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引无精打采地说:“大少爷也吃五谷杂粮。”

    方苓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纸扇扇风,望了眼头顶上边吱呀呻-吟边缓慢转动的吊扇,撅着嘴嘀咕道:“这天气能热死十头猪,你们男生还穿着又厚又长的裤子,不热吗?”

    “你们女生穿得更多吧,胸前裹一团,生理期时屁股又要裹一团。”贺荣安边说边偷瞄她的胸部。

    “眼睛看哪呢!”方苓劈手把纸扇摔到他脸上,“你说话真恶心,这里还有小朋友,别把她带坏了。”

    贺荣安捡起掉在地上的扇子,嘿嘿一笑,殷勤地帮方苓扇风。

    周方予嘴里衔着一根竹筷,眼巴巴盼着美食到来,闻言对号入座道:“你装什么,私底下说的荤话还少么,我早被你带坏了。”

    身着湖水蓝连衣裙的老板娘翩跹而来,把一个巨大的银色铝盆放在桌上,笑着问:“还要点什么?”

    方苓扬声答:“冰啤酒!”

    “你们年龄太小了,不能喝酒。”老板娘旋过身挥挥手,风情万种地扭进厨房。

    铝盆里一片红,辣椒鲜红,龙虾粉红,就连盆底的油也是红的,林初戈捏着筷子没胆量下口。

    方苓夹了个目眦开膛沾满辣酱的龙虾放进她碗里,又伸长手给周方予夹了一个,说:“我知道你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来来,多吃点,我们方家基因好,你还有机会的。”

    周方予隔空白她一眼,四个男生一头雾水,愣怔地望望方苓,又看看周方予。

    林初戈咬着唇忍笑,握筷子的手不停地抖,把碗里的龙虾戳得吐出一口辣椒油。忍得太辛苦,身躯也抖起来,几缕头发倏地垂落,她抬手将发丝别在耳后。

    两人坐得如此近,莫行尧无法不留意她的举动,她举手间会掀起清香的微风,胳膊纤长光润,手瘦而小,皮肤白,右眼尾有颗很淡的泪痣,他垂眸,少女皓白的大腿一览无余。

    他慌乱地别开眼,拿起水杯喝了口,却听她怯怯地说:“……这是我的杯子。”

    “……抱歉。”他懊恼不堪,咚地放下水杯,没有察觉自己的动作很重,不像还人水杯,更像是发脾气。

    杯子被他喝过,她也不好意思再用,把头垂得更低,那杯水不尴不尬地搁在两人中间,似三八线,泾渭分明。

    龙虾辣得舌根发麻,陆江引右手边又坐着个吃相难看的黄毛丫头,闲得无聊,瞟见二人的连锁反应,心中窃笑,拿手肘捅了捅莫行尧,低低地道:“兄弟,你是故意的吧?”

    莫行尧面含愠色,浮着显而易见的难堪:“你闭嘴!”

    陆江引鲜少见到友人发怒,不由笑得更欢,手臂不小心碰了一下周方予的脑袋,周方予正赤手往嘴里塞小龙虾,被他一撞,差点咬断手指。

    周方予勃然大怒,胡乱挥动着两只油爪:“陆江引,你别趁机吃我豆腐!”

    陆江引张张嘴,然而被方苓抢了先:“要吃也是吃我和初戈的豆腐吧——”她夸张地比划着手指,“比我们矮那么多,小那么多。”

    听得此言,男生们都会意地一笑,林初戈看着莫行尧唇边的那抹笑,心情很微妙,腹诽道,男人果然都一样。

    周方予瞧见前一秒还在帮自己剥龙虾壳的周远宁也笑起来,重重地拍桌,掌风扫落纤薄的纸巾,她双眼瞪得圆而大,恶狠狠骂道:“矮你个头!小你个头!方苓你这头奶牛!”

