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学期尚未结束,但章敬康的功课都结束了。这对家庭有了一个交代,对于朋友——秦有守也可告无罪。他像受刑期满的犯人一样,恢复了自由。在秦有守面前许下的诺言——未毕业以前,暂时不跟李幼文来往,此刻已失效了。

    李幼文的一切,在他心中被压制后,又重新开放,感觉依旧是新鲜的。这两个月她是怎么个情形?秦飞是不是仍然纠缠着她……

    一想到秦飞,便连带唤起了他的责任感。这是个极其严肃的责任,现在,他开始有时间来做深远的考虑了。

    他很快地发现,那是个决心的问题。他要把李幼文从泥淖中拔出来,而秦飞要拉住她的后腿。这是场艰苦的斗争,可能徒劳无功,甚至可能被她拖着陷了下去,惹出一身麻烦。总之,在这场艰苦的争夺中,如果决心不够,即使中途想要撒手自保,都不容易。

    然而这也不过是一种自我警觉而已。他的要帮助李幼文的决心,原就存在,不会因畏难而动摇的。

    于是,他又替李太太买了香烟和水果,兴冲冲地去探望她们母女。他猜想着李太太两个月不见,或许会埋怨他为什么这样久不去看她。至于李幼文,自然也会问到这上面。她会不会疑心他怕秦飞而不敢去看她?如果她有些怀疑,他准备断然否认。

    谁知道这一切的准备都落了空。李幼文的家变了样子。大门口,摆着块案板,上面堆了些不新鲜的水果和粗糙的糖果,而坐在案板后面的女人却不是李太太。

    这明明是搬了家了,但总得问一问:“请问,从前住在这儿的李太太,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什么李太太,我们搬来的时候,房子是空的。”

    “我再请问,房东住在什么地方?姓什么?”

    “就是隔壁张太太。”

    原来张太太就是房东!他心中顿时觉得轻松了。张太太跟李太太的感情很不错,她搬到什么地方,一定会告诉张太太的,不难打听出来。

    张太太还认识章敬康,同时因为他把准备送李太太的香烟水果转送了给她,所以格外显得亲热。他却无意做虚伪的周旋,开门见山地问李太太的行踪。

    “搬了个把月了!”

    “搬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

    章敬康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失望极了。

    “章先生,你请坐下来,听我慢慢告诉你。”

    “好的,请张太太详详细细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搬呢?为什么不把搬的地方告诉你?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

    “你听我说,章先生,我一直盼望你来,好把李太太的话告诉你……”

    “李太太怎么说?”

    “你别急,让我从头说起。”据张太太说,大概一个月前,她到李家去串门子,看见李太太在收拾东西,问了起来。李太太告诉她要搬家了。

    “搬到什么地方去呢?”她问。

    李太太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还是不告诉你吧!”

    “为什么呢?”

    “我老实告诉你,搬家是阿文的主意,为了章先生不能不搬。章先生喜欢我们阿文。可是阿文,你知道的,有些不三不四的太保朋友。这样下去,会闯出大祸,对不起章先生,所以搬个地方,避开他。”

    “那告诉我也不要紧啊!”

    “不,还是不告诉你的好。章先生一定会来找,找不到我们,会去找你。万一你不小心露了口风,我们对章先生的一番苦心就都白费了。”

    “那么,如果章先生来了,我怎么对他说?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

    李太太沉吟了半天,黯然答道:“请你告诉他,说我十分感激他,也十分对不起。阿文实在配不上他,请他早早丢开,另外娶个贤惠文静的太太。”

    章敬康听到张太太转述的这番话,浮起一种莫可言喻的怅惘之情。这好像一场春梦,说中断就中断,了无痕迹,真叫人无可奈何。

    “不过,章先生,”张太太又说,“照我看,李太太母女大概是离开台北了。”

    “怎么这样说呢?”

    “她们母女只带了箱子、铺盖,剩下一些乱七八糟的家具都送给我了。如果是住在台北,为什么不把家具也带去呢?”

    这话很有道理。然而章敬康却更困惑了:李幼文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搬到别的县市去住?而且喜欢繁华热闹的她,又怎么舍得离开台北?

