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孟山虽着眼高处,却也失之偏颇了。此子不差,若能磨砺几年,可堪大用。你作为门长辈,肩负此行重任,既要防微杜渐,也勿寒了人心!若其真为居心叵测之人,有老夫,料也无妨!”

    老者出言打断了孟山的话,缓缓起身,面对满院春雨,他手扶长须说道:“即将顺流而去,大海望,你我任重而道远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岸边

    春雨无声,街景濛濛。水澹澹烟起,掩不住街道两旁垂柳青青;雨漫漫雾生,遮不去街角处几点桃红。

    林一手执雨伞,立薄雨轻雾,打量着这座名闻遐迩的京城。宽阔d的街道,石板铺就,雨水冲洗后,是清异常,让人有覆履前行的冲动。

    随天龙派西来,脚下所,应是西门附近。可眼前街道四通八达,让人一时分不清南北。自己要去何处,还真让人挠头。

    随处闲逛。林一如是想着,漫步前行。

    顺着右手边的街道,林一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敞亮起来,一条大河出现前面。河面甚宽,岸两旁垂柳成行,水面上不时有船飘过。还有若有若无的丝竹声,随着烟雨清风入耳,让人心境恬淡,神游物外。

    林一缓步走了过去。岸边停靠着一溜装饰精美的马车。车前有雨檐,一个个车夫躲下面,彼此插科打诨,说着笑话。

    绕过这些马车,林一沿着河岸往前走去。

    沿着河堤停摆着十几只画舫。画舫皆描兽绣禽,美轮美奂。

    河面上突然传来了吵闹声,林一驻足一柳树下,抬眼望去。

    只见一画舫的跳板上,两个精壮的汉子,正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那人一二十岁的模样,容貌清秀,面对两个神情凶恶的汉子无还手之力,显身子孱弱不堪。

    转眼工夫,年轻书生便被扔到了岸上,狼狈地跌落雨水。他却不管不顾的又爬起来,见两个汉子堵住了去路,这才无奈地跪地上,面对画舫嚎啕大哭起来。

    “如烟,你看我一眼啊!我求求你了!你看我一眼,我邯生便是死去也甘愿啊!”书生泪眼汪汪,冲着画舫哭号着。

    “滚!如烟姑娘不会见你的,你就死了这份心!”

    “嘿嘿,你拿银子来啊!没银子也想学那风流才子,我呸!”

    两个汉子抱着膀子,面带虐笑,不时出言嘲讽着。岸边的那些车夫却是见怪不怪的模样,一个个呵呵笑着,看着热闹。

    “这位兄弟,瞧你是外来的,不知晓怎么回事!”林一身后的一辆马车上,一个车夫许是无聊,寻他说话。

    林一诧异地回头看看对方,随口应道:“此处是何所?这书生又为何如此呢?”

    车夫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嘿嘿一笑,说道:“看来兄弟真是外地人呢,这画舫还能是做什么的?不就是喝酒耍乐子的吗!这儿是有钱人的销金窟,穷秀才的枉情伤心处。不过呢,此处与一般青楼又略有不同。这儿的姑娘原来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子,不过是犯了官司,才被迫入了贱籍。可这些姑娘一个个貌若天仙,加之知书达理,是让男人趋之若鹜啊!嘿嘿!看到这穷秀才了吗?”

    原来如此,林一点点头。车夫好不容易逮着个说话的人,忙接着说道:“这个秀才本是进京赶考的,谁知金榜没提名,却来到此处点了花魁!”

    唯恐林一听不明白,车夫唾沫四溅:“这如烟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绝,加上貌美如仙,是这条河水上众多画舫,鼎鼎有名的花魁,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便是王子王孙,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呢!啧啧!”

    车夫说着,擦了把口水,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

    “这个书生无意遇到了如烟姑娘,被这女子的容貌惊倒,为其才情所折服,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什么的,便没人知晓了。才子佳人大都如此!反正这书生就迷上这里了。嘿嘿!可没银子不行啊!才见了如烟姑娘几面,便将随身的盘缠耗费精光,连家也回不了啦!没银子老鸨不让你见人,这书生伤心过,又病倒了。这不,病情稍愈,便又冒雨来了,死活要见如烟姑娘一面呢!倒也是个情种,无奈命穷啊!啊!不好了,这书生真有寻死之心呢!”

