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她的手拾阶而上,顾冬凝看看两人交扣的手指,有些酸涩的想,这双手能够牵一辈子吧!

    如果奶奶觉得她不够好,她会让自己变得好一点,变得让他足以爱上她,变得让他的家人足以接受她,和她的一切!

    站在墓碑前,顾冬凝头一次看到他父母的样子,黑白照片上两个人的样子定格在那么年轻的时光里!

    风声呼啸。

    墨成钧却觉得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喊他,钧儿,钧儿,妈妈等不到你长大了!

    他的牙关倏然咬紧了,手掌成拳紧紧的握在身侧,整个人似乎都绷了起来,哪怕时隔多年,那仿似魔咒一般的声音依然摆脱不开。

    他从未理解过他的母亲,那个向来温柔大方的母亲,却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唯一的儿子深刻记住了她的死亡!记住了恐惧的滋味!

    在那个只有他和母亲的小别墅里,他站在床边,哪怕用尽了全力都喊不醒她!她昨天晚上还问他,她穿这身裙子漂不漂亮!

    室内的暖气那么足,她的身体却如此冰冷。距离父亲死亡还不足一周!

    那时候他才五岁,门被锁住了他出不去,他害怕的喊妈妈却没有人回应他!

    墨成钧也记不得他自己在那里呆了几天,久到尸体都已经腐烂,房间里的味道让他想吐,母亲的样子也让他再不敢靠近!

    他被爷爷找到的时候已经昏睡过去,在他还未曾到理解死亡和恐惧的年龄里,他记住了那种滋味!并且在多年他走不出这道阴影!

    他的样子太不寻常,顾冬凝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却不见墨成钧有反应!

    她抬着脸,用力晃了晃他的胳膊,“成钧,成钧…。”

    墨成钧回神,男人眸光微敛落在她担忧的脸上,他嘴角微勾给了个安抚的笑意,倾身上前将鲜花放在墓碑前!

    “爸,妈,这是我媳妇儿。”

    ……

    一直到离开,顾冬凝只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话。

    像是告知一样的宣言!

    这阵子墨成钧似乎特别忙,他出院也该是要静养的,可顾冬凝却不见他好好在家呆着,两位老人也劝不住,索性就不管了。

    顾冬凝却总是不放心,想了想电话还是打过去,只等电话一接通,声音带着些恶狠狠的霸道,“你在外面别吸烟,别喝酒,这些日子养着先!等好了你再作!”

    “嫂子,他去洗手间,回来我一定转达!”

    电话那边声音隐约带了笑意,一听就是陆川!

    顾冬凝僵了下,脸色腾的就红了,应了声之后匆匆就把通话给掐断了,有种自己心思被外人撞到的不自在感!

    陆川手指间夹着烟头,他深吸了口烟后,把手机递还给男人,简单说,“让你注意身体!”

    墨成钧从陆川手里接过手机,男人狭长的眸子此刻透着十足的冷意,一切都仿似是一场可笑的戏剧,他在里面沉沉浮浮,可站在现在望回去却发现自己就他妈一个跳梁小丑!

    男人带着手套的手指自手机屏幕上划过,这几日的缠绵暖情似乎都成了刺进心头的一柄利刃,在他早就可以抽身的时刻,他却硬生生把自己扯进了这一份泥潭,到底谁是谁的劫?

    阴暗的房间里,两人站立在一侧,墨成钧一根根的摘下自己的手套,动作极慢,似乎在考量着什么,在一侧的木制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面目被鲜血衬得模糊而瘆人。

    若果说他父亲的事是意外,谁都能信,可墨震渊从来不信,哪怕失手杀了他父亲的人最后被墨允罡找了人做掉了,墨震渊算是了解了一幢心事。

    可如果不是他十八岁那年收到寄给他的一个包裹,他也不会如此兀定事出有因。

    那是裹着她母亲声音的一支录音笔,极其简短的声音。

    钧儿,倘若你能收到这只录音笔,那说明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保。妈妈从来不相信你爸爸的死是意外,从来不!那天我去看他,他跟我说让我把他放在书房里的一份文件交给你爷爷,可是妈妈没有找到,然后你爸爸就死了,怎么能这样突然?!

    记忆里那么熟悉温柔的声音,伴着嘶嘶的杂音在他十八岁那年再一次闯了进来,就好似给他无所事事的生活里打了一剂强心针,可栾凤到底低估了墨成钧,她的死亡,伴随了他整个的成长岁月,无论清醒还是睡梦中。

    可这些年查下来,墨成钧已经掌握了太多信息,他知道罪魁祸首一定是墨允罡,顾温恒不过是推波助澜,可当这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吐出那三个字时,他甚至有种狂风骤雨席卷而过的措手不及。

    他跟我弟弟是战友,帮过我们很多。反正我弟弟犯了法,最好的也是无期徒刑。帮他一把,就当是我们还了恩情。

    ☆、130 回到原点

    他跟我弟弟是战友,帮过我们很多,反正我弟弟犯了法,最好的也就是无期徒刑。帮他一把,就当是还了恩情……

    当这话落进耳朵里,墨成钧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神经都被扯紧了,紧到再用力一分就会崩溃!

