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渊冷冷一哼,只轻描淡写?地扫去一眼,简单地抬手,便化去了这势如滔天的攻势。

    一旁的小宗门早有准备,见?此情?势,只当青玄宗随着这接二连三的倒戈大势已?去,纷纷痛打落水狗,不等?铭渊开口吩咐,便已?主动带着人马围了上去,将被铭渊一击打得倒地不起的弟子们团团围住。而先?前那些因温萝的背叛而并未参与行动的青玄宗弟子,则纷纷抿唇低下了头?,只当做没看见?昔日同门如今落入剑尖之下。却?丝毫并未意识到,此刻对准他们的,同样是来自?曾经盟友的利刃。

    “柏己的命,还是青玄宗的命——”

    亮银铠甲在他身上折射着日光,那如神祗下凡的男人,口中却?吐露着冰冷的言语,“公羽小姐,这选择还是交给你自?己吧。”

    闻言,罕仕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剜一眼远离战火的南门星,抬手率着魔兽将温萝与柏己团团围住,将两人牢牢保护在其中。

    见?状,铭渊唇畔笑意不变,刺入奚景舟体内的剑尖却?随着罕仕的动作更没入了几分,颈侧动脉险些被剑刃勾连划破,鲜血汩汩顺着他皮肤滑落,正如白芒雪原之上蜿蜒的饱含着血腥与杀戮的赤色河流。

    柏己面色冷静得近乎冷漠,宽大的玄色袖摆在萧瑟穿行的寒风之中猎猎翻飞。他牢牢将温萝妥帖地护在身后,慢慢吐出两个字:“退下。”

    “主上!”

    罕仕猛然?回头?,目眦欲裂,“您还看不出吗?他这一次,是真的想要置您于死地啊!”

    失去护心麟的心口因方才那招雷风神吟而隐隐作痛,柏己鼻腔逸出一声喜怒难辨的轻笑。他几乎已?记不清,多久未如今日这般狼狈。

    似乎每一次的狼狈都与他身上的龙鳞有关。只不过?,这一次,他甘之如饴。

    日光穿透云层的缝隙倾泻而下,落在他飞扬的眉眼之上,格外眷恋地轻吻,他通身仿佛沐浴在火焰般的赤色之中,饶是如今这般窘困的时刻,身上却?也并未显出半分落魄仓皇,反倒气势更甚,狂傲之中隐含着几分勘破尘世的豁达。

    他淡淡道:“本君岂是那么容易,说杀便杀的?”

    心绪却?不受控制地飞跃回了十年前月色下静谧的密林之中,白衣女人仰起脸来,肤色如冷玉般莹润细腻,犹若世上最为珍贵的稀宝。在他不知不觉间?如擂般跃动的心跳之中,她?一瞬不瞬凝视着他。诉说着倔强却?又?郑重的心事。

    ——“如果方才换作我们在其中,我绝不会对你出手。”——“既然?答应了这段时日要护着你,我又?怎么可能让你沦落到方才那种境地?”

    不加掩饰的笑声自?他略显惨白的薄唇之中逸散而出,一声、又?一声,在无数人惊骇恐惧的目光之下,声音愈发高亢起来,犹若绝境之中最后奏鸣的嘹亮战歌。

    许久,他才缓缓停下来,轻声地似是对着自?己低语一般:“铭渊,论操纵人心,你还差得远……”

    她?,他要保。青玄宗,他也要保。

    第127章 第四只男主(三十)

    漫天辐射而来的有如实质的冰冷锋利目光之下, 男人紧抿的薄唇色泽羸白,本就如冷玉般白皙的肤色在虚弱的作用下,被一身浓重?的玄色长袍更衬出?几分鬼魅般的妖冶之意。然而他仍固执地挺拔立于原地, 染血的唇畔若有似无地扬起,似是讥诮的嘲讽,又似是嚣张的挑衅。

    见拧不过他, 罕仕只得咬牙带着魔兽大军暂退。与此同时, 不怀好?意的剑风灵压如狂潮一般,自?遥遥对立的人海之中疾速蔓延而来。

    既然已经坐实了“叛徒”的名声,那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温萝紧了紧手中的长恨剑, 却见身前的玄衣男人自?漫天凌厉飞扬的罡风之中转身回?望,袖袍之下修长的指尖, 轻轻触上她指着剑柄的手腕。

    团子在温萝识海之中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脸, 望见他面上的神色时, 不禁微微一怔。

    这一瞬, 他似又恢复了与温萝十年前于千行崖初见的那一日, 见她只顾着盯着他瞧却一言不发,他眉梢微扬,温暖的眸光之中淬着闪跃的戏谑:“这种关头, 竟还如此一直盯着我瞧。真的那么好?看么?”