    一连串问号,不断盘旋在他脑中。他明知道徒劳无功,却仍旧不断到西门町的大街小巷及电影院门口去闲逛,希望着发生奇迹,会突然遇见李幼文。

    日子在无限怅惘思念中流过,行完毕业典礼,就该准备入营参加军事训练了。

    从毕业到入伍,大概有三个星期的空闲。这段日子对章敬康来说,应该是最兴奋的,一方面学业终了,沉重的课业负担算是可以完全卸除了;另一方面,从此将踏入社会,而第一件任务就是参加军中工作,把自己的力量用到最有用的地方去,学以致用地转变,明显地划出一个人由童稚到成长的界线,在生命史上该是最重要的一页。

    章家全家自然都很高兴,连沉默寡言的章敬业,都在不断提起章敬康的一切。说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不具形式而实际上在认真讨论的家庭会议。

    会议的“主席”不是章老先生,也不是章敬业,而是陶清芬。

    “老二毕业了,将来的出路,总得要打算打算。”晚饭后在院子里一起乘凉时,她这样把问题提了出来。

    “还早。”当事人章敬康首先表示意见,“先要入伍一年,现在还无从谈起。”

    “怎么叫无从谈起?”陶清芬立即反驳,“不管留学也好,找事也好,都得早点准备。一年,一晃就过去了!”

    “清芬的话很对。”章老先生总是支持陶清芬的。

    于是章敬康保持沉默。

    “你该说说话呀!”陶清芬推了她丈夫一把。

    “该先听老二的意见。”章敬业的态度相当审慎。

    “我没打算出国留学。”章敬康说,“一年入伍期满,有什么事先找一个再说。”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像年轻人初生之犊不畏虎,野心勃勃准备去闯天下的样子,真叫父兄泄气。

    特别是陶清芬,失望之余,更有忧虑,个把月以来,一直看到章敬康凡事都不起劲的样子,原先以为他专心一致在对付毕业,现在看来是别有心事。但她并不说破,只顺着他的语气说:“骑马找马,自然也是一个办法,不过,到底你的兴趣在什么地方呢?说出来,大家也好留意。”

    “我一时还说不出。”这是真话,他从未想过,考虑了一下,又说,“最好能做点研究工作。”

    “那只有两个办法。”章敬业接口说,“一是出国留学,二是去当助教。出国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眼前比较困难。如果你先找到一个事,没有家庭负担,自己积蓄点钱,再想办法凑一凑,弄个奖学金,也就可以走了。”

    这个打算很实在,连章敬康在内,都觉得是个努力的方向。

    “不过,这起码也是三四年以后的事。”章敬业又说,“你能不能先找个助教的职位?”

    “现在还不知道。”章敬康答道,“还得进行起来看。有机会我可以问一问教授。”

    “对了。好在究竟也还不急,同时明年的情形也不知道,你只要心里有数,朝这个方向去走就好了。”

    章敬业的话,可算是这个会议的一个结论。做“主席”的陶清芬又补充着对章敬康说,“你到了营里,也该常常跟教授通通信,联络联络感情才对。”

    “嗯!”章敬康答道,“这一年我一样要自己研究,当然要向教授写信请教的。”

    他的这番回答,大家都感到满意。但陶清芬另有不放心的地方,那就是章敬康的抑郁寡欢!到底为什么呢?她尽她的能力去解答,却始终没有一个自己认为满意的答案,于是决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但就在她要开口之前,她忽然想到,秦有守告诉过她的那位蔡小姐。于是,她的想象立刻变得丰富了,她断定章敬康一定是失了恋。他跟她一向是无话不谈的,但现在到底大了,遇到这种事,即使像她这种亲如慈母的长嫂,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陶清芬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符合事实。既然他自己不肯说,她自然也不必去问他。

    事情也很巧,就在当天下午,章敬康刚刚出门,秦有守便来找他。陶清芬把他留了下来,正好可以谈章敬康和蔡小姐的事。

    “敬康这一阵子,好像有什么心事。你看出来了没有?”她问。

    秦有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是的,是有一点。”他回答说。

    “你知道他有什么心事?”

