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柯清怡胆子大起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笑眯眯地调戏道:“顾枕棠,你是天生面瘫吗?老是板着张脸,多无趣啊。”

    顾枕棠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闪躲,而是问道:“面瘫是什么,一种病吗?”

    柯清怡失笑:“是的,是一种病,得治!”

    闻言,顾枕棠当真流露出疑惑的眼神:“怎么治?”

    “你看好哈!”说着,柯清怡把自己的两只手掌贴在双颊上,然后按着脸上的肉顺时针揉了起来,揉了几圈又反方向来了几次,“每天早上起来像我这样做,往右画圆六次,往左画圆六次,然后咧开嘴露出牙齿,就这么坚持个一年半载,保证你脸上的表情生动鲜明,眉目传情不是问题。”

    她两只手把脸揉得发红,随后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一套流程下来给对方做示范。

    谁料顾枕棠面无表情道:“你的样子好好笑。”

    对方根本不上当,柯清怡反而把自己给戏耍了一通。

    “……”柯清怡叉着腰,瞪大了眼睛,显然已经非常熟悉如何充分利用自己十四岁少女的身份来无理取闹,“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担心你老是一副棺材脸找不到老婆啊!结果你还好意思嘲笑我!”

    顾枕棠非常淡定地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今晚吃糖醋排骨好还是清炒莴笋好?”

    “……糖醋排骨。”柯清怡的气焰瞬间烟消云散。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更何况顾枕棠烧菜的水平可是一等一的高!

    自从被顾枕棠“接管”后,柯清怡算是跑遍了半个东国,跟着顾枕棠了解了各地风土人情,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半年后,他们因盘缠吃紧而暂定居于西南地区某一山林中,搭了个木屋,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清净日子。白天顾枕棠会进镇子里接一些苦力活赚钱,或者是砍了柴火拉进城里去卖。本来柯清怡也是要跟过去一起接活赚钱的,可是顾枕棠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后来见柯清怡死活不肯待在家坐吃白食,他才在家门口围了三面篱笆,圈了一块地出来让柯清怡种菜养瓜。

    可柯清怡哪里会是满足于这几分菜地的人,种菜的面积被她越扩越大,不仅能做到自给自足,还能让顾枕棠拿出去卖。越到后面她越不安分了,竟趁着顾枕棠不在的时候拿着剑和弓上山去狩猎,射了好几只飞鸟不说,还打了好几条蛇——这还要感谢伊泽德,如果没有他的锻炼,柯清怡根本不敢碰这东西。

    飞鸟可以留下来做伙食,蛇剥了皮取了胆可以拿出去卖个好价钱,顾枕棠虽是不赞同柯清怡去山林打猎,但还是没有责怪她,只是告诉她下不为例,留在家里种菜就好了。

    但柯清怡没有听他的话,她的胆子越来越大。

    直到有一天,她拖了一只死狼回来,头发散乱,衣服上全是红色,大多都是被那匹狼流出来的血染红的。她眉飞色舞地跟顾枕棠讲述她如何跟野狼拼死搏斗,又是如何智取了这头猛兽的性命。

    顾枕棠埋头替她处理轻微的伤口,抿着嘴角,始终不发一语。

    过了好一会儿,柯清怡才意识到,向来好脾气的顾枕棠竟然生气了。

    她忙道:“顾枕棠,我不是故意去狩猎的,我只是想去后山采些野果,谁知道刚从树上爬下来,就被狼给盯住了,我……我也是为了保命啊,而且你看,我没有受什么伤呢。”

    顾枕棠眼色一沉,盯着她:“你还去爬树?”

    糟糕,暴露了!

    柯清怡顿了顿,忙笑嘻嘻道:“以后不爬就是了,这次有惊无险,你就不要不高兴啦。”

    “有惊无险?你知不知道狼是群居的,要不是你这回运气好,碰上的是落单的野狼,你以为能让你就这么逃过去?”顾枕棠的语气有些凌厉,就像哥哥在训不听话的妹妹一样,“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老是干危险的事情!”