    “恩情?你想怎么报恩那是你们的事情!但是,墨少平跟你们有什么过节?你们凭什么要他的命?”他沙哑着声音,手指几乎扣进男人的咽喉里,可哪怕再痛苦的质问,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的父亲,再没有机会活过来!

    椅子上的男人眼睛突然爆瞪起来,喘息被掐断的痛苦和惊恐在那一张脸上暴露无遗。

    陆川在一边看着,哪怕面无表情可心底也是害怕墨成钧一时控制不住冲动将人给捏死。

    有些事哪怕你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实情摆在你面前时候,总也有难以接受的癫狂,陆川太明白那种感觉,他自小跟着墨成钧一起长大,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帮着他查了那么久的事情,再没有人比陆川更能理解墨成钧的感受。

    当他在国外腹背受敌时,陆川接到他的电话,也不见他的声音有任何起伏,可这一刻他沉着音,声音嘶哑,好似声带被撕裂的疼痛和颤抖。可是因这样的弄脏了手不值得,陆川忍不住出声提醒,“成钧,让他说,到底是谁?”

    男人倏然收了手,看着男人因为突然获得空气而剧烈的咳嗽,他一双眸子几近赤红,牙齿紧紧扣着整个下颌线绷的极紧,黑色皮衣将男人的身材拉的很长,他只那么站着,浑身透着股子难以遏制的冷意,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要凝结了。

    陆川看他一眼,踏前一步盯着人逼问,“这个人,到底是谁?谁是你弟弟的战友?说!”

    “说,我说,我说……”似乎怕拳头再落在自己身上,那人焦灼痛苦的哀求,迫切的道出答案,“顾温恒!是顾温恒!他答应我弟弟事成之后会好好照顾我们一家人!”

    几乎是在顾温恒三个字吐出来的那一刻,连着陆川都愣住了,他猛然回头去看墨成钧,却被男人眼底涔冷的色泽给惊的心惊肉跳,陆川突然骂道,“操!你他妈不说实话?我他妈揍不死你!”

    他骂着拳头都举了起来,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这样失去控制力的掰下他的手腕,陆川疼的眉梢只跳,却是憋着劲儿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墨成钧唰的一下甩开陆川的手臂,他站在那人面前,看他惊恐的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说的是实话,实话啊……”

    墨成钧垂下眼,眸光冷的像是淬着冰渣子,“实话?你弟弟在哪个部队?”

    “锦州42军。我说的是真的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了……”椅子上的男人虚虚的念,整个人吓的几乎失禁!

    陆川只觉得额头青筋只冒,他紧张的看向墨成钧,这个结果他们都不曾预料到,许是之前精力放在墨允罡身上的多,顾温恒最多算是经济利益的纠葛者,与墨少平出事脱不了干系,但顾温恒的结局墨成钧也早已经为其铺好。

    谁能想到急转直下,真正安排人行凶的竟然是他!

    其实在说战友两个字的时候,墨成钧心里就已经明白,所有涉及的这些人中,只有顾温恒当过兵!锦州42军,野战军!这都是些受过正规训练的,想要制造一场突发的事故简直太简单!

    当初顾冬凝挨了打被墨成钧撞上,他拉着她到了方译驰哪里,当初方译驰说了句,这手劲儿够大的,肯定练过!

    墨成钧当时自是注意了这话,他差使一麟背着所有人去查,这之后提供的顾温恒的背景资料里明确列着锦州42军的名册登记簿。他当时只是本能的顺手去查,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样的场合让资料予以重合。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陆川心里七上八下的,刚想开口却见墨成钧突然一拳揍出去,极速的气流砍破空气在封闭的空间里带出刺耳的呼声,陆川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觉得这一拳要真揍过去,那是肯定要弄出人命来了!

    啪的一声,沉重的撞击声和惊悚的喊叫一起响了起来,震彻耳膜。

    男人吓的抱着头哀嚎,压根没注意到并未有剧烈的疼痛施加在自己身上。

    陆川一眼看过去,却觉得青筋直跳,他气的骂人,“你他妈疯了!”

    拳头重重落在男人身侧白色的墙壁上,墨成钧用了十足的力,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掌指关节剧烈的疼痛也压不住胸腔里勃发的怒气,他就这样维持这样的姿势,良久,手臂才垂了下来,墙壁上血迹斑驳!

    陆川一眼看过去只重重骂了句,操!他心里也是堵的上,可似乎除了这个字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时候,任何的语言都已经苍白无力,陆川从未见过墨成钧这个模样,他一言不发,似乎只有通过这样皮肉上的伤痛才能减轻他内心无比煎熬的折磨。

    “一麟,将他关起来。”

    墨成钧脚步往外走,声音冷淡而平静的吩咐,跨出门口的那一瞬间,墨成钧却觉得自己浑身的筋骨都已经错乱,疼痛缠绕似乎连迈步都成了难题。

    ……

    墨成钧出去几天都没有音讯,她电话打过去也不见接,顾冬凝心底焦灼,不知道他怎么回事,看爷爷奶奶也不着急,那肯定是有打过招呼的。可她到底不敢去问,生恐奶奶逮住话题数落她。

