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说好。

    林初戈开门进去,客厅弥漫着一股腥气,垃圾桶里有个用过的安全套,放在沙发上的黑色毛衣糊了一团粘腻透明的东西,桌上的课本封面也溅了几滴浑浊的液体,足以彰显他们有多么饥渴难耐急不可待。

    滔滔的怒气漫上心肺,林初戈浑身直颤,抓起衣服扔向楼梯口的衣衫不整的男女,锐声道:“你们真恶心。”

    男人摸了摸鼻子,对林雅季说:“我走了,这次记在账上。”

    林雅季淡淡地嗯了一声,男人斜溜了林初戈两眼,健步如飞出了屋。

    林雅季趿着拖鞋走到那件毛衣前,用鞋尖拨开蜷成一团的衣服,看清再熟悉不过的液体后,晃晃悠悠走向林初戈。

    “我们真恶心?”她阴阳怪气地重复,目光划过女生日益丰满的胸脯时一滞,唇边浮起了一缕讥笑,“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还涎着脸说我恶心?”

    林初戈心里一沉,面上的热度迅速消退,一张脸血色尽失。

    林雅季不过是试探她,见她变了脸色,心头立时蹿火,锋利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来家里的男人个个都会在她面前称赞她有个绝色的女儿,重金想买她一夜,出的钱比自己风头最盛的时期还要多,现在的自己更是可望不可即。她年轻貌美,而她却皱纹横生;无数男人追捧她,她却被人嫌弃遭人唾骂。

    是她,都是因为她,人生才会变成这样,自己才会落得这种惨境。

    心里多年怨气筑成的铜墙铁壁终于裂开一道缝,林雅季桀桀怪笑两声,讥刺道:“我还没死呢,你就上赶着继承我的衣钵?你才几岁就在外面乱来?滥污货!下贱胚!”

    大门关得不严实,冷风从门缝吹进来,林初戈止不住地哆嗦,想反驳母亲又无从开口。她喜欢他,想着不能做最后一个,能做第一个也是好的。此时被母亲用这般的口吻指责,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万恶之源,就是腌臜卑污的代表。

    “我和你不一样,”好似被传染般,她声线也变得微抖,“我喜欢他,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没有利益纠葛。”

    “喜欢个屁!说你天生放荡下贱你还不承认,不仅贱,还蠢得无可救药。男人为了哄你上床什么谎话说不出来?你自欺欺人地以为你们之间有感情,以为他把你放在心尖怜爱,没准他暗地里笑你又傻又好骗!做了免费鸡都不知道。”

    母亲完全不了解他就信口侮辱他,像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她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尾椎冷不防撞上尖利的桌角,一阵阵痛意席卷全身,似是要将她淹没,四肢百骸冷如冰。

    林雅季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初戈,眼神怜悯而怨恨,透过她姣好的脸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许是年轻时愚蠢的自己,许是那个男人。

    鞋跟一下一下敲击地板,清脆的声响在厅内回荡,林雅季在她面前站定,抬高女儿的下巴,笑道:“代代都赶着*。你想尝尝男人的滋味,可以找我呀,大把男人供你挑,还有零花钱赚。之前送你金项链的那个,出手阔绰得很,你陪他一夜可比陪你那小男友谈情说爱划算得多。”

    腕子突然被铁钳似的手擎住,强硬地逼迫她松开女生尖细的下颌,林雅季抬眸,眼前已多了一个男生。

    莫行尧凛凛地俯视着她,将林初戈拉到身后,她望着他消瘦挺拔的背影哽咽道:“你进来干嘛……”

    他不答,固执而坚定地挡在她身前,像一棵劲拔的青松为她遮雨挡风,尽他所能。

    林雅季睨了他一眼,嘴角高高吊起:“你爸是不是叫莫启文?你和他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未待他回答,她又斜了林初戈一眼,“不错,有点手段,钓到莫家的男人,我还以为你真蠢到谈情不谈钱。”

    莫行尧脸色不变,林初戈却慌得话都说不清,舌头打了结似的,磕巴道:“你、你怎么……”