    听了对方的话,柯清怡也开始后怕起来,心虚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分担。”

    顾枕棠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一场冷战由此拉开帷幕,持续了足足一个月。

    期间柯清怡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在家施肥种地,时不时去讨好顾枕棠,但对方显然还是在生气,除了“嗯”“哦”的应答外根本不愿意挤出其他话来回复。

    柯清怡的脾气也不小,见顾枕棠不搭理她,自己也懒得继续热脸贴冷屁股,反正不让她出门她也有事做,整日窝在屋里捧着陈旧厚重的问心剑谱琢磨。

    早在客栈那日顾枕棠就把东西还给她了,但他本人似乎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柯清怡也没有特意告诉他,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能说是怕顾枕棠起异心吧,只是一本好剑法对于练武之人诱惑太大,这又是慕容家私密的宝物,总是不好摊开了来说,索性什么也不讲,到时等顾枕棠自己发现了再说,没发现就算了。

    这本问心剑法对慕容静而言并不是全然陌生的。

    她是慕容家的孩子,当然需要学习慕容家代代相传的剑法。实际上,最开始她的学习进度是领先于刚入府的郑启宵的,所以慕容闻渊只有分开来教,但之后郑启宵的天赋逐渐显现,领悟吸收得很快,在较短的时间内就追赶上她了,于是慕容闻渊就把两人凑在一块儿来教,再到后来,郑启宵的水平远远将她抛在后面,再加上那时慕容闻渊已经基本确定把郑启宵定做自己的女婿,培养成未来接班人了,所以就允许慕容静可以不再继续学习剑法,在一旁看着即可。

    所以慕容静是了解并熟悉郑启宵所学的前七招的。

    但她和郑启宵一样,都不知道原来问心剑法其实一共有十招。

    剩下三招,分别是雁渡寒潭、望峰息心和花看半开。

    就连柯清怡都想不通为什么慕容闻渊只教郑启宵前七式,而对后三式闭口不谈。难道是因为不是亲生骨肉所以还不完全信任吗?那又为何带郑启宵进出慕容家的剑阁,给他看不为江湖武林所知的问心宝剑?为何不把剩下三招告诉给亲生女儿慕容静?

    这些问题的答案现在都无从得知了,因为慕容闻渊已经死了。

    家传的宝剑贯穿他的胸膛,燃起的烈火将他的尸身埋葬。

    而罪魁祸首郑启宵却用着他所传授的七招剑术打下武林,最终独步天下。

    何其讽刺。

    顾枕棠离家的时候带走了剑,所以柯清怡只有在门外捡了根树枝拿在手上摆弄。

    第一招深林长啸,第二招皎月当空……

    她凭着慕容静身体的记忆在屋前空地处温习,时而挥枝向前,时而单脚立地,时而半空扫腿,时而以退为进。

    自她和顾枕棠在这里住下,她就经常趁顾枕棠不在时出来练剑,就算是到山上狩猎,也时不时摆弄这么几下,所以如今虽算不上熟练,也可以说是动作流畅了。

    然而,一到第七招蝉饮秋露与第八招雁渡寒潭之间,她就卡住了,怎么比划怎么不顺,半天之内试了近百次,没一次成功。

    屡试不顺,柯清怡就有点恼了,心生一阵烦闷,手上的树枝越挥越用力,硬生生地死逼着自己把第八式最基本的变化使了出来,而后突然感觉一股气撑着腹部生疼,有点像久未锻炼后跑了八百米的感觉,但又比那个难受。

    那股莫名的气如游走的刀刃,肆意割扯着她的五脏六腑,最后只觉得它从下往上走,顺着喉管爬上来,像是一道汹涌的洪水,冲开她的牙关——

    “唔……”

    柯清怡一口血喷了出来了,随之眼前一黑,晕倒在了自家门口。

    所幸顾枕棠今日回来得早,差不多酉时就到家了。

    见柯清怡躺在地上,嘴唇和下巴上都残留着血迹,附近还有一滩鲜血,顾枕棠登时吓坏了,忙上前粗略探了探柯清怡的呼吸,然后弯腰把对方抱进了屋里,看了半天都没看见外伤,仔细一把脉,才惊讶地发现对方是受了内伤。

    下一秒他转眼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问心剑谱,顿时恍然。

    一个时辰后,柯清怡醒了,看了看坐在床边的顾枕棠,又望了望桌上的剑谱,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大方方把事情都给说了。

    末了,她郑重道:“顾枕棠,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这对慕容家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希望你不要生气。”

    顾枕棠道:“我不怪你没告诉我,我是能理解的,你做得很对。”

    这是冷战后顾枕棠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柯清怡虽然气色不是很好,但神情却因此激动起来,她笑道:“那我们算是和解了吧?”

    “和解?”

    “是啊,这段时间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不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啊。”顾枕棠气定心闲道,“我传书请教了师父,他跟我说对付你这种情况的话就要一两个月不搭理你,就和治淘气孩子一样。”

    淘……气……孩……子……

    柯清怡囧了。

    言归正传,顾枕棠问道:“你晕之前在练什么?”