    随着他这句话落地, 似有什么在心头蠢蠢欲动,直欲破封而出?。——“你眼也?不眨地盯了我快一盏茶的时间了。怎么样, 好?看么?”

    温萝恍惚了一瞬。然而她的沉默在柏己眼中看来, 则是彻头彻尾不明就里的茫然与疏离。不待温萝回?答, 他便自?嘲般一勾唇:“不知这一次,还算是你美好?的回?忆么。”

    这是什么意思……

    心下似有所感?, 这句话仿佛与她莫名失去的记忆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可如今的情势却不容得她考虑太多。

    温萝抿了抿唇,欲将手腕自?他掌心抽回?,却被他反过来更加用力地扣入手中。他的动作极其干净,不带半分欲/念与旖旎,轻柔却坚定地执着她的手,缓缓按上她腰间高悬的剑柄。

    “躲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是青玄宗弟子,不该为了我莫名背上永世的骂名。”

    说?到这里,他微微俯身欺近,指尖恶劣地点了点她眉心:“小美人,你莫名奇妙的一见钟情,是时候结束了。况且,我有护心麟护体?,只凭你一剑,伤不了我。”

    他究竟有没有护心麟,温萝心知肚明。而她大乘期的剑意,究竟当真如他所说?“伤不了他”,她同样了然。

    分明是做好?了以性?命为赌注换她与青玄宗安好?的准备,他面上却依旧显不出?半分郑重?,仿佛只是心血来潮大发善心陪她演一场戏而已。

    回?想起往生镜之中显现出?的画面,温萝心知,这一剑她不刺也?得刺。然而,是否灌注灵力至长恨剑身之上,却是她说?了算。

    长恨有灵,感?受到主?人心下的抗拒,在她手中摇曳着向后退却,由于并未感?应到温萝的剑意,雪亮剑身之上并无大放的剑芒,只如寻常宝剑一般,在日光之下反射着耀眼光润的色泽。

    剑身入肉之时,温萝特意不着痕迹地转了转手腕,擦着他心脏的边缘狠狠将剑身贯入。

    受相见不识的心爱之人穿心之痛加身,柏己却连眼睛也?未眨一下。自?始至终,他都低垂着眼眸,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

    她毫不犹豫的出?手,落在他眼中,似是酸涩与释然交织而成?的荒芜与死寂,却又被更猛烈的畅快与安心瞬间击溃。

    这样便好?。如此一来,哪怕威信积势如铭渊,若是在此刻的状况下毁约不愿放人,天下人也?绝不可能认同推崇。

    以一命换旁的无关紧要数人的性?命,在他眼中本是自?我感?动却又极其无聊之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活成?自?己曾经最为鄙夷不屑的模样。甚至,那种自?弃与复杂连萌芽的机会都未曾获取,便被一阵汹涌而来的温柔情绪瞬间湮没冲散,再也?拼凑不成?形。

    柏己修长的五指平稳地一根一根收拢,轻轻扣住温萝执剑的指尖,反手就着这极尽缱绻的姿势将没入左胸的长剑一寸一寸拔出?。

    他不是个合格的一方?之主?,若是当真陨落在此,又有和脸面面对列祖列宗。明知如此,他却还是想要自?私地,最后一次履行他曾亲口对她许下的诺言。

    眼见着汩汩鲜血奔涌而出?,人群之中惊起一片欢呼——

    “竟然真的刺进去了,真的流了血!”

    “魔头将死,大快人心啊!”

    “他不应该有护心麟防身吗,怎么公羽若这么轻易就捅了进去?”

    “管他的呢,死了就好?!”

    虽然并未言明,可在数百上千年培养出?的默契之下,罕仕早已明了柏己如今心存死志。魔君之威于魔族人心目中犹若神化?一般的天命,哪怕是生死的抉择,也?绝无旁人质疑的资格。

    然而当真发展到意料之中的如今,他却依旧忍无可忍,号令着万千魔兽向众修士咆哮着嘶吼杀去,自?己则足尖轻点,朝着南门星直冲而去。

    这个该死的叛徒。若不是他的偷袭激起公羽若下意识的维护,主?上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战火再一次点燃,铭渊却并未分出?半点心神关注数万人转瞬之间的生死。他面上则依旧不敢放松地紧绷着,转过脸冲月星洲道:“柏己重?伤濒死,快启动八宫封印阵。”

