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青和呵呵一笑,摩挲着手,“唉,谁在您跟前嚼舌根呢?什么买卖官衔的?不过是查之前节度使贪赃案,他那本该充为营妓的女儿半道叫人劫走了,这样的小事竟惊动您的大驾,实在是言某人的过错。”

    允淑心里一震,脸上险些绷不住,她做梦也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她二姐姐的消息。

    第14章 六爷您说的是,我不能消沉……

    她听见自己牙齿咯咯作响,不停地打着颤,浑身哆嗦。

    好在站在角落里,没人注意着她,笠韵拉拉她袖子,压低声儿问她:“小夫人,您哪里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样白?”

    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些,轻轻拍下笠韵的手,安慰他:“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笠韵忧心她,眼巴巴的望着高金刚,也不敢插嘴说话,只能尽量扶着打哆嗦的允淑,任她掐着自己的胳膊,希望她别嘴上说着没事回头再晕过去。

    高金刚冷笑着看言青和,凶狠道:“言督主以为我东厂都是吃素的?四两拨千斤拿这话堵我,是仗着我没证据?”

    言青和笑的人畜无害,“中侍这就真的冤枉言某人了,遑论我没有查东厂,就算是我查了东厂,现在东厂也是冯掌印的地盘,您这样出面,于理不合吧?我若是在官家面前说两句不利您的话儿,只怕任您滔天的权势,也难保还有个晚年安享。”

    高金刚脸色变了变,“你在威胁咱家?”

    言青和眉眼弯成线,满脸的好脾气,“不敢。”他睁眼,抬抬细淡的眉,“中侍年岁大了,在西厂发脾气是一时糊涂,来人,送中侍回府上吧。”

    高金刚内心已怒火中烧,眼看着就要发作,允淑着急,上前一步,准备劝劝内官老爷。

    内官老爷在宫里行走多年,她想着若不是顶紧要的事情,今日压根不会这样闯来西厂同人对峙,只是瞧着这言督主寸步不让,她怕真捅到上殿那里去,内官老爷要吃亏,毕竟她现在,还得依仗内官老爷这个后台,她压下方才的惊骇和伤心,去扯内官老爷的袖子。

    “老爷,咱们回吧,我有些不舒服。”

    瞧她纸一样惨白的脸,高金刚心里也是一惊,来的时候还有红似白的,这说不舒服就不舒服了。

    他面露难色,气势汹汹的来,灰溜溜的走,那不是他这年过半百的人的风格。

    言青和走两步,在太师椅里坐下来,捏着紫砂小壶呷口茶,气定神闲的瞅着高金刚。

    气氛有些尴尬又诡异,没有人说话,四目相对,高金刚心气儿压了又压。

    外头带刀卫来报,说是宫里那边请言督主过去,急诏。

    言青和起来,跟高金刚一拱手,“中侍回吧,宫中急诏恕不远送。”

    允淑看着高金刚干咬牙毫无办法,心里思忖,这言督主约莫是一手遮天的宦官,内官老爷对付不了,又想到连内官老爷都对不了的人,她又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从言青和口中探听到一星半点二姐姐的音信?

    她琢磨着,西厂在追查她姐姐的行踪这件事,要告诉大监大人才行。

    出来西厂督主署,没多远是朱雀街,高金刚见允淑脸色一直不好,吩咐孙六带允淑先去医馆瞧瞧,又说他要去相国府上小坐,午时可能留下吃饭,叫他们看过大夫先行回府。

    在朱雀街分道儿,允淑同孙六一前一后的走,寻个僻静处,允淑坐在石头上望着孙六,眼眶通红。

    “六爷,您听见那言督主的话了么?他说在追查我姐姐李允善的下落,您说,万一姐姐被他们抓着了,送去做官妓可怎么好?”

    孙六安慰她,“咱们不是也正找着的么?没准善姐儿叫咱们先找着了不是?”

    她哭,“好好的官家小姐,真做了官妓还怎么活?她一定不会独活了。”

    孙六一个大男人,哄不得女孩子哭,瞧着允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离他们不远的巷子拐角,青寰捏着帕子站在那里。

    方才她正同何氏买首饰,回头瞅见允淑,便叫何氏带弟妹先慢慢挑着,她跟过来想看看允淑去做什么,才过来就听见这一番话。

    她四处瞅瞅,没人看见她,悄悄拔腿就往回走,心噗通乱跳,脚步走的也急。

    原本只以为允淑是攀高枝的下贱胚子,没成想还是犯官家眷,这是怎么瞒着上下这么多官阶进宫的?

