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开泰当了大半辈子官,但说到底也是个读书人。

    言砚观察到杨开泰的手都是抖的,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杨开泰的小臂:“大人,我们不能莽撞,如果被发现了,那我俩就都完蛋了。”

    杨开泰沉默半晌,然后问道:“言公子说如何办?”

    言砚思索片刻,道:“我打听过,卯时是轮值交接之时,而且那时会有人出去送夜香,大人有把握和那人换一下吗?”

    杨开泰想了想,他和送夜香的那老头也算是熟识,于是点了点头:“可以。”

    “今晚是宴会,大部分人应该会喝醉,所以明日卯时是我们最佳逃跑时机。”言砚打量着杨开泰,问道:“大人觉得怎么样?”

    杨开泰连连点头:“那就说定了,明日卯时我来接公子。”

    言砚嘱咐道:“大人一定要当心。”

    杨开泰往门口看了看,然后道:“言公子,我得先走了,不能被人发现。”

    “大人!”言砚叫住了他。

    杨开泰停下了脚步,询问似的看向言砚。

    言砚迟疑了片刻,问道:“为何帮我?”

    从杨开泰进来的那一刻,言砚就明白了,杨开泰是故意先告诉呼尔勒自己会医术,为的就是将自己救出牢笼,然后找机会带自己离开。

    杨开泰如实道:“公子是悬壶济世之才,不应埋没在这里。”

    言砚看着杨开泰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杨大人颠簸半生,过得十分不易,他道:“多谢杨大人。”

    次日卯时,两人按照计划,避开重重耳目,终于出了柔然部落。

    言砚和杨开泰一起推着车,心里俱是松了一口气。

    言砚开口问道:“杨大人,你是如何被抓来的。”

    杨开泰苦笑道:“一言难尽,夫人掌握了柔然太多机密,他们是不会放夫人回京的。”

    言砚叹了口气:“大人委屈了。”

    委屈?杨开泰有些怔忡,他半生已过,除了他自己偶尔觉得委屈,谁对他说过这句话,他心里一时感慨万分。

    言砚又问:“回去后,大人打算如何?”

    “回去?”杨开泰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

    “啊?”言砚不解地看着他:“大人不想回去吗?”

    杨开泰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其中竟有几分认命的意味,他道:“拙荆还在这儿,我走不开。”

    “……”言砚心中复杂:“大人适应得了这里?”

    适应得了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吗?

    “言公子,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唯一的念想…也就只剩下夫人了。”杨开泰脸色庄重,认真道:“虽然她回了故乡,可我觉得她并不开心,你知道吗?我不能留她一人在这里。”

    言砚由衷道:“大人至情至性,言砚佩服。”

    话音刚落,言砚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他警惕地回身,看见了一团团的火光。

    杨开泰紧张道:“他们追过来了。”

    言砚拉着杨开泰就往草丛里躲:“我们先藏起来。”

    “慢着!”杨开泰制止了言砚,严肃道:“言公子,你快些离开,我能拖住他们。”

    “开什么玩笑!”言砚拒绝道:“他们要是知道你放跑了我,会放过你吗?”

    “公子!”杨开泰掰开言砚的手,将他往草丛里推:“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他们不会杀我,顶多受点皮肉之苦,往东去有两条路,左边那条直通寿州,若我拖不住他们,他们应该会此路追捕公子,所以公子该走右边那条,那里会经过一个小镇,虽然可能绕远,但镇上人多,也安全的多。”

    言砚过不去良心那关,拽着杨开泰没有动,杨开泰听着越来越近的动静,将他使劲推进了草丛里,压低声音道:“快走!”

    杨开泰镇定地推着粪车往回走,与带着追兵的呼尔勒打了个照面。

    杨开泰看见了呼尔勒,恭敬道:“呼尔勒世子。”

    呼尔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干这个的吧?”

    杨开泰从容不迫道:“莫塔病了,我来替他。”

    呼尔勒利索地翻身下马,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们中原人好像都不怕死。”

    杨开泰不语,呼尔勒眸光骤冷,厉声道:“将他抓起来!”

    几个士兵围住了杨开泰,杨开泰也不反抗,任由人将他绑了起来。

    呼尔勒冷冷道:“人呢?”

    “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杨开泰平静道。

    呼尔勒拔出腰间长刀对着杨开泰,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因为若玛不会动你吗?”

    杨开泰:“…与夫人无关。”

    “若玛确实劳苦功高。”呼尔勒道:“我答应她不杀你,但不代表我不会动你!”

