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宗主说起瞎话来还真是半点都不假,眼睛都不眨一下。若非他清楚真相,只怕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但?仔细想想,好像说的也都没错?

    看宗主那模样,的确是不大正常。至于楚天南,当?年称霸江湖的机会都被他亲手放弃,如今空有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却不知隐居在哪个山头,可不就是一无所有,单身只剑漂泊着?

    只不过,生活艰辛,小小年纪就操持家业?说这话时少宗主良心不会痛吗?

    这些年来,无数次替少宗主跑腿,险些跑断腿的安彦,突然想到其他更多有意或无意被少宗主支使的人;想到在少宗主鼓励之下振作起来,劳心劳力发展圣宗的宗主……再对比躲在幕后偷闲,去的最勤快的地方就是糕点厨子?那里的少宗主,他心中有一万句大胆的话就要说出来,但?最后都化作一句:

    “这些年来,公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可说不可说,舔就完事了:)。

    安彦不信原不为的鬼话,但?燕非池明显已是深信不疑,面上亦露出动容之色。

    他又拐弯抹角问了几句,听原不为提到这是第一回 走江湖,更加确定对方多半是某家富贵人家或落魄名门的公子。难怪看上去气质与其他江湖人格格不入。

    燕非池顿时唏嘘不已。

    这位遭逢变故的少镖头好似与同样身世坎坷的原不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说话的姿态和语调都越发熟稔起来。

    不知不觉肉已经烤好,奇异的香味在神庙中飘荡,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燕非池自然而然地将之递了过来。

    “安叔,”原不为认真看了面前的烤肉一眼,叫着安彦如今的身份,突然道,“这一只兔子?我?们三人分怕是不够,不如你先吃一顿干粮吧。”

    安彦怔了一瞬,恰好迎上原不为直直投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很快会意,恭敬地应了一声,就要起身。

    “哪能如此!”燕非池赶紧拦住他,面上微怒,“在下本意是为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怎能让救命恩人反为我让出口粮?那在下恐怕也不能安心了。”

    他连连劝阻,原不为这才“不情?不愿”地改了口:“也罢,那便一起吧。”

    燕非池这才一笑,热情招呼起二人来。

    夜色溶溶,火光暖暖,三人一边吃一边闲谈,气氛极为融洽。

    燕非池的手艺十分不错,至少是安彦十倍的水准。原不为将自己那一份吃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

    他面露遗憾之色,突然叹了一声:“可惜!”

    燕非池紧跟着一叹:“的确可惜!”

    “燕兄可惜什?么?”

    原不为好奇地开口,身体却突然晃了晃,连同身边的安彦一起,两人俱是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燕非池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二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们可有觉得腹中发烫,全身火烧一般,经脉发麻,真气不济,乃至头昏脑胀,四肢俱软,心口泛疼?”

    二人脸上一下子?变了颜色:“烤肉有问题……”

    燕非池从容一笑,坦然道:“没错,我?在烤肉中下了毒,是从天一阁杀手身上搜到的毒药。”

    当?时放在一起的唯一一份解药已经被他吃了下去,这两人已是必死无疑。

    唉,终究是第一回 出来闯江湖的公子哥,这防人之心也太弱了。那仆人更是空有一身武艺,没有半点头脑!

    迎着原不为“不敢置信”的眼神,燕非池别过头去:“迟兄勿怪,实?在是我身上的秘密太过重要了,燕家阖族上下都已为此丧生,我?绝不能有任何疏忽——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我的行踪。”

    说到此,见原不为二人似乎已失去了呼吸,他摇了摇头,再次长叹一声:

    “可惜!迟兄这样的人物,我?竟是再见不得了。迟兄的恩情,我?也没法再还了。”

    他就要转身离开。

    “是啊,可惜这般好的手艺,没有机会再尝了。”

    少年轻而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恍如一道惊雷在燕非池耳边炸开。

    燕非池猛然扭头看去,就见之前还软软倒在地上的原不为已经利落地站了起来,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看向他。

    不好!

    他就要抽身飞退。

    安彦已一骨碌爬起,身形好似幻影在半空中一闪,转瞬间就来到了燕非池身边,没等燕非池反应过来,他腰间的佩刀就已经被安彦拿到了手上。

    锋利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戏谑地笑了一声,望着满脸懵逼的燕非池:“小子,没想到吧?”

    你以为我?在第一层,其实我?在第五层哒!

    燕非池难以相信:“这怎么可能?天一阁的毒药,你们怎么会有解药?!”

    “天一阁的毒药?哼,那毒药叫什么名字,怎么配的,我?都一清二楚!”魔门天地人三脉,还是有不少共通之处的,安彦精通刺杀之道,用毒不过是其一而已,“若非公子之意,你焉有命在?”

    燕非池脸色涨红,却也不反驳他,反倒目光闪动,希望他多说几句,趁机飞快思索着脱身保命之计。

    就连他脸上露出的绝望不堪之色,都半是真心,半是作伪——他实?在将每一分求生的机会都抓到了极致。

    只可惜,原不为紧接着来了一记暴击:“交谈很愉快,你摸清了我?的身份,我?也摸清了你的情?况……”

    “满门死绝,身怀重宝,人脉广大……燕少镖头这个身份我很满意。”

    原本还有其他计划,想不到燕非池却主动送上门来,原不为立刻就改了主意。

    “——所以,它是我的了。”

    神庙之中,燕非池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而两个老千层饼却是对视一笑。

    只听少年漠然吩咐道:

    “留他一条命,之后还有用。”

    第55章 宗师7

    天色方明,四下还有些昏暗。

    晨光从天边慢慢燃起,缓缓染遍了远山,照亮了长长的官道,以及官道上疾驰而来?的一行车马。

    拉车的骏马俱是毛色漆黑,没有一丝杂色,每一根毛发都在发亮。十几辆马车架势非凡,白氏商号的旌旗在风中?高?高?招展。那?护送车马的骑手更是个?个?身?躯雄壮,气势沉凝,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俨然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

    车马疾驰而来?,卷起沿途的滚滚烟尘,让鲜亮的车身?也蒙上了尘土,那?些神骏非凡的黑色骏马亦露出了疲态。

    看得车队管事?心疼坏了。

    及至来?到城门口,这支商队这才停下来?,顺着人流一道进城。

    城门的守军本是板着脸,看见白氏商号的旗帜,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

    待见到车队上下来?的人,这笑容的弧度一下子又扩大了十分。

    “哪敢劳动白二爷大驾!”