    向来一副铁面观音模样的她也会紧张,林雅季被她滑稽的模样逗笑了,一手支着沙发扶手,一手叉腰,边笑边咳,好半天才说:“我还知道方苓的小男友叫贺荣安呢,他爸爸也很大方。”

    这个“也”字直往心底钻,林初戈面容煞白,愤怒令她丢掉了道德伦理,这一刻她恨不得林雅季去死。可她若真死了,她就会开心吗?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人把她当作仇人对待,她恨母亲,也怜惜母亲,血缘的悲哀。

    林雅季忽而上前,柔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只摸了一下,就被莫行尧再次拦住。

    “虽然我姘头遍地,但放心,我没上过他爸的床。”林雅季笑着晃动酸麻的手臂,移步上楼,“刚才太卖力,有点困了,茶几下的柜子里还有一盒安全套,你们想用就用,声音别叫得太大吵到我睡觉就行。”

    她一走,林初戈就镇定下来,速即恢复常态,用手背擦了擦泪迹,去卧室找他的外套。找到外套,她把薄薄的衣服抱在怀里下楼梯,台阶不过二十级,她却走得额外慢,祈求时间永远停滞,祈求分别永远不要到来。

    林初戈拖着两条腿来到他跟前,一面把衣服递给他,一面说:“关于和你一起出国的事,我想不用考虑了,我不去。”

    她语气冷得瘆人,他握紧了掌心的布料,眉眼间沾上一分愠色,嗓音却低柔:“为什么?你害怕我会因为你的母亲而不喜欢你?”

    她扬扬唇,心想,他真是狭隘且罗曼蒂克,不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永远不知她的难处。

    林初戈步至大门前握住镀银缀花门把手,回头看他一眼,莫行尧会意,跟着她出去。

    铅灰的天空还在下雪,飘飘洒洒,漫天的雪为世间万物点上一笔浓稠的白,几片雪花落在他衣襟上,渐渐消融淹出一片水渍。

    “我的家庭你也看到了,我妈就是轻信男人的甜言蜜语落得个风尘女的下场,我必须为我自己考虑。”她替他拭去衣服上的雪水,直直地看住他,“你那点感情能撑几年?如果你觉得厌倦了,断了我的接济怎么办?人生地不熟我又要对谁哭去?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惯了米虫等同于砍断了手脚,只能去烦你、求你给钱我,去卖,或者等死。”

    “你不相信我?”他神情颓然,近乎哀求道,“初戈,你再考虑一下行不行?”

    她冷然道:“考虑的时间再长我也不会改变主意,我不敢拿我的一生去赌。”

    她并没有那么勇敢无谓,会为了爱孤注一掷,她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无论这条路是曲折还是陡峭是孤寂还是热闹,她都不会后悔。

    从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现在并无两样,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建立在相亲上,从年少一起携手共老的情侣又有几对,更何况是这样的她与他。“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有如五指山压得她无法翻身,喜欢又怎样,伤心又怎样,时间这剂良药总会抚平过往的一切。权当美梦一场。

    莫行尧握了握手掌,忽地笑起来:“那我也不去了,我们——”

    “只不过是在区区几千人中遇见了我就以为找到了真爱,甚至为这所谓的真爱而放弃规划已久的大好前途,莫行尧,你不觉得你浅薄得可笑吗?”她急忙打断他的话,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改变主意没皮没脸地纠缠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着泪意,继续道:“你的未来无限光明,有我,是锦上添花,无我,也不影响全局。我担不起祸害你的罪名,你的人生轨迹不能因为我而出现任何的偏差。桥归桥,路归路,长痛不如短痛,分手吧。”

    寥戾的冬风似一把钝刀,在脸颊上打磨得愈来愈锐利,风越发地猛,裸-露的皮肤像是要剥落般地痛。

    她用最刻薄决绝的话践踏了他一颗真心冻结他一腔热血,他毫无底线地退让,态度低微得他自己都惊讶,她却将两人的关系推向悬崖。

    用力地攥住她肩膀,他手指的关节白中隐隐泛青,眼底空凉凉的,内心仍在挣扎。她只觉被旧式刑具锁住了琵琶骨,钻心刺骨的痛感潮涌而来,她不敢眨眼,害怕一眨泪水就会流下。

    一片雪飘落在她头顶,他终是松开了手,做出了决定。雪融化,他吻了吻她,莹亮的泪珠自她眼睑滑至下巴,垂直滴落在泥泞的地面。

    他说:“初戈,如你所愿,我要放弃你了。”