    李幼文的种种,只字都不能吐露,他只好摇一摇头:“不知道。”

    “会不会是有关女朋友的问题?”

    秦有守吓了一跳:“章大嫂,你怎么知道?”

    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大大地露了马脚。“有守!”陶清芬微带责备地说,“你明明知道的,怎么说不知道?”

    秦有守非常惭愧,亏自己还是学法律的,说话这样不留神。

    “是不是跟蔡小姐闹翻了?”

    原来她指的是蔡云珠,秦有守恍然大悟。想想也好笑,自己竟想到李幼文身上去了。不过,他的思路也很快,再想一想,倒不妨将错就错,可以把李幼文的一切掩饰过去,所以他含含糊糊地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慢慢会变好的。”

    这一说,陶清芬大为兴奋,赶紧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敬康不好意思跟我说,怎么你也不讲给我听听?”

    这话不好回答,秦有守只笑笑,说:“我不知道章大嫂有这么大的兴趣。”

    “那当然啰。”陶清芬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敬康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婚姻问题,我怎么会不关心?不要说敬康,就是你有了女朋友,你妹妹有了男朋友,我也一样关心。来,来,快告诉我,那位蔡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有仪的同学,叫蔡云珠。人当然很好,章大嫂,你一定非常欣赏,可是——”

    “怎么不说下去?”

    这话很难说。他不能说章敬康别有所恋,也不能说章敬康不喜欢蔡云珠。因为既然不喜欢她,不跟她来往就是了,两人既谈不到“闹翻”,章敬康也不可能出现失恋的神态。

    想了一下,他只好这样说:“他们有点小误会。章大嫂,你暂时不必去理他,也不要问他。我跟有仪多替他们制造些机会,慢慢会顺利发展的。”

    “那太好了。”陶清芬很高兴地说,“重重拜托你们兄妹俩了。”

    秦有守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自己承揽了这件事在身上,又受了陶清芬的委托,便加紧进行着,借了将离开台北的借口,每天把章敬康拉在一起玩,自然也有秦有仪,更少不了蔡云珠——大家轮流做小东,蔡云珠更在家里请客,说是替章敬康和秦有守饯行。

    预先约好的是,下午两点钟开始打桥牌。章敬康准时到了蔡家,秦家兄妹却还没有来。他见过了蔡老太太,被招待到楼上客厅去坐,新换的大功率的冷气机让人一进去就止住了汗,坐下来细看一看,电视机也换过了,是二十三吋的欧洲产品。屋角上原来放电唱机的地方,此刻摆了一架小巧精致的电子琴。而他看看自己身上,一件廉价货的白府绸衬衣,一条人造纤维的裤子,顿时感觉他跟蔡云珠的距离是太远了。

    “他们兄妹平常最守时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来?”章敬康说。

    “我想快来了。好在时间还早。”蔡云珠一面说,一面替他拿饮料、拿杂志,忙个不停。

    就在这时,女佣来告诉她:“秦小姐有电话。”

    “拨上来了没有?”她问。

    “拨上来了。”

    “对不起,我去接有仪的电话。”她对章敬康说了这一句,便出了客厅,进入她自己的卧室——那里有座电话副机,秦有仪的电话已从楼下拨上来了。

    “敬康在不在你旁边?”秦有仪第一句就这样问。

    “不在。”

    “你讲话他听得到吧?”

    这显然有机密要谈,她看了一下,想到卧室和客厅都装了冷气机,不但两面的门都关得紧紧的,而且帷幕深垂,也不怕隔墙有耳,便回答说:“不可能听到。”

    “那好,我这里也没有人听到我的话。云珠,我告诉你,我跟有守大概都不来了——要来,也是吃晚饭的时候……”

    “为什么?”

    “你别抢我的话,仔细听好了,你只跟敬康说,我们有位亲戚得了急病,去探病了,要晚一点才来。事实上这也是真的,有守赶到台大医院急诊处去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来?”