    一听到这个?称呼,四周人群大哗,不少普通老?百姓更是纷纷让出道来?。

    被称作白二爷的是一个?生得白白胖胖,长相?颇为富态的中?年人。他一身?绫罗,腰悬金玉,左手还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俨然一副富家?翁的打扮。

    但这人在安阳府城的名声却是响亮得很,诸多事?迹众人如数家?珍。

    白氏商号的二当家?,手眼通天,本事?不凡,据说?与?黑白两道都有关系。

    当年白氏商号初开辟之时,沿途遭匪帮劫货杀人,大当家?当场殒命,这位平日里笑眯眯的二当家?开出了远高?于那?批货物百倍的价格,拉来?十余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生生屠遍了犯下此案的九炎寨,一举震慑黑白两道,为白氏商号生生杀出了一条路。

    后来?又传闻此人孤身?一人,与?那?绿林总瓢把子见过一面后,安阳一带的匪帮,即便遇上白氏商号的车队,也不敢再伤人性命,顶多只劫走一半财货而已。

    有此事?迹在前,即便这位白二爷成日里笑容满面,一副无?忧无?愁富家?翁的模样,其他人也不敢对其有丝毫小觑。

    迎着四周各色目光,这位活像个?笑弥勒般的白二爷,随手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笑盈盈地走到了车队中?央,径自来?到一架宽敞的马车前。

    “咳咳咳咳……”未等他开口,车内已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车帘被人掀开,首先现出的是一位身?着白衫、乌发随意披散的年轻公子。

    他斜靠在车厢上,一张俊秀端丽的脸不见半分血色,比那?孤峰上的冰雪还要惨白,衬得双眸愈发浓黑如墨,熠然有光。

    这年轻人一手紧紧抓在心口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脸色越发虚弱了。

    他笑着开口:“可是安阳府城到了?这些日子实在劳烦白二爷了。”

    这病殃殃的年轻人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沙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背过气去,白二爷却对这一点?视若未睹,似模似样地抬手冲他行了一礼,语气很是担忧:

    “迟公子猜的不错,安阳府城已是到了。只是,以公子的病情……若是贸然去投亲,三五日间只怕寻不到人,这病情却万万拖不得了。不如暂且入我白府住上一段日子,调养好?身?体再说?。”

    若是让其他认得白二爷的人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只怕一个?个?都要以为大白日里活见了鬼!

    别看这位白二爷平日里笑呵呵的模样,实则却不是个?平易近人的性格,这般客气,有礼,还带着几分谦恭的人,真的是白氏商号的二当家?,那?个?曾靠着一己之力震慑安阳诸多匪帮,生生为白氏商号杀出一条路的狠人?

    即便是他的亲爹白老?爷子,只怕也得不到这位号称笑面煞的白二爷如此敬重。

    却不知这位让他态度如此郑重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那?病恹恹的年轻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白二爷好?意,只是……只是我这身?子不中?用,怕是拖不得了。能在临死之前,血脉归根,也给我这弟弟找一处托庇之处,便已是极好?。”

    他话?音落下,车厢内突然有谁“啊啊”叫了两声,声音中?满是狂乱,愤怒,与?不安。车厢似乎被人拍打了几下。

    原来?这车内并?非只有一个?人。

    日光溶溶照了进来?。借着日光,隐约能看见,除却那?倚靠在车厢上的年轻公子,还有一位默不吭声的老?仆,正安安静静伺候在一旁。

    此外就是车厢里面,一个?浑身?黑不溜秋、放在夜里只怕半点?都看不出来?的人形正躺在那?里,宛如一块被烤焦的焦炭。只有一双眼珠子还在惊慌乱转。

    白二爷自是知道他的身?份。

    这主仆三人,正是他回?返安阳途中?,顺道搭乘上车队的。

    年轻公子姓迟,看他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的气度,俨然也是大家?出身?。

    据说?是家?中?发了大火,一家?老?小只逃出三人,迟公子被烟气呛到,伤了肺腑,他那?胞弟更是可怜,浑身?上下几乎烧成焦炭,没有一块好?皮肉,嗓子至今也说?不出话?来?,不知还有没有好?转之时。

    突逢如此大劫,这位迟公子只得收拾好?了仅有的细软,带着胞弟与?老?仆前往安阳城投奔一位据说?已出了五服的亲戚。

    若真只是如此,白二爷难得发一回?善心也便罢了。

    偏巧此后有几回?,白二爷闲来?无?事?与?这位迟公子交谈,立刻发现此人言之有物,见识非俗,绝非那?等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他立时起了结交之意。

    待得三日前,车队突遭变故,有当年九炎寨的漏网之鱼前来?复仇,此人一身?功力真是非同小可,直追一流顶尖高?手之列,几乎要将众人立毙当场。

    而这位迟公子不过略看了对方几分功夫,竟清清楚楚道明了此人所用武功是何来?历,每一招每一式的破绽漏洞在他口中?道来?都清楚明白,不过三言两语间,竟指点?众人合力将之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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