    方苓不怒不气,悠然道:“脾气真暴躁。”

    周远宁擦了手,笑着揉揉妹妹的头,安抚道:“别生气,她说得没错,你还有机会。”

    周方予撇着嘴一点点往哥哥怀里钻,把满手辣椒油坏心眼地擦在他衬衫上,委委屈屈地告状:“你不知道她下午说得有多难听,她说我——”

    “你们女生也会聊这种话题?”陆江引无情地截断话锋。

    方苓说:“只是我而已,放心,这世界上还是有你喜欢的纯真少女的。”

    贺荣安真挚地表白:“我就喜欢你这种的。”

    一顿饭吵闹地开场,吵闹地结束。周远宁带着妹妹先行回家,莫行尧和陆江引随后离去,贺荣安想送方苓回家,方苓拒绝了他的好意,挽着林初戈的手臂往她家走。

    夜色苍茫,万家灯火通明,两人静静地走在幽寂小道上,林初戈穿的黑t恤几乎融进墨色的夜里,越发显得她肌肤白似凝脂。

    方苓忽然问:“你喜欢莫行尧?”

    “喜欢。”林初戈笑,心叹方苓火眼金睛,坦诚地道,“高一时就注意到他了。”

    她无法将时间具体到哪一天,自己发现时,“喜欢他”已是既成事实。一旦注意,有限的视野里便总会发现他的身影。

    方苓歪着头问:“为什么?”

    “我也讲不出原因,回过神来就喜欢上了。”林初戈放缓步伐,“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或许是因为他的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吧。”

    “他长得是不错,也不像某些男生一样整天换女友。”方苓两手背在身后,踢踢踏踏地走着,“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否认,没想过你这么诚实。其实我挺怕你会因为阿姨而讨厌男人,成为不婚主义者。”

    “不婚主义也没什么啊。”

    “别人是别人,但我觉得你需要一种爱,这种爱我给不了,我也许会有一点嫉妒,但怎么说……我希望你能幸福。”方苓羞涩地捂住脸,“说得好俗,总之我会帮你的!”

    林初戈说:“方苓,谢谢你。”

    ☆、第35章 前尘往事(3)

    一开学,高三教务处就按照分班考的成绩重新分班,用分数筛选出所谓的佼佼者,集中分在特定的几个班级。有人笑,有人怨,人与人之间本就有着云泥之别。

    林初戈与莫行尧分到二班,方苓同陆江引分在四班,而贺荣安发挥超常,和周远宁一个班,六班。

    周一例行的集会上,全校学生整齐排在操场,每班两列,男女各一列,听老校长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演讲。

    林初戈昏昏欲睡,短工还在继续,老板的妻子怀了孕,中年男人要照看妻子并未整天守在超市内,来打短工的都是些勤工俭学的学生,大学生,或者像她一样缺钱的高中生,谁有课便叫关系熟的人顶替一下。

    昨晚回家并不算晚,但一夜没合眼,林雅季精力充沛得出奇,一炮未平,一炮又起,嗯嗯啊啊到凌晨才消停。

    她笑了笑,这就是她的母亲。突兀的笑声惹得身旁人侧目,明晰的下颌线条叫她一惊,自己竟然和莫行尧站在一排,余光睃见他干净整洁的衣摆,她不禁后悔出门前没有用林雅季的化妆品遮遮黑眼圈。

    她想,林雅季说得挺对,她整天就想着勾引人。

    散了会,林初戈踱向教学楼,贺荣安和一个紫衣男生勾肩搭背拦住了她,问她方苓为什么没有来。

    林初戈恹恹道:“她请了病假。”

    贺荣安问:“她生病了?”

    林初戈不愿多说,只道:“感冒。”

    她肤白,黑眼圈格外醒目,紫衣男生不怀好意地一笑:“美女昨晚没睡好?”

    林初戈看都不看他,径自上楼梯,踏上一级台阶,一只手似有若无地在她臀部摸了一下,热血涌上脑,她反手一巴掌甩过去,紫衣男不设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生打了一耳光。

    紫衣男回过神就揪住她衣领,怒火中烧抡圆胳膊朝她砸来,下一瞬被贺荣安制住,嶙峋的拳头在她脸颊五公分的距离停下。

    响彻屋顶的巴掌声使得无数人驻足,上了二楼的学生听见声响复又下楼,一楼的学生趴在楼梯扶手上盯着楼下对峙的三人,气氛一触即发。众人平日看惯了男生斗殴女生吵架,第一次见到女生对男生动手,新奇之际又很兴奋,心中滋生着些许期待。

    “算了吧,是你不对在先。”一边是女朋友的闺蜜,一边是发小,贺荣安夹在两人中间,弱声劝道,“林初戈你打人也不对,给他说声‘对不起’吧。”