    ☆、第37章 有女同行(1)

    清晨,天光熹微,厚重的窗帘被打开,一线暖黄的光透过雾气濛濛的玻璃窗照在床中男人的侧脸上,为他隽逸的眉眼氤氲些许柔和,日光似一只手替他抚平眉心褶皱。

    莫行尧睁开眼,支起手臂托着腮,半伏半靠着雪白枕头,睡眼朦胧地朝立在床边的女人一瞥,瞥见她细伶伶的小腿,精神为之一振,双掌撑着床一骨碌坐起来。

    “林总监,”他歪斜地坐着,“放年假了,今天不上班。”

    林初戈抱着胳膊,视线自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停在他赤-裸的胸膛,眼中遮掩不了的是欣赏是得意,却冷着脸端出个道姑模样,语气平平:“你想睡到日上三竿?”

    莫行尧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八点不到,要笑不笑地道:“昨晚太辛苦,我能再睡一会吗?”

    她批评道:“没正经。”

    他认命地扔了手机,掀开被子下床,穿上裤子,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衬衫穿上。

    林初戈边叠被边笑,极少这么开心过。

    “笑什么?”他问。

    “高兴啊,”她说,“现在想想,方苓某次醉酒时说的一句话挺对的,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哪怕过了十年也不变,的确是一个奇迹。”

    昔日追求她母亲的男人都像夏天的雨,来时声势浩大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见证他炽热如火的爱意,不知不觉间便风干蒸发,寻不到他的踪迹。但她的男人不一样,他是照亮月的日,是供鸟停歇的树,冬去春来白驹过隙他依旧等在那里。

    莫行尧看她一眼,幽幽道:“你真以为我只是玩玩?我如果不爱你,会给你洗衣做饭供你使唤?”

    林初戈一窒,片刻后说:“大四那会,方苓的一个同学追求她,她嫌食堂人多菜难吃,那个男生就去她喜欢的饭店打包带给她,每日三餐风雨无阻,方苓随口一句想吃僻巷小店做的狮子头,他就顶着大雪去买。我和方予都被他打动了,对方苓说不答应他一定会折寿。”

    他有点吃味:“打动?你很羡慕?我在下雪天也帮你买过酒酿,你忘了?”

    “没有,我知道你很好。”她笑笑,透着一丝落寞,“你别看方苓平时爱说荤话,她其实很保守。交往一周,那渣男提上床,方苓不同意,他就想强来,在我、方苓和一对情侣合租的房子里,不过没有得逞。”

    他揽住她的腰,下颌抵在她肩头,温声道:“从方苓的性格来推断,那个男人的下场很惨吧。”

    “你猜错了,他没成功报警找不到罪名,说性骚扰也没人信,还反过来揣测方苓欲迎还拒。方苓以为那男人是真心喜欢她,但渣男当着那对情侣的面说:‘我追你断断续续花了将近一万块,就是嫖天上人间的小姐也没这么贵吧?’方苓那天发工资,包里恰好有一万,就全部拿出来扔给了他。”

    莫行尧听到这儿虽有些恼怒,却不是因为方苓的遭遇,门铃响起,他开了口:“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

    林初戈逃避回答似的走出卧室,奔向玄关。

    她披着莫行尧的黑色风衣,里面穿一件白色薄纱睡裙,像静置许久的米粥上凝结的薄膜,布料接近透明,睡裙下两条修长的腿若隐若现。

    门外的周方予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正要甜腻腻地喊一声“初戈姐”,看清她的打扮立时改口啐道:“骚气冲天!”又问,“什么牌子,我也去买一件。”

    “买来勾引周远宁?”林初戈指了指她的行李箱,“别告诉我你离家出走了。”

    周方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又不是叛逆的女高中生,离什么家,出什么走,是旅游,请美丽的初戈姐陪我去旅游。”

    林初戈笑着转身,猜测随心所欲的周小姐又是因为她的好哥哥而闹脾气。

    周方予亦步亦趋地进屋,把行李箱的拉杆一扔,脱掉了褐色皮靴,扑倒在灰色沙发上,舒服地打起滚来。

    滚了几圈,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周远宁知道你来我家吗?”

