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陷阱又如何?”一名武将站起身,虎目圆整,虬髯倒竖,抱拳道,“我等一路行来,未战一场,未损一兵一卒,哪怕齐军聚集都城,暗设埋伏,沿路偷袭,也不过困兽之斗,如瓮中之鳖,案板之鱼,不足为惧。”

    有洞天福地之主同云侯联手,还有什么样的城池攻不破?

    在齐国边境,李攸现出法相,周军将领被彻底震撼。先时的疑虑全部打消,只剩激动兴奋,自此心甘情愿尊奉李攸为帝,尊其为皇。

    未登丹陛?

    未临大位?

    甚至不是人修?

    无碍。

    有云侯从中斡旋,一切都不是问题。

    更何况,这样的修为境界,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足可傲视三界。哪怕不是夏皇转世,也可安享尊荣。

    若荀山主肯出面,联合一观十八宗的门主长老,集结人修最强的力量,尚可同李攸一战。

    奇就奇在,荀山主视他为友,更表明不会插手五国之事,不可能同后者为敌。如此一来,凌霄观和十八宗,也没了动手的理由。

    更甚者,有修士认出,凌霄观的景元尊者,似乎就在绿洲之内。

    这样的情况下,凌霄观站在哪一边,不言自明。

    如果有宗门一意孤行,同李攸为敌,就是不给荀山主面子。不给荀山主面子,就是同人界第一宗门过不去,后果会相当严重。

    再加上凌霄观,相当于得罪了修真界的两位大佬,纵然是齐侯-再-生也承担不起。

    自白云山大典,荀山主闭关修行,七位峰主决定关闭山门,少有消息传出,似要避世一般。

    与之相对,内外两门子弟却开始频繁的在俗世行走。未打出山门旗号,少有人知晓详情。此次领兵将领却不包括在内。

    驻兵齐国边境时,在营盘外布下法阵的修士,不少都是云侯同门。

    和洞天福地之主立誓,有人界第一宗门弟子相助,还有何处去不得,哪座城池攻不破?差别只在时间早晚。

    如非云霁有命,麾下将官需严守军中法令,不许私自传递消息,恐怕此事已流入百姓耳中。周地的凡俗修士早不会惶恐,更不会不安,而会争相燃-放-爆-竹,举杯欢庆。

    一场兵祸之后,周地终于迎来明主!

    由君降侯,改奉夏朝先祖又怎样?

    只要能保得周地平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延续血脉传承,在人界占据一席之地,便已足够。

    史书如何记载,该如何对后世人交代,那是世家大臣们该伤脑筋的问题。

    军帐中,周军将领们各持己见,横眉立目,火-药-味渐浓,都不愿轻易让步妥协。

    云霁安坐主位,脸色平静,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心思有些飘忽。

    终于,在两名将领争执不下,几乎要-拔-刀-相向时,挥袖祭出铜盘。

    “够了!”

    枣核大的器灵现出灵体,以法力催动九宫。灵光乍现,一头斑斓巨虎,一条玄色巨蟒,同时冲出宫阁,缩小身躯,出现在帐中。

    恰好拦在两名武将中间。

    巨虎咆哮,亮出獠牙,威压堪比分神修士。黑蟒昂首摆尾,目光阴冷,似将择人而噬。

    见此情形,众将俱惊,头皮发麻。数人已手按刀剑,几要亮出锋刃。

    “安静。”

    见众将不再争论——也无法继续争论,云霁方拂过衣袖,召回猛虎巨蟒,冷声道:“齐国尚未攻下,尔等这是作何?”

    言下之意,正事没有了结,自己人就喊打喊杀,还有没有规矩?可还知晓上下-军-规?

    虽然云霁表情平静,也没有放出狠话,众将却都心生寒意。小心看着盘踞在他腿边的猛虎黑蟒,不禁打个冷颤,心中暗道:难怪能与洞天福地之主交好,轻易压下周地世家之声,一夜之间将霍氏连根拔起!

    表面和气,内里无情。

    谁敢小看云侯,都将落得和霍氏一样下场。身陨道消,灰飞烟灭。

    思及此,众将当即凛然,意识到自己被“胜利”冲昏头,过于张扬。兼之不了解云侯,言行中多有逾越,似不将其放在眼里。

    越想越是不安,纷纷开始心中打鼓。

    目光扫过众人,云霁没有多言,亦未收回猛虎黑蟒,只手捏法诀,祭出一幅地图,以法力凝成箭矢,狠狠钉在齐国都城之上。

    箭矢化成黑火,腾起黑色烟雾,直让人胆寒。

    “我之意,诸位可明白了?”

    “是!属下明白!”

    地图上还冒着烟气,众将却不敢迟疑,同时起身抱拳,郑重应诺,转身大步离开军帐。

    云侯的意思很明白:少说废话,点兵-拔-营,攻向齐国都城!