    她琢磨着,若是现在跑去大理寺揭发,别说允淑,就是高伴伴,甚至那高高在上的司礼监掌印冯玄畅,也得受牵连吧?

    上天待她不薄,竟然让她听到这泼天的秘辛,一路走她一路琢磨,这事不能急,到大理寺揭发顶多是让允淑治罪充妓,于她没什么好处。

    但要是把这件事拿到大监大人面前谈个条件,那她以后在宫里,就是如鱼得水般自在了。

    她以为此计甚好。

    允淑狠狠的哭了一顿,整个人都恹恹地,孙六还是带她去医馆瞧了瞧,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回去静养,吃点补气血的红枣,小姑娘康健着呢。

    孙六顾顶轿子,送允淑回来,允淑心里记挂着李允善,连吃东西都没了胃口,孙六开解她,“凡事都别太钻牛角尖,往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能过一天是一天。”

    她看着双喜给她收拾的包袱,从出宫还没打开过,离大考只有三个月了,她咬咬牙,“六爷您说的是,我不能消沉呢,姐姐还不知道在哪里等我,我得振作,得在宫里混出个样子来,最起码,得能护住姐姐。”

    强打起精神来,她吃了两个白面馒头,含着眼泪背书。

    时候晚了孙六得出府,送走孙六,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背到亥时。

    管家回府的时候来禀她,说内官老爷在相国府醉了酒,晚上就不回了,让她明日收拾好了直接回宫。

    她答应着,管家走了,她直到把厚厚的一本典籍诵完,才去睡了。

    两只灰雀蹲树枝上互相梳理翅膀,一支海棠枝条沉甸甸的挂在雕花窗。

    笠韵推门的时候,正下着清雨,天还昏沉沉的。

    他替允淑收拾着东西,把衣裳叠整齐了,又抓一把首饰塞进包袱,抬脸眼巴巴看着允淑,露出一排糯米银牙,“小夫人上次进宫天也不好,这回还是下雨,看来老天爷也知道宫里日子苦,想留小夫人呢。”

    允淑摇着扇子,一手托腮,没什么兴致,“这雨下的不大,倒是绵密的紧,上次这样的景色,还是初春呢。”

    笠韵说是,紧着把东西打包,擦擦头上的汗,提醒她,“小夫人,时候不早了,咱该走了,再晚就赶不上时辰了。”他挎着包袱出门往马车上安置,允淑跟在他身后撑了伞。

    赶车的小厮照旧已经等在府门外,戴了斗笠来接笠韵手上的包袱。

    辞了笠韵,允淑招呼赶车的小厮上路,没用多久就到了宫门,现下允淑已经用不着别人引着走了,这路她都认得。

    背着包袱回来尚仪署,她先到崔姑姑的处所来点卯,外头守着的女使见她回来,满脸笑意相迎,“大姑,崔掌仪正等您呢,随我来吧。”

    允淑跟着女使进屋,崔姑姑正由人伺候着上妆。

    她簪了花钿,柳叶眉弯弯的看过来,“丹画和青寰我还没见,先见你,上殿那边的意思,让你去司礼监伺候睑书,往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有些事情我得给你嘱咐明白。”

    允淑嗯一声,站在那里恭听。

    “三个月后就是大考了,你到时候还是要回来殿试,这是其一。其二么,司礼监是二十四衙门中的首席衙门,三法司录囚、提督京营,东厂等大权都属司礼监。你这是去了肥水田当差,行事要比之前更小心才是。”

    允淑知道,树大招风人为名高,崔姑姑都说这是肥水田的差事了,旁人还能没个惦记?她点头,“崔姑姑的话允淑都记下了,一定处处小心谨慎,恭谨自守,当好值。”

    崔姑姑摆摆手,“你去吧,春荷给你带路。”

    女使比划个延请,道:“随我来吧。”

    尚仪署与司礼监隔着道厚厚的宫墙,要去司礼监需绕过长长的甬巷,甬巷是宫人们做事跑腿常常经过的地方,每天每个时辰都有忙碌的宫人身影。

    春荷在前头引路,喜笑颜开的同她说着话。

    “听说,是冯掌印在官家跟前举荐了你,当时太后正巧也在,便问冯掌印,可是那日祈福祭祀典礼上写得一手好字的女官?冯掌印回说,正是。”她学的惟妙惟肖,仿佛亲眼见着了一样。

    允淑同她打趣儿,“那大监可有夸我心灵手巧什么的?”