    好似青天白日撞见鬼,周方予吓得一哆嗦,循声望去乍见一个男人站在沙发前,结结巴巴道:“莫、莫行尧?”缓过气,她犹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等等,这是林初戈的家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家?”

    莫行尧一笑,笑容极快极淡,如风过转瞬无痕:“这里就是我家,周主编执意要在我家住下,那我只好打电话给你的监护人,让他来把你领回去。”

    “别说那么讨嫌的话。”林初戈从卧室出来,白色睡裙换成低领毛衣和蓝色牛仔裤,温雅居家,莹白的颈项缀着三两点粉色夹着淡紫的暧昧痕迹,似薄荷花的淡紫,自纤细的颈边延绵开到精致的锁骨。

    周方予看得面红耳赤,胡乱穿上鞋子噔噔噔跑到林初戈跟前,强作老练道:“昨夜成功上垒?你穿那件睡裙真的很漂亮,我要是男人我也把持不住。”

    “……是吗。”那件睡裙是完事之后才穿的,林初戈想说又忍住,捂着脖子后悔刚才换衣服时没照照镜子。

    昨夜他不像前几次那样粗鲁,她也不再泼妇般地叫骂,是文字的短板,再细致描述也道不清那一刻的温存,复述不出他的体贴,重现不了那一幕幕缱绻交缠的画面。

    她羞赧地斜一眼周方予,侧头看向莫行尧,后者则一脸不耐烦,厉声道:“周方予,你可以去你堂姐家,也可以去酒店,为什么非要来我家?”

    他的耐心全用在林初戈身上,对旁人自然没有好脸色,更何况是打搅二人世界的电灯泡。

    “我们约好出国玩几天。”周方予向林初戈使了个眼色,“初戈姐,对吧?”

    林初戈还未点头,莫行尧就沉着脸拉着她进了卧室。

    微风拂动水蓝色窗帘,涟漪荡漾,窗缝筛进几道金色的日光,斜落在她脚边。她周身被黑色的阴影笼罩,莫行尧以手臂为栅栏,将她禁锢在这寸土之间。

    身后是墙,身前是他似墙壁般硬实的胸膛,她牵起唇角:“方予又不是男人,你还吃她的醋?”

    “我们从来没有一起旅游过。”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心情是好是坏。

    “我们有的是机会,方予她……她受了情伤,旅游散心。”

    她晶亮的眼若盈着雪水,清泠泠的声音似钟磬,执拗坚决。莫行尧松了手,谁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定,他明知道,明明比谁都清楚她的性子,却不可避免地失望。

    “我回去了,”他笑,“玩得开心。”

    他利索地穿上大衣,拉门迈步不见一丝迟疑,心知她不会挽留。

    卧室的门将开未开,两人的对话泄露了一大半,袅袅钻入周方予的耳,她笑嘻嘻地拿他的话堵他:“回什么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莫行尧面色阴冷,恍若未闻,疾步出了公寓,周方予再粗神经也觉出他心情不愉,讪讪地看着随后出来的林初戈。

    林初戈换了件高领毛衣,问她去哪,周方予说:“你有意大利的签证,我们就去那吧。”

    周方予喜爱游山玩水,动不动就往国外跑,各国签证申请的都是多次往返。林初戈无异议,周方予觑着她怏怏的神情,想问她和莫行尧的事又没胆问。

    待她收拾好行李,两人一同乘车去机场。

    捏着机票过了安检,登机前,周方予突然说:“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林初戈狐疑地盯着她,掏出手机放在她掌心上,周方予接过手机,葱白细指飞快地跃动,鲜红长指甲把手机屏幕戳得嗒嗒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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