    众将离开后,一只传讯纸燕飞入云霁帐中。

    与寻常纸燕不同,这只背上竟有彩色纹路,尾羽更长了数倍。

    纸燕绕行两周,立在桌案上,收起带着火纹的双翼,口吐人言,分明是李攸的声音。

    听后,云霁颔首,两指合拢,向纸燕祭入法力,道:“陛下放心,臣知该如何行事。”

    纸燕鸣叫两声,振翅飞走,云霁走出大帐,亲自督促整军-拔-营。

    见云霁出面,诸将更不敢耽搁,不到一个时辰,全军集结完毕,打出云侯帅旗,向齐国都城进发。

    洞天福地却并未随之移动,而是包裹灵光,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云侯,陛下不与我等同行?”

    “陛下另有要事。”立在飞舟之上,云霁首次披上铠甲,笑道,“怎么,没有陛下相助,尔等便拿不下齐都?”

    众将被激起好胜之心,抱拳道:“属下等必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和云侯失望!”

    “好。”

    云霁祭出令旗,诸将离开飞舟,各自结成盾舟,周军开始全速前进。

    随军修士接连燃起符篆,队伍排成两条长龙,士卒脚下有百余小型法阵亮起,凝成光柱,现出一艘艘帆船,扬起风帆,搭载将兵,先后升上半空。

    “起!”

    云霁祭出竹简,法力掀起罡风。

    帆船排成长列,各有修士立在船头,以法力为牵引,借助风力,穿过层云,急速向齐都驶去。

    与此同时,齐国都城已是城门紧闭,风声鹤唳。守军百姓皆惶恐不安,稍有动静,便会引起大乱。

    朝堂之上,世家大族不再继续争论,而是缄口不语。比起之前争论不休,如今的内廷,竟是静得可怕。

    年幼的齐皇端坐高位,玉旈遮住面容,不闻半点声息,如提线木偶。太妃忽然走出帘幕,连下两道旨意,引得众人瞠目,不敢相信。

    “陛下将自去冠冕,愿为庶人?”

    “毁先祖灯阁,逐皇室祭祀,改尊夏皇为正统,敬献都城?”

    “简直荒谬!你这妇人竟敢如此妄为,简直大逆不道!”

    世家大族惊骇,齐国宗室更是暴跳如雷,当殿辱骂,口不择言。

    面对如此情形,太妃的亲族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要开口,必会惹来众怒。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们,这样做才是最好,才能保住血脉道统。

    然荣耀千年至今,高踞凡俗之上,一身的荣华权柄,哪里是说放就能放得下?

    “此事万万不可!”

    反对的声音压倒一切,盖了皇印和太妃印的旨意,直接被法力撕成碎片。

    碎屑飞舞,飘洒在御座前,如在殿中降下一场薄雪。

    太妃没有多言,更无心同宗室争论,除去头上凤冠,并摘掉齐皇旈冠,牵起儿子的手,转身就走。

    多说无益,平白浪费口舌。

    返回后殿,母子立在廊下,仍能听到宗室和大臣的质问咆哮。

    很显然,连日的焦躁已化为怒火,终于有了出口。

    叹息一声,太妃抚过齐皇发顶,轻声道:“一群愚人,不知进退。天意注定,不信命便要丢命。”

    “母妃?”

    “自今日起,要叫我母亲。”太妃浅笑,娇-颜如二八少女,丝毫不在意宫娥侍从惊讶的表情,“不然叫娘也成。”

    “娘。”

    年幼的齐皇扑进太妃怀中,母子俩静静的坐着,一切嘈杂都被抛到身外,只愿留住这片刻的静谧。

    看着怀中的孩子,太妃垂下双眸,褪去笑容,心头闪过担忧。

    云侯不日将至,她和儿子必须离开。

    齐国如何,宗室如何,世家如何,不是她能决定。

    作为一个母亲,她必须保住自己的孩子,哪怕付出所有。

    只可惜,母亲的愿望终未能如愿。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宗室的愚昧和疯狂。

    当夜,齐-宫-后-殿-燃起大火,毒烟弥漫,上百宫娥侍人葬身火海。

    太妃本是金丹修为,自可护着齐皇逃出。不料想,行至殿门前,竟被贴身侍婢暗下毒手,一剑碎裂金丹。

    拼着最后法力,击杀侍婢,太妃倒在地上,暗红的血自-身-下-蔓延,沿着青石砖,很快汇聚成一条小溪。

    “走……快走……”

    齐皇行出两步,突然顿住,重又跑回,抱住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

    “娘,我和娘一起!”

    殿中横梁砸下,火舌瞬间-吞-噬-所有,照亮都城上空的天幕。

    齐侯最后的直系血脉,就此断绝。

    行军中的云霁,远远看到前方景象,眉心紧蹙。

    日明时分,周军列兵城下,大火仍未熄灭。

    起火的源头已无处查询,保得一命的宫娥侍从四散,惊慌卷起布帛金饰,便要冲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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