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台手机,贺佳言下意识摸自己大衣的口袋。刚把手伸进去,陆捷就说:“还找什么,你的手机不是在这里吗?”

    贺佳言终于知道陆捷候在这里的原因,她一边批评自己丢三落四,一边责备自己想得太多。幸好陆捷也没有纠结在那个点上,只是默默地把手机还给她,她松了口气:“幸好落在你车上而已,要是弄丢了就麻烦了。”

    陆捷板着脸教育她:“跟你说了多少遍,手机不能随手放进衣服的口袋,很容易滑出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贺佳言反射性地回答,一如很多很多年前,她被陆捷教训后的敷衍态度。

    这样的语气和对白太过熟悉,往事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贺佳言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网友说分手以后不能做朋友,因为旧情人碰面真的很容易陷入尴尬的局面。一时之间,她不懂得怎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

    最终还是陆捷打破了这片宁静,他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你的手机套很幼稚,是你的侄子送的吗?”

    听了他的话,贺佳言倒有一点点脸红,因为自己选中的手机套确实很幼稚。她虽没有反驳,但决定今晚回家一定要把它脱下来。

    陆捷将支在窗框上的手收回:“很晚了,回家休息吧。前面还在塞车,你散步回去应该比较快,我就不载你了。”

    贺佳言放松了不少,但很快,她脸上又浮起愧疚的神色:“现在车堵得很厉害……”

    “不碍事,这种事情总得习惯的。”陆捷无所谓地说。跟贺佳言道别以后,他便升起车窗,开车离去。

    看着陆捷的车子消失在转角处,贺佳言才沿着那条熟悉的路线回家。今夜月色如水,她时不时抬头遥望,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看着这轮圆缺不定的明月,想念着那个身在异国的男人。

    其实,陆捷也没什么好的,他这人严肃、古板、没笑容,没情趣。别人谈恋爱都是多姿多彩的,但她跟陆捷的,却是枯燥又无聊。别人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电影,他们在图书馆自修;别人去外面游山玩水的时候,他们在图书馆自修;别人观星赏月的时候,他们还是在图书馆自修。想到他的种种缺点,贺佳言的心情就变得豁然开朗。

    奔波了一整天,贺佳言懒得开伙,于是在小区的快餐店点了一份榨菜牛肉饭。快餐店的老板娘认得她,很熟络地跟她打招呼:“今晚又加班了?”

    贺佳言“诶”了一声,看见快餐店几近坐满食客,她便说:“今晚生意不错呀。”

    老板娘笑逐颜开:“这得多谢你这样的老顾客来光顾。我多给你添点牛肉,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生活,不容易啊!”

    确实是不容易,贺佳言不由得感慨。把晚餐解决以后,她就给贺佳墨拨了通电话,问问他有没有相熟的人在天际娱乐或者天际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工作的。

    贺佳墨一听就知道贺佳言的工作受阻得厉害,否则她不会专程向自己求助。他问贺佳言:“怎么回事?”

    贺佳言大致地交代了事情缘由,想了想又说:“找不到人帮忙也没关系,我回头再跟同事想办法就是了。”

    “我替你问问。”贺佳墨说,“明天回你电话。”

    虽然尚未得到确切的回复,但贺佳言知道哥哥是有把握能帮到自己的。他们学校的传播专业口碑颇好,不少本硕连读的学生,还没毕业就被各大企业提前招揽了。贺佳墨的人脉比较广,说不定他的同窗就在天际集团担任要职。

    说完正事,贺佳言跟他聊了一会儿闲话才挂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她在沙发上躺了片刻才进浴室洗澡。

    整个晚上,贺佳言都睡得不太-安稳。第二天醒来,她觉得小腹又胀又疼,直到腿间涌出一股暖流,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最近工作不顺,贺佳言早就把自己的生理期抛诸脑后了。她立即下床,掀开被子看见床单那抹尚未干透的红印,额头就一抽一抽地疼。

    贺佳言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她连乳液也来不及涂,拍了点爽肤水就提着包包飞奔出门。

    回到办公室,贺佳言连早餐都顾不上吃就开始忙东忙西的。工作刚告一段落,莉莉又过来通知大家去开例会。整个早上,她都像风车一样团团转,连喝水几乎也没时间。

    唯一让贺佳言感到高兴的是,贺佳墨打电话告诉她,虽然联系不了冯恩,但能找到天际娱乐的艺人总监徐永豪。他答应周六上午跟她面谈,至于面谈的地点,他稍后再作安排。

    相对于贺佳言的欢喜,贺佳墨就有几分隐忧,他提醒贺佳言:“这个娱乐公司是有背景的,你得小心点,发现不对劲就别谈了。”

    “我一定会小心的。”贺佳言向他保证。

    吃过午餐以后,贺佳言就觉得小腹那阵闷疼越来越厉害,工作的时候总是无法集中精神。盛美发现她的没精打采的便问候了两句,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没事,经痛而已。”