    可这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她想不明白墨成钧怎么能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毕竟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吗?!她不知道他现在什么状态,心里很是混乱,很是担心,他本就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可别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顾冬凝心里烦躁,这阵子不断的低头看表几乎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动作,她到底是忍不住还是给陆川去了电话,问他到底什么情况,那边倒是也痛快,直接说墨成钧有要事出差了。

    “出差?他还没完全好呢,这样出差合适吗?”顾冬凝忍不住去问。

    “男人吗,没那么娇气。”陆川回了句,便匆匆结束通话,“嫂子,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

    “喂!”顾冬凝焦急的喂了声,想着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去哪里了,可对方早已经切断了电话。

    用力将手机丢到床铺上,顾冬凝伸手盖住自己的脸,她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白痴,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之间的相处自然而亲昵,她甚至偷偷的想着墨成钧也该是有点喜欢她的吧。

    你看,那种紧要关头他冲出来救了她却让自己受了伤。最重要的是那些平常的日子里,他对她的需要!

    他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吧,顾冬凝以为自己这样想是对的,可这会儿她却又有些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不声不响的出去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他真的不知道她会担心吗?!

    顾冬凝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要被这种状况逼疯了!

    她思量来去还是约了唐小菀她们出来,就当是放松心情了。是不是哪怕夫妻之间也是要彼此保留空间的?!

    陆川到了公寓时候,墨成钧正倒了酒,他坐在房间小型的吧台前,男人手指握着宽口的玻璃杯子,不等陆川开口便问,“要不要来一点?”

    “好吧!”陆川走过去坐在他身侧的高脚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墨成钧举杯示意了下便轻呷了一口,放下杯子后,他问,“怎么样了?”

    “所有的一切,都吻合!”

    陆川的这句话似乎给一切定了型,墨成钧手指轻轻离开自己杯子,倾身站了起来!

    “我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这样,可还是希望有人故意用了障眼法!”他从来没有如此希望过,父亲的死跟顾温恒没有直接的关系!

    陆川并未说话,他想着那天墨成钧冷静吩咐,“陆川,再仔细查证,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墨成钧说这样的话,陆川心里很明白,他在给自己或者说给他和顾冬凝找一条出路!可结果已经摆在那里!陆川没说出口的是,他从另一条线索上也查到了顾温恒!这样的结果因为顾冬凝的存在,竟然显得如此进退维谷,陆川提醒过他,可他还是我行我素的扎进去了,没有人比墨成钧更清楚这背后的事情,他们查了那么多年,顾温恒早就已经落在他的视角里,可是成钧既然选择了顾冬凝,那势必要为此放弃一些。

    墨成钧眼睛狠狠闭了闭,有些话有些事在他心里盘旋许久,当初墨少平出事,肯定是墨允罡背后搞得鬼,可墨允罡当时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做到那些,他的背后必然有其他的利益集团支持!

    这些年,墨允罡似乎跟顾锦鹏走的近,可陆川查过他们私底下的往来账目,明面上的东西向来不能完全相信,顾锦鹏和墨允罡有的真就明面上的,反而是顾温恒跟墨允罡私交甚密!

    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墨成钧也知道顾温恒脱不了干系,当时顾温恒在顾家的地位很是尴尬,若果没有人背后撑他一下,他连现在这一杯羹都分不到!

    “他从哪里获得的,我就让他还回哪里去!”所有在墨少平事件里的人,墨成钧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步步算计,可到底出了意外,墨成钧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沉醉在这个女人身上,这个他带着目的接近的女人身上!

    “我甚至曾经想过,顾温恒是顾温恒,她是她,再多的利益牵扯,也不过是钱!顾氏到最后的下场一定是掌握在我手里,顾温恒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可她是她,如果仅仅是利益瓜葛,哪怕是为了她,我让一步留顾温恒一个安稳晚年!人死到底是不能复生,可我想跟她一起走下去!”所以,让他放下仇恨,只是为了她,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是他下定决心不会再放开她的手时候的决定!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在现实面前成了笑谈,原来构筑的再好的梦也不过是一个美轮美奂的气泡!戳破了,梦就醒了!大家再一次回到起点!男人声音沙哑,在房间里震荡四散,陆川站在他身后根本看不到墨成钧此刻的表情,可那种音调里自嘲心涩头一次这般明确,他给了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可现实根本不曾给他们走下去的路。

    墨成钧眯了眼角轻笑,半响他语气平静的安排,“你去找宋铭海,他手下有套商业房,我跟他打过招呼,你去把产权办在顾冬凝名下!”

    “好!”陆川沉声应诺,他知道这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墨成钧嘴角微微上扬起一抹笑弧,“就当是我给她的弥补,她手里的东西也值了!”

    “顾景新那边的转移手续都已经办完了,这婚后移交也算夫妻共同财产,倒是省了很多手续上的麻烦!”陆川沉吟,他看了眼墨成钧的脸色,“离婚手续随时可以办!”

    指间忍不住收紧了,墨成钧没再说话,陆川叹口气转了话题,“你在外面时间够久了,再不回去老太太又要质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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