    异样的目光将她包围,林初戈火气突增,讨厌被人观赏,仿佛她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而那双深幽的凤目也在人群中,他也喜欢凑这种热闹。

    老师闻讯赶来,驱散了好事的学生,把人群中心的三个人叫进办公室。

    开学一周就闹出这档子事,二班乃至整个年级都知道了林初戈这号人物。

    她无所谓,唯一愧疚的是连累了和自己形影不离的方苓,一同卷入不堪入耳的传言中。

    校方通知了林雅季,回家又被她讥讽了一通。林初戈一个字也不辩解,气已消,只余下无尽的疲惫。

    第二天傍晚,方苓来校得知了事情经过,二话不说拉着林初戈一同去篮球场。

    篮球场四周的女生被方苓冷峻的神色所震慑,看见她们就自动让路。

    方苓立在篮球场边中气十足地喊贺荣安的名字,生生中止了球赛,贺荣安擦着汗走来,正想问她什么事,人丛里忽而蹿出一个人,握住了林初戈的手。

    男生道:“吾于昨日——”

    “听不懂。”林初戈一面打断他的话,一面甩开他的手。

    那男生还想说什么,方苓直接把林初戈护到身后,说:“陈之兆,我说过初戈有喜欢的人了,你还是把情书烧掉吧。”

    陆江引和莫行尧走过来时,就听见陈之兆问方苓:“林初戈喜欢谁?”

    方苓说:“关你屁事,不是你就行了。”

    陆江引斜了莫行尧一眼,心想,生活处处有好戏。

    人是群居动物,天生害怕寂寞,爱扎堆,唯一爱好是观看免费的八点档。篮球场聚集了百来人,还有学生往这边赶,方苓决定速战速决。

    她扭头对贺荣安说:“鉴于你朋友对初戈动手动脚,我现在看见三条腿的生物就觉得恶心——我的意思是,分手,我和你相处不下去。”

    语毕,方苓就决绝远去。

    林初戈疾步跟上她,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方苓朗声道:“如果陆江引摸我屁股,你会迁怒莫行尧吗?”

    “……陆江引应该不会做那种事吧。”林初戈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你当众甩了贺荣安,一定伤了他的自尊心。”

    方苓捏了捏耳垂,满不在意地说:“今天的事不能拖到明天做。”

    两人回到各自的班级,方苓在椅上坐下,打开习题集,只做了一道,课桌就被人敲了敲。

    抬头便跌进一双清湛如水的桃花眼中,方苓戒备地盯着他:“你有什么事?”

    陆江引说:“我不会摸你屁股,别做这种假设,听着怪别扭的。”

    “……你听到了?”

    陆江引粲然一笑,齐整白牙在眼前一闪:“不止我,行尧也听见了。”

    方苓思量着以林初戈被动的性格绝不会主动坦露心迹,莫行尧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喜欢早点说清,喜欢也许能推动他们的关系。这么一想,她就放下心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月考后,班主任按照排名换了座位。整理好课本,林初戈打算去洗手,蓦然惊觉后座坐着莫行尧。

    她虽喜欢莫行尧,但也只限于喜欢而已,从未留意他的成绩,不知他的喜好,甚至不曾看过他打篮球。时间就是金钱,她太需要金钱,以致于情情爱爱都显得不重要,给他写五百字情书不如省下时间写一篇英语作文。

    她踌躇一会,还是开了口:“你怎么会考得比我还差?”

    莫行尧想,第五名也不算特别差吧,虽然较之以前是差了点。

    他合上课本,站起身俯视她,神态自若:“因为知道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太高兴了。”

    他原以为她会问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那么他就可以顺着话头告诉她,他喜欢她。

    只是,林初戈什么也没问,不声不响出了教室。

    下了晚自习,回去的路上,他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陆江引,陆江引笑了一路,笑够了,高深莫测地说:“女生就是这样。你没发现同一句话不同的女生能解读出不同的意思吗?”

    他从黑色单肩包里拿出一本书,献宝似的递到莫行尧面前:“看在我们俩这么铁的关系上,免费送给你。”

    艳俗的桃红封面上印着八个大字——“怎样征服美丽少女”。

    莫行尧道谢,然后委婉拒绝。

    走过一家超市,玻璃门内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莫行尧推开门,迈腿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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