    春荷笑,“冯掌印从来都是一副阴沉脸,能被他举荐还不成?指望他夸人,那太阳可得打西边天上出来了。”

    允淑缄默,冯玄畅这个人么,看着是阴沉沉的,又官大权大,别看没比她长几岁,可这宫里边当差的,谁在他跟前也不敢轻佻。

    北长街修的四直,早晨的清雨停了,路上留下浅浅的水洼,浸湿了绣花鞋。

    到了司礼监偏殿,春荷跟带刀卫说,允淑是尚仪署过来睑书的女官,往后在这里当值。

    带刀卫瞅瞅她们,转身去偏房叫出来位嬷嬷。

    嬷嬷说,在司礼监当值,要验明正身,叫允淑跟着她进屋里去。

    所谓验明正身,除了把她里里外外摸个严实,还有一桩特别的,就是检验她是否是处子之身。

    虽然检验的是位嬷嬷,到底还是叫她难为情,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嬷嬷叫她放松些,说是她有经验,一看就成。

    验完身,允淑红着脸出来,春荷瞧着她乐的合不拢嘴,“成,这就算是把人送到了,我这就回崔姑姑那里回话去。”

    她跑的倒是快,允淑看着春荷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带刀卫唤她两声,领她到偏殿去。

    第15章 掌印碰上事儿了?

    偏殿内每隔三尺挨一个书案,许多秉笔正在处理文宗。

    带刀卫把她带到内书堂,禀一声儿,“掌印,人到了。”

    冯玄畅放下狼毫小笔,嗯一声,嗓音有些低沉,“允淑,你进来。”

    她一听是冯玄畅,没等带刀卫说话,急急挑了帘子进来,两步走到案前,嗫喘道:“我有桩急事同你说。”往前凑了凑压低声儿,“西厂,言督主在查我姐姐的下落,这可怎么好?他还说,若是找到了,要把姐姐充为官妓,姐姐她向来清冷,又是饱读诗书的,真被西厂捉了去,就不能活了。”

    “别说话。”冯玄畅做个噤声的姿势,把她拉过来理理她额前的头发,递给她一只小毛笔,“拿着这个,到旁边坐着批各督抚递上来的宫中档,都是些个人私事,能批则批,不能批或是拿捏不准的,分出来,午时再统一交给我处理。”

    她握着小毛笔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狐疑啊一声。

    他解释,“多做事,少说话,别人都在当值,私事下值再说。”

    她只得迟疑着,溜溜的走去旁边的小几案坐下,几案上摞着十几本密封的折子。抬脸去看冯玄畅,他人已经一本正经的坐着翻看奏折,高挺的鼻子,清秀的眉眼,她心里感叹,真是如花似玉的公子。

    像诗文上说的那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真好。

    视线再挪到冯玄畅手上,看了看毛笔,她噘嘴,颜色不一样呢,他拿的是朱笔,该是在替官家批阅奏折的,官家还真是信任冯掌印,要紧的折子都能交给他。

    觉察到允淑的目光,冯玄畅侧头微微一笑,“好看么?”

    允淑的脸蹭的红起来,直红到耳朵尖尖,收回目光埋头看折子,嘀咕着,“是好看,就是这一笑笑的人心里花枝乱颤。”

    她嘀咕的小声,冯玄畅也没听见,继续批阅奏折。

    允淑也不敢再打扰到他,认认真真的拿小毛笔在折子上勾画着。

    冯玄畅说,都是私事,果然都是私事。

    折子上除了跟官家讨赏金,讨庄子,讨奴役的,就是请求官家赐婚,休妻,告假祭祖的。

    她揉着头,盯着手里的折子,登州府藩台要纳良妾,按惯例上奏,她批个准。

    泉州知县老母病故,丁忧三个月,她吃不准,思想着知县告假这桩事,为什么会递到宫里来?不是禀告上一级官员就能行的事儿吗?既然递到内书堂,怕是当地的上级也觉得难以决定,既如此,她也不好批了,就干脆挑出来放在一边。

    六本折子理完,外头带刀卫又来报,说是尚仪署有女司求见掌印。允淑偷偷打量着冯玄畅,只见他微微蹙着眉,问带刀卫是谁来求见,可否认识?

    带刀卫摇摇头,“生面孔,但是说有要事,要单独与掌印您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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