得好似噩梦刚醒。

    他不再是野兽,不再沉浸于血,不再痴迷于剑,他害怕得像个婴儿。他手忙脚乱的将宝鹿身上的锯齿匕首拔出,扔在地上,说来也怪,锯齿刀一离身,宝鹿的血立刻就止住了。

    她死不了,她活的好好地,利歌骇然发现,被血液染红的她美的如此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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