    月星洲复杂地看向不远处仍强撑着直立原处的柏己,心下暗暗叹息,然而,他与柏己终究只是一面之缘,并无深厚的情谊加身,此刻自?然并无为他违抗铭渊命令的理由。

    呼吸之间的唏嘘感?慨之后,他便阖眸掐诀,抬手布阵。

    随着他飞舞的指尖,天地之间的灵气突然疯狂震荡起来,来势汹涌犹若海水倒灌,无穷无尽地以柏己为圆心聚合,浓度稠密的灵力近乎凝练成?实质的旋涡,掀起一阵几乎可将人卷入其中碾压成?齑粉的狂风。

    登时,柏己头顶方?圆百里的天际之中骤然亮起刺目白光,缓缓在虚空之中汇聚拼凑成?古朴神秘的纹路。

    阵印已成?,向他挺拔的脊背之上轰然压下。

    一声凤戾划破虚空,邪凤不知从那一片云层之中猛然窜出?,逆着如岳的灵压振翅而上,赤红如火的尾翎在天边划过一道优美的赤霞,在一道震耳欲聋的轰响之中,以身躯撞上八宫封印阵眼,拼劲全力守护着主?人。

    然而,汇聚着整片五洲大陆半数灵力的阵法,却并非它以一己之力可以抵挡的,那道义无反顾的火红身影甫一碰上阵法,便骤然在天幕之中爆开一道血腥靡丽的血花,随着一声尖利的哀鸣,血雨如星,下一瞬便随着轰然而至的灵压簌簌而下。

    八宫封印阵受月星洲控制,目标仅为柏己一人,温萝虽能感?受到剧烈的罡风绕体?,却并未因此受到半点伤害。而月星洲先?前赠予她以用作掩人耳目的防御法器,却在如岳的灵压之下震颤着碎裂。

    头顶金冠承受不住八宫封印阵裹挟而来的压力应声而碎,三千墨发自?发顶散落狂舞,玄衣袍角猎猎翻飞作响,柏己闷哼一声,唇畔染血,修长双腿却依旧不愿因这抹压力而弯折,固执地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孑然而立。

    南门星始终凭借着空间瞬移的能力且战且退,见八宫封印阵法已成?,连忙撕裂空间撤至铭渊身侧,阖眸凝神,运起浑身灵力撕裂空间。

    随着一阵几乎遮蔽天日的浓郁墨色的蒸腾,犹如恶兽深邃巨口一般的缝隙之中,柏己身后万丈皑皑雪原,瞬间被一道无尽深渊吞噬取代。

    倾洒在身上暖洋的日光,却似乎无法穿透这道晦暗的裂缝。

    幽怨尖锐的哭号之声随着阵阵腥冷微风自?崖底不住上行,掀起柏己翩跹的衣摆,似是一只只冰冷黏腻的手,抚上他翻飞衣摆之下若隐若现的脚踝,欲将他一同拖入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埋骨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刻,无数人的视线皆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道孤寂却强大的身影之上。

    他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左胸的伤处丝毫并未愈合,反倒因倾压而来的灵压更崩裂了几分,鲜血汩汩流出?,顺着他一身玄袍滑落,一滴一滴在雪地之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暗红的水洼。

    可他却依旧定定地站在那里,甚至身型也?分毫未动,尽管在如此失势的情形之下,负手而立之间,通身睥睨天下的气势却不仅半点也?未折损,反倒有如真正出?鞘的名剑一般锋芒毕露。

    无数人希望能够见证此刻,见证传闻之中暴虐嗜杀的魔君陨落之时,该是何等丑态。可望见这一幕,却无人不被他此刻几乎无法掩盖的气度折服,心下谩骂再也?说?不出?口。

    视线转向他身侧衣裙翻飞的白色身影,眼神却是一变。这种修仙界引以为耻的叛徒,何不以八宫封印阵一同镇压,永绝后患?

    迎着万千瞩目的目光,位于封印阵眼之中的玄衣男人微微侧了侧身,将那些如利刃般恶意射向温萝的视线尽数隔绝。唇角隐约的弧度是与如今大势已去截然不同的近乎冷静的情绪,透露着胜券在握一般赢家的洒脱,犹若此刻失势濒死之人不是他一般。

    劈山凿海的浩瀚沉重?灵压之下,柏己缓缓抬手。

    在山崩地裂,飞雪轰鸣的闷响声之中,他那比起先?前力道轻微虚弱了不少的响指声几乎微不可闻。可众人却始终戒备惊惧紧盯着他的动作,几乎同时便高声喊道:“他还想反抗!”