    “你怎么啦,老抢我的话。”秦有仪在电话中娇嗔着,“我灵机一动,觉得还是不来的好。”

    这下,秦有仪倒是准备让蔡云珠插嘴问一句,但蔡云珠却不敢胡乱开口了。

    “喂,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自然听见了,我的耳朵不聋,电话也没有坏。”

    “那么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蔡云珠又好气,又好笑。“有仪,你讲理不讲理?”她笑道,“我说话不好,不说话又不好。闲话少说,你快来吧!”

    “现在不来,要来也得到吃晚饭的时候——云珠,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来吗?”

    蔡云珠已约略猜到,却故意回答:“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章敬康三天以后就要走了。”

    蔡云珠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于是电话中出现了僵局。

    “我再说一句:我以万分诚意期待你能有所收获。”

    说完,秦有仪就把电话挂断了。蔡云珠仿佛突然被人推到一条她所向往的陌生路上,先得要辨认一下方向及路上的情景,才能决定往前走好,还是退回到原来的路上好。

    手握着电话机,她沉思了有两分钟,才忽然想起该先告诉章敬康,便重新回到客厅,把秦有仪教给她的话,说了一遍。

    章敬康感到有些意外,但自然不会猜疑到其中有什么花样。而且知道了秦家兄妹一时不来,他反把心静了下来,重新拿起那看了一半的杂志来读。

    这好像是冷落了蔡云珠,显得缺乏礼貌,但她却正需要这样一段静静考虑的时间。越考虑越觉得秦有仪狡黠得可爱——于是,她进一步考虑该说些什么话。

    这是没有办法预定的,只能随机应变。当然,原则是有的,她决定尽量探明他的真实意向,并且掌握主动来使他明白她对他的期望。

    “是什么好文章?看得这样出神?”她问。

    章敬康的视线离开了纸面,但杂志还是舍不得放下。“一篇谈欧洲共同市场内幕的文章。”他答。

    “怪不得,你是学经济的。”她又问,“是不是说亚洲也要有一个共同市场出现?”

    “那恐怕不可能吧?”

    “噢,是为了什么缘故?”

    共同市场的原理、作用,及组成共同市场所应具备的条件,章敬康无法对一个外行说明白。他想了一下,只能简单地答复:“亚洲各国,穷的太穷,富的太富,彼此的距离相差太大,无法合作来组成一个共同的市场。譬如有钱的人,不会到重庆北路的夜市去买件衣服来穿;同样地,低薪阶级也不会到委托行去买六七十元一双的袜子。”

    “你这个譬喻很好,我明白了。”

    “不,不!”章敬康赶紧又补充,“我的譬喻似是而非,国际共同市场的意义绝不如我们所说的那样简单。”

    蔡云珠笑了一下,不争辩,也不追问。她对什么共同市场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借它作个谈话的引子而已。

    章敬康却感觉到很抱歉,一个学经济的,对于这样一个问题都不能予人以满意的答复,应该惭愧的。

    因此,他好好想了一下,刚准备重新解释,蔡云珠已谈到别的上面去了。“mr.章!”她微微把身子向前俯着,“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你好像很少谈到你自己。”

    这话在三分责备中带着七分关切,当然是章敬康所能听懂的。他不愿很认真地答复她的话,只笑笑说:“那或许是因为我乏善可陈的缘故。”

    “你这话错了!作为一个朋友,自然期望她的朋友有许多得意的事,好分享他的快乐,可是,她也一样愿意分担朋友的负担或者困难。”

    “谢谢你!”他礼貌地回答。

    “你说乏善可陈,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没有。”

    “如果有困难,我刚才说过,作为一个朋友,我愿意分担的。”

    “真的没有,谢谢你。”

    蔡云珠觉得语气不大对劲,想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要坚持下去。“能不能把你今后的计划告诉我?”她说,“譬如受训期满以后的下一步行动。”

    “下一步行动是找一个职业。”他想起“家庭会议”的情形,预料蔡云珠也一定会问起他的志愿,便先说了出来,“我希望找一个经济方面的研究性的工作。”

    “这是个很理想的工作,做银行的研究员。”

    “对了。”章敬康直率地回答,“这很理想。”

    “家父可以帮你的忙,替你介绍。”

    章敬康有些心动,但很快辞谢了。“不!”他说,“慢慢再说吧!”