    盛美递了两颗止痛片过来。贺佳言很少吃止痛片,因为止痛片很伤胃,她吃了很容易犯胃疼。这次的痛楚实在超出她的忍受范围,她没有多想就把止痛片送进嘴里。

    下班回到家,贺佳言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弄脏的床单扔进洗衣机,随后换上另一张干净的床单。这一洗一换的,也让她出了一身薄汗,她洗了个澡,之后想起周六要跟徐永豪见面,于是就打电话向陆捷请假。

    贺佳言把教材翻出来,找到陆捷的号码就打到手机上,拨通之前,她还重新核对了一遍。陆捷的声音很快从听筒传出来,她问了句好,然后自报家门:“我是贺佳言。”

    “什么事?”陆捷问她。

    那头隐隐地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贺佳言想他应该在忙,她多作打扰,于是言简意赅地说:“我周六有点事要忙,所以想跟你请假。”

    陆捷没有立即答应,他对贺佳言说:“你已经连续三周没有听课,这周还打算不来上课,看来你真的很想挂掉这门课。”

    贺佳言不承认:“我什么时候没听课了?你不要污蔑我!”

    “那你回答我,门户网站对传统媒体的冲击主要体现在哪几方面?”陆捷问。

    “呃……”贺佳言回答不上来。

    “那,数字化媒体的局限性是什么?”陆捷换了一个简单点的问题。

    “这……”贺佳言还是回答不上来。

    “你还敢说你有听课?”

    陆捷正要数落她,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她短促的尖叫声,他没来得及问什么事,通话已经结束了。再等他重新拨回去的时候,他只听见一把机械无比的女声,一遍一遍地说着: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第八章

    第八章

    贺佳言没有想到,陆捷的眼睛那么锐利,居然可以发现自己连续三次上课都没有专心。上陆捷的课之前,她总是提醒自己必须集中精神,但每次都做不到。

    陆捷提的两道问题都是简单,贺佳言回答不上来,再多的辩解也是无力的。她知道少不了陆捷的批评,正想坐下来接受教育,不料外面传来一下奇怪的声响,与此同时,卧室里的吸顶灯突然熄灭。

    阳台的窗帘拉得很严实,户外的光根本照不进来。整个房间漆黑一片,贺佳言毫无心理准备,她情不自禁地低声惊呼,手一抖,手机就滑到了地上。

    听见手机和地板碰撞的声音,贺佳言就知道手机后壳肯定松开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蹲下来摸索。电池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可能飞进了床底,她在心里暗骂陆捷,要不是他说那手机套幼稚,她就不会把手机套卸下来。要是手机套没有卸下来,她的手机就不会毫无防护地跟大地亲密接触,连电池都不知所踪。

    摸着摸着,贺佳言又觉得当务之急是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到外面。她试着打开客厅的开关,仍旧没有反应。

    灯灭的一刹那,贺佳言隐隐间听见了一下奇怪的响声。从抽屉里找到手电筒,她去检查了一下电闸,原来不是停电,只是跳闸。

    把开关推上去以后,卧室里就有灯光透出来。贺佳言松了口气,想起还在洗衣机的床单,她打开上盖看了看,里面还装着大半桶的水。她重新设定好程序,按下启动键的时候,“哒”的一声,房子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谜底已经揭晓,跳闸正是洗衣机惹得祸。

    洗衣机什么时候都可以坏,但就是不能在床单洗到一半的时候坏。贺佳言哀嚎,用力地拍打机身,“要罢工就早点罢呀,你有没有职业道德呀?”

    狠狠地把洗衣机的电源线拔掉后,贺佳言才去把电闸打开。她将床单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然后悲催地手洗。

    好不容易把床单洗干净,贺佳言又为怎么扭干床单而苦恼。她耐着性子,一小段一小段地把水都拧出来,拧到最后一段,她的腰已经酸得不行。

    把床单晾到晾衣杆上,贺佳言累瘫在沙发,躺了片刻,她的小腹又隐隐作痛。她本想歇一会就没事,不料痛楚不仅没有减缓,反而越来越剧烈。她难受得翻来覆去的,就在这欲哭无泪之际,门铃响了起来。

    贺佳言抬眼看了看时钟,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来找。她在猫眼探看了一下,却发现陆捷站在门外,他的脸色还不怎么好看。

    等到贺佳言把门打开,陆捷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贺佳言,看见她唇白脸青,腰好像直也直不起来的样子,他大抵猜到她是什么情况。他下意识地摸贺佳言的额头,语气有点焦虑:“衣服穿那么少,还光着脚,你的身体还要不要?”

    贺佳言像是被他的体温烫着了,她粗暴地甩开他的手,并往后退了半步。顾不上抽着抽着的小腹,她目光凶狠地蹬着陆捷,一副他再说什么就要扑上去咬他的架势。

    陆捷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他动了动唇,但最后只是默默地将手收回。

    他们都没有出声,走廊的声控灯自动熄灭,这气氛安静得相当压抑。

    冷静下来,贺佳言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因而尽量藏起抵触情绪。出于礼貌,她侧身让陆捷进门:“你怎么来了?”