    柯清怡如实道:“就是问心剑法里的第八式,我怎么练都觉得不太对,后来勉强地完成了一遍,谁知道就吐血了……可能是我太急躁或是方法不对吧。”

    “急躁?”顾枕棠顿了顿,“你用的是什么心法?”

    这可把柯清怡给问住了,她愣愣道:“心法?什么心法?”

    顾枕棠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难道你练剑前没有先练过一遍内功心法吗?”

    “……没有。”慕容静根本没告诉她还有心法这东西做热身运动的啊!

    顾枕棠看起来有些无奈:“内功是外功的根基,练剑前先过一遍心法,打好基础,才能在之后稳定心神,清醒头脑。你算是走运的了,只是气血逆流,还没有走火入魔,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就能恢复过来。”

    柯清怡点头如捣蒜,就像是听课的乖巧学生一般,听完后还试着提问道:“呃,那这内功怎么练啊,你给我传功输内力或是渡真气吗?”

    顾枕棠一愣:“没有这种捷径的啊,你听说的是哪门子的邪魔外道?”

    “……好吧,不用理我,你继续。”

    顾枕棠道:“我教你最基本的心法吧,不是什么不外传的东西,但学好后很有用,你好好记。”

    ☆、第72章 炮灰女配萌萌哒(五)

    在柯清怡过十六岁生辰那日,顾枕棠带着她进城里取剑。

    据说是找城中最好的武器铸造师定做的,早在半个月前顾枕棠就不动声色地下了订单,价格不菲,他瞒着柯清怡偷偷省下了一笔钱,又去钱庄取了些顾珩留给他的积蓄,加起来凑了凑才算够了数。

    转眼他们已经朝夕相处了近两年的时间,宛如义兄义妹一般,柯清怡不再毫不客气地直呼顾枕棠的全名,而是叫一声“枕棠哥”,顾枕棠则唤她为“小静”。

    顾枕棠的师父顾珩是个闲不住的主,隔三差五就全国遍地跑,可偏偏就是不来找他的徒弟,所以现在顾枕棠和柯清怡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的关系。

    在顾枕棠的帮助下,柯清怡突破了问心剑法前九式,如今只差最后一招了。

    可是还远远不够。

    柯清怡将新剑横着抽出剑鞘,清亮银白的剑身映出她深邃的眼眸。

    这把剑拿在手中很轻,没有顾枕棠那把乘风剑重,更没有阿米莉亚的那把巨刃的重量那么夸张,握在手里就和鞭子差不多,但看剑刃的薄度又不至于是软剑。

    就在她端详着这把剑时,铸造铺的老板笑眯眯地自卖自夸:“整座城里没谁不知道我们店里的王师傅铸剑是顶呱呱的好啊,他铸剑的速度可快了,一把普通的剑两三天就能做好,可做姑娘的剑时足足花了十四日呢!”

    柯清怡笑道:“那代我好好谢谢王师傅。我想再看一看试一试,掌柜的你先去招呼别的客人吧,反正我们钱都已经给了。”

    等掌柜的跑去跟别人说话后,柯清怡才开口问顾枕棠道:“枕棠哥,是你让他们把剑做成这样的?”

    “嗯。”顾枕棠的面瘫症状在这两年里没有一丝好转,“你练的剑法特点在于巧与快,再加上你是女孩子,所以我觉得轻一点的剑更适合你。”

    柯清怡把剑递给他:“我不会看剑,还是你来看吧,有什么做得粗糙的地方就说出来,让他们返工。”

    顾枕棠默然接过剑,然后将剑完全抽出剑鞘,顿时一道寒光同时照亮了二人的眼睛。

    “做工精细,无可挑剔。”顾枕棠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才给出结论,“剑本身是好剑,但还是要看合不合你的手,你在这里试着比划比划吧,看顺不顺手。”

    就在这时,店里来了两个新客人站在柯清怡与顾枕棠身旁与掌柜交谈。

    柯清怡握剑的手顿时僵住了,白色面纱下的嘴角紧抿,一股凉气从脊背窜上头皮,她的心脏加快了速度,扑通扑通跳起来,体内翻滚着慕容静纠结的惊恐与憎恨。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柯清怡强忍住情绪,故作淡定地将头微微偏了过去,在看到身旁那人的侧脸时,眼眸深处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暴风雨说来就来。

    入耳的是那两个新客人与掌柜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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