    这显然是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而所以拒绝的理由,也很明显的。蔡云珠立即感到自尊心受了打击,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是不是mr.章不愿意拿我当一个朋友?”

    “绝不是的。”章敬康赶紧否认,“蔡小姐,你千万不能误会。我只因为欠你的情太多了,所以不敢再麻烦你和蔡老伯。”

    他把替李幼文的母亲送院治疗的账,也记在他自己头上了。这越发叫蔡云珠觉得他实在太委屈。可是就表面上说来,他很有理由,她不好再说什么。

    章敬康也觉得气氛很不对,急于想把局面扭转过来——他从自己的心理上先扭转,完全抛开过去的一切,重新来考察自己对蔡云珠的印象,希望能对她萌生爱意。

    温柔、体贴、忠厚、大方、有见识,还有很好的世家,应该是个很理想的妻子。可是,他不知怎么老觉得她是不可亲近的。

    这是什么道理?他细细地辨认自己的感觉,终于发现了还是距离的问题。这距离是由彼此的家世和性格的差异而造成的。他觉得他想爱她也不可能,因为距离阻隔了爱的传达。

    “mr.章!”第一个回合被打败了的蔡云珠,重整旗鼓再起而周旋,“你不否认你我是朋友吧?”

    “当然。”章敬康不安地回答。

    “朋友有相互规诫的义务,你是不是能给我一点批评?”

    这个题目出得很凶,章敬康先虚晃一枪:“我怎么有资格批评你?”

    “那么就说建议吧!”

    章敬康心想,蔡云珠真厉害,“建议”在字面上好像缓和了些,其实比批评更难。因为批评可用赞美来敷衍,建议则一定要说出具体的东西来,并且必然包含着批评缺点的成分在内。

    于是,他真的感到踌躇了。

    “你慢慢想。”蔡云珠很从容地说,“总有些建议可以给我。”

    章敬康忽然得到一个灵感,也不多想,便说了出来:“蔡小姐,我建议你不必待人那么好!这世界上常是好心没有好报的!”

    这建议太奇突了。蔡云珠一愣,细想一想,不禁勃然变色。他明明在说:你不必这样费尽心机苦苦追求,我是决不会要你的!

    委屈和愤怒使她几乎淌下眼泪来,但在最后一秒钟,她决定仍旧要出之以理智的态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你说的‘没有好报’是指谁?”她非常吃力地吐出四个字,“指你自己?”

    章敬康没有料到一向含蓄的她,竟会这样单刀直入地发问。一种男性的尊严,给了他勇气来回答:“是的!”

    蔡云珠的心陡然冷了下来。推车撞壁,完全走不通了!

    “蔡小姐,我很抱歉……”

    蔡云珠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还没丧失理智的清醒。她要保持她的身份,立刻打断他的话,故意问道:“你抱歉的是什么?”

    她可以这样问,章敬康却不便直说辜负了她的垂爱,只得低头不答。

    “都是朋友,无所谓抱歉。”蔡云珠又恢复了从容的神态,“mr.章,我们过去是朋友,现在是朋友,将来也是朋友。是不是?”

    “是的,是的!”他除了顺着她的语气回答以外,不能多置一词。

    章敬康如芒刺在背,再也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蔡小姐,”他说,“看样子今天这场牌打不成了。”

    “不,有仪一会儿一定要来的。”

    一听秦有仪要来,章敬康更要赶紧走,他怕蔡云珠会把今天的情形告诉她,她一定会打抱不平,那张冷嘲热讽、半假半真的利嘴,章敬康想起来就害怕。

    蔡云珠留不住他,只好放他走,客客气气地送出门,依然维持着朋友的礼貌和感情。

    章敬康前脚刚跨出一步,秦有仪后脚就跨进来了。她四面看了一下,诧异地问:“敬康呢?”

    蔡云珠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秦有仪,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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