    “你在手机里尖叫,收线以后手机又一直打不通,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陆捷语气淡淡地说。他没有告诉贺佳言,他刚才究竟有多么的坐立不安,以致于大晚上还跑到这里来。如果没有看见她没事,他想自己肯定辗转难眠。

    贺佳言没料到陆捷会为此而特地跑一趟,她告诉陆捷,“家里的洗衣机出了点问题,所以就短路跳闸了。手机摔到地上,电池掉出来了,我顾着洗床单就……”

    这是陆捷第一次进她的公寓,他多看了几眼,视线最终落在阳台上那条拼命滴水的床单上。他的脚步一顿,接着迈开长腿走了过去。

    贺佳言跟上去,看见陆捷脱下大衣,一副将要大展身手的模样,她就满脸崇拜地问:“你会修洗衣机呀?”

    陆捷将大衣塞到她怀里,干干脆脆地说:“不会。”

    “啊?”贺佳言接住他的大衣,站在他身后困惑不已。

    “我只会把床单拧干。”陆捷将床单从晾衣杆上收了下来,接着转头对她说,“把衣服和袜子都穿上,穿袜子之前把脚泡暖。”

    被陆捷看了一眼,贺佳言已经在嘴边打转的“不”悄无声息地吞回肚子,接着乖乖进去放热水泡脚。调好水温,她将冷冰冰的脚丫放进水里,舒服地吐了口气。她一边泡脚,一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气……

    贺佳言重新走出客厅已经是十多分钟以后的事情了。外面静悄悄的,就连阳台上的滴水声也静止了,她以为陆捷已经走掉,但很快又在厨房发现了他的踪影。

    拖鞋是软底的,贺佳言放轻脚步走进厨房,伸长脖子探看陆捷在干什么。只见陆捷一手拿着姜,一手拿着小刀,此际正专注地刮着姜皮。他的举动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贺佳言呆呆地盯着料理台的那堆姜皮,小半晌才收回视线。抬眼的一瞬,她瞥见陆捷的手仍旧忙着,而他的眼睛斜斜地看着自己。

    贺佳言有种做坏事被逮着的感觉,她慢慢地站直身体,然后对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走了。”

    “肚子疼就煮姜茶喝,不要老是吃止痛片。”陆捷用刀尖拨了拨那几块刮好皮的姜,估算后觉得分量足够,继而用厨刀刀背把姜剁扁。

    “让我来吧。”贺佳言不好意思麻烦陆捷,正想从他手中夺过刀柄,但弹起的姜汁溅到眼里,火辣辣的疼。

    陆捷看到她揉眼睛,眉头皱起:“用水冲洗一下,然后站在角落去。”

    贺佳言依照他的话去做,不一会儿,眼睛和周围的皮肤便不再发烫。

    陆捷把剁好的姜放进锅里,然后抬手看了眼时间,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很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姜味,贺佳言揉了揉鼻子,接着对陆捷说:“我等着就好,很晚了,你回家休息吧。”

    陆捷没有回应,反过来问她:“你因为什么事不能来上课?”

    他的思维太跳脱,贺佳言不太能跟上他的节奏。顿了三两秒,她才把原因简单地跟陆捷说了一遍。

    听见她提及天际集团,陆捷挑了挑眉,无意识地说出一个名字:“许宥谦?”

    “你认识他?”贺佳言问。

    锅盖因水蒸气的推动而啪啪作响,陆捷先把火调小,然后告诉贺佳言:“跟他吃过一顿饭,不算太熟。”

    “你们怎么认识的?”贺佳言好奇得很,她对许宥谦的复杂背景也有一点了解,按理来说,陆捷应该不会跟许宥谦这种人结交。

    “他是姜雨娴的小叔子。”陆捷回答。

    贺佳言很敏感地察觉,陆捷刚才的语气有点微妙的变化。她侧过脑袋问:“姜雨娴是谁?”

    陆捷“哦”了一声:“她是我爸的老朋友的女儿,她在英国的读研时候,我带过她。”

    贺佳言点头,随即转移话题,免得自己追问更多:“那,周六我可以请假了吗?”

    “你不用请假。”陆捷说,“那个徐永豪,你就不要见了。”

    “为什么?”贺佳言问。

    陆捷说:“我这事我可以帮你办妥,周六记得准时去上课。”

    贺佳言以为陆捷想找许宥谦帮忙,但想到许宥谦未必会买他的账,于是便说:“许宥谦是你爸爸的好朋友的女儿的丈夫的弟弟,跟你关系也扯得太远了吧……”

    眼见她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陆捷倒笑了:“要帮你的忙,不用找许宥谦那么麻烦。”

    陆捷看上去胸有成竹的,贺佳言忍不住问他:“那你有办法?”

    姜茶已经煮好,陆捷将它倒进杯子,然后递给贺佳言。他故意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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