    杨开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呼尔勒环顾四周,早春的草原带着几分冷入骨髓的寒意,天际微亮,凉风略过草尖,草丛发出参差不齐的哗啦声。

    “神医!”呼尔勒放声叫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四周一片寂静。

    呼尔勒继续道:“我数三个数!你若不出来,我就砍了这老匹夫一只手!你若还不出来,我便断他一只脚!直到将他做成人彘!”

    杨开泰呼吸骤然一紧,他嗓子发干,声音有些沙哑:“殿下,言公子已经离开了,你放手吧!”

    “那又如何!”呼尔勒冷笑一声:“不识好歹,你活该被断手断脚。”

    杨开泰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苍白地开口:“真的已经走了…”

    “一!”呼尔勒举起长刀,放声道。

    “慢着!”

    呼尔勒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缓缓抬头。

    天际朝霞深浅不一,红日在草原上缓缓升起,温和的柔光洒在了东边的土地上。

    言砚一袭白衣,在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凉风掀开了他脸侧的碎发,他沐光而来,从容不迫,风采不输给这清晨的任何一抹瑰色。

    呼尔勒目光一紧,呼吸停顿了片刻,草原上的日出他看过很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惊心动魄,呼尔勒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心想,他就是要这个人!

    言砚悠悠道:“帐子里呆久了,想出来逛逛,让世子担心了。”

    呼尔勒垂眸,收拾好起伏不定的心绪,笑道:“神医该交代一声。”

    言砚瞥了眼杨开泰四周的人,对呼尔勒道:“世子真是大动干戈。”

    “可不是嘛。”呼尔勒笑道:“我还以为神医走了,带着人就出来寻了。”

    言砚微挑眉,语气不善道:“能放人了吗?”

    呼尔勒朝后一挥手,杨开泰就被人放开了,杨开泰不忍地看向言砚,无奈道:“言公子…”

    “大人肯舍命相救,言砚自然也不忍大人遭罪。”言砚一笑了之。

    呼尔勒示意手下过来,言砚冷眼看着他。

    呼尔勒的手下拿了一根绳子走了过来,呼尔勒温声道:“神医,你太聪明了,我不得不防。”

    “要绑我?”言砚轻笑了一声,抬手手腕对呼尔勒道:“不如世子亲自动手,如何?”

    呼尔勒当即拿过绳子,朝言砚走去:“求之不得。”

    呼尔勒走近言砚,言砚配合地将手腕合并举在了呼尔勒脸前,呼尔勒有些好笑:“不用抬这么高的。”

    “用。”言砚道。

    呼尔勒全当他在撒娇了,可还没从这想法中反应过来,他就觉得眼前一花,言砚一只手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刚要反抗,就看见言砚另一只手指缝间寒光一闪,比在了他的咽喉处。

    呼尔勒反应过来了,是银针!

    四周一阵哗然,言砚沉声道:“都别动!”

    呼尔勒有些恼怒:“你…”

    “殿下,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可是你说的。”言砚漫不经心道。

    呼尔勒恍然大悟,从言砚出现到现在,都是他计划好的。

    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呼尔勒恼羞成怒:“你想干吗?”

    “我要离开!”言砚言简意赅道:“让你手下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你做梦!”呼尔勒咬牙切齿道。

    言砚低低一笑:“你想死吗?”

    呼尔勒:“……”

    “殿下,你信不信,这细如牛毛的银针可以立刻要你的命?”言砚将手上的银针往呼尔勒的脖子上刺去,缓缓道:“一寸一寸的…要你的命!”

    呼尔勒心慌了下,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马车?!”

    呼尔勒的手下立刻去准备了。

    言砚得寸进尺道:“还要麻烦殿下随我走一趟了。”

    “你放肆!”呼尔勒怒道。

    “我就放肆。”言砚皮笑肉不笑道:“你待如何?”

    “……”呼尔勒平静了下,问道:“你不怕我路上偷袭你吗?”

    言砚轻蔑地哼了声:“你有这个本事吗?”

    呼尔勒刚要反驳,就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动不了了,他惊慌道:“你做了什么?”

    言砚翻了个白眼:“不想废就跟我走!”

    马车准备好了,言砚带着浑身不能动的呼尔勒离开了。

    马车顺着左边那条路直接往寿州驰去,柔然士兵不远不近地跟着,跟了一天后,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有人追上去查看情况,发现马车里面空无一人,两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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