    ——先?前每逢邺火红莲遍地,总是伴随着清脆的响指声。众人几乎已形成?了条件反应,下意识运气灵力攻向那道玄色身影。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竟然再一次畅快地弯唇笑了起来。

    一点赤色的流光自?他指尖轻盈飘飞而出?,丝毫并未受八宫封印阵威压的影响,缓慢的,坚定地穿过空气,轻轻没入温萝眉心。

    温热如一滴落入水面的清水,激起圈圈澄澈涟漪,顺着经脉寸寸滋润过四肢百骸。温萝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随即一阵异样的触感?自?身体?深层生出?,仿佛有什么正在她魂灵之上轻柔搔刮,一笔一划执着而郑重?地镌刻下了什么一般。

    眼前一花,神智似乎短暂地脱离了现实,飘忽着飞入了一片广袤的空地之上。

    天边层云卷积,云烟浮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间或逸出?一丝缝隙,金灿阳光自?其中穿行,朦胧的光晕倾泻而下。一人逆着光自?远处缓步而来,衣袂翻飞之间,尽显浑然天成?的骄矜恣意。

    他俯身欺近她身前,抬手轻点她下颌,微笑的唇畔写满了她本应再熟悉不过的戏谑,将那厚重?得化?不开的深情恰到好?处地隐藏。

    “最后,我有三个字想对你说?。”

    三个字?心头微动,温萝抬手揪住他胸前并未破损的衣料,追问:“什么?”

    望着她难掩期冀的神情,柏己微微静了静,舒展的面容之上,是一片尘埃落定之后归为本源的真实。他颇有几分恶劣地垂眸欣赏着她不为人知的娇俏,片刻才轻笑一声:“你以为是什么?”

    听他这话,温萝便知他多半说?不出?她心中以为的浪漫表白,抬眸装傻道:“我又不认识你,自?然没什么好?猜测的。”

    这一次,他却并未再显出?什么伤痛的神色,只是极淡地笑:“那就好?。”话音微顿,他煞有介事地靠近,松了口气一般,“正巧,我真正想说?的是——忘了我。否则,若是你当真爱上我这般优秀完美之人,日后还如何能甘心嫁给旁人?”

    说?罢,他便重?新站直身,飞扬的发尾若有似无地抚过温萝微怔的面庞,带来一阵渗入骨髓的微痒触感?。

    柏己垂眸静静注视着面前面容精致的女人,她仰起脸的角度,在他心头梦回?之间曾熟悉得闭着眼睛都可精准描绘,而那双乌润清冷的凤眸之中潋滟的茫然与好?奇,却令他爱恨难言,终究化?作一道无声的嗟叹。

    忘了我,他说?。我爱你,他想。

    可那总归太过俗套肉麻,他不喜欢,也?不愿她将这段跌宕却惨痛的过往尽数深埋于心底。

    许多时候,爱意并非成?全一生的良药,反倒是禁锢灵魂的枷锁。他宁可她忘记他,凭借一身本领活出?没有他搅乱的、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只是可惜,那些十年如一日被他以“补偿之名”深掩着爱意地安放于秘境之中的,但凡出?世一件便可引得天下人浴血相争的秘宝,他再也?找不到机会亲手送给那个他最牵挂的人。

    说?到底,只怪他太过自?负,总以为来日方?长。

    眼前画面定格在他暗红眸底翻涌却终归宁静的波澜,寸寸龟裂,化?为尘屑漫天飘扬。

    温萝回?过神来,却只望见他最后一抹袍角无可挽回?地消失在视线之中,被汹涌而来的暗色争先?恐后地吞噬。

    团子静默片刻,语气沉重?:“主?人,其实,他是有机会逃的。”

    温萝猛然抬眸,惊异道:“这都能逃?他已经重?伤到了这种程度,更别提八宫封印阵的确威力不同小可。”

    轻轻摇了摇头,团子叹息一声,道:“方?才他将苍冥邺火镌刻于你魂魄之上,以此保护你生生世世。可其实灵魂才是修士体?内最为隐秘重?要的部位,想要在其上改动分毫,哪怕初衷是善意的,需要耗费的心神修为也?不可小觑。”

    稍稍顿了顿,它扁了扁嘴:“凭借那些能量,不说?别的,逃离八宫封印阵的作用范畴对他来说?应当轻而易举。而且,主?人,你记得他方?才多此一举的响指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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