    车夫停住话头,惊呼了一声。

    林一循声望去,只见那书生哭号:“如烟,此生不能长相守,邯生便化作一缕孤魂伴你,如烟,邯生去也!”书生双目如赤,势若落魂,摇晃着站起身来,猛走了两步,‘噗通’,一头跳入了河水。

    书生的举动惊得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便是那两个画舫上的汉子,也是面色一变,却佯装没看见,跑回了画舫,缩头再不出来。

    眨眼间,那书生入水之时手臂还徒劳的挣扎一下,随即水面上只留下一团黑飘起,慢慢沉了下去。

    见状,林一也是心诧异。且不说这书生为何寻死,这么多人竟只顾着围观,却无一人出手相救?便是身后那车夫也是愣愣傻坐车前,再不言语。

    这些人眼睁睁看这书生死去不成?

    林一心恼怒人情凉薄,不再迟疑,将手雨伞随手扔地上,脚下轻点,人已到河水边。他顺手抄起一只竹篙,猛地劈落水。

    长长竹篙轻轻水一旋,霍然出水。

    竹篙前端已挑起一人,林一手臂轻抖,书生带着一身水花向岸边飞去。他随手掷下竹篙,身形已到了书生面前,伸手一挽,将其接住轻放地上。

    “好——!”一片轰然叫好声起。林一救人这几下,鹊起雀落,手脚极快,一气呵成。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落水之人便到了岸上,顿觉得开了眼界,禁不住叫起好来。

    林一根本无暇理会这些人,见书生面色青白,双目紧闭,气息尚。他不慌不忙地伸手握住其腕脉,另一只手轻抚其背。

    沉迷不醒的书生忽地坐起,猛地呕吐起来。几大口河水吐完,他面色也好转许多,这才悠悠睁开眼睛,一把紧紧拉住林一不松手,双目痴迷:“如烟,我到了冥府了吗!我来陪你了!”

    林一反手一拧,顿时将书生禁锢起来,他低声冷喝道:“给我醒来!”

    “哎呦!”手臂疼痛之下,书生这才看清面前是一个年轻人,与其眸光交际之时,他只觉脑一痛,随之双目间清明起来。

    见手脚禁锢,难以动弹,书生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唉!小兄弟何苦救我?没有了如烟,我邯生了无生趣啊!你救我一时,又能救我一世吗?”

    林一放开书生,退后一步,冷冷说道:“看来你并不糊涂。若是你与如烟姑娘是彼此真情实意,两情相悦,你今日死了,她岂不伤心?若非如此,你死了,又干人家何事呢?”

    “我对如烟一见钟情,此情可昭日月,可比金坚,绝无虚假。无奈画舫老鸨薄凉寡恩,见我银钱耗,便再不许我见如烟。我欲回转家告知二老,再来迎娶如烟。可多日来未见其人,我放心不下,老鸨又不允我上船。恐如烟有恙,我心下难安之际,才如此冲撞孟浪。若是不见如烟一面,我怎能安心离去呢!”

    书生一口气说完,扑地跪下,连连磕头道:“小兄弟救我,于我有再造之恩。还望看我邯生情苦,帮我!若此生不为如烟赎身并迎娶她过门,我邯生枉为人子啊!”

    林一见书生心智醒转,就欲离开,却见对方认定了自己,不由得心苦笑,也不去理他,去拾起纸伞,迈开脚步。

    谁知林一尚未走出两步,却被书生一把抱住双脚,并面露惊喜说道:“兄弟你听,你听这箫音,这是如烟为我而奏——!”

    一曲委婉悠长,如泣如诉,淡淡袅袅的箫音从河面上传来。箫音似有无限哀怨低语倾诉,又似一阵凄风冷雨,人心头吹落,让人听之,禁不住怅然所失!

    这一刻,林一的心绪也恍惚起来,那蒙蒙烟雨头,仿佛便是仙人顶,依稀可见师父的身影。自己的草棚还吗?坟茔前的草又青了吗?

    箫音戛然而止,如一声叹息,瞬间惊醒了林一。他摇摇头,暗道这是怎么了。

    林一本不晓音律,这箫音为何会牵动自己的心神呢!是红尘还有扯不断的羁绊,还是内心深处尚有未知的情愫萌动。如今,他不经意间,这陌生的河水边,这霏霏细雨,被这莫名而来箫音撩动了心弦。

    第一百五十四章 路窄

    立春雨的岸边,慢慢放下手的纸伞,林一的眸光淡远起来。

    一直以来,林一总以为他不同于凡人,他要做的是仙人。凡人的七**与己毫不相干。

    如今,林一呆呆看着雨的画舫,心头泛起一丝苦涩来。他才知晓,不是有别于凡人,他本来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之所以没有凡人的烦恼,是因为漫漫路途,尚未遇到而已。

    这世间仍有许多未知,会轻易扰乱他的心神,令其感怀,怅然!

    修炼之途难过登天,或假丹药之力,为机缘侥幸;而红尘感悟,却是窥觑天道的必经之途。

    凡人七情之苦,欲之困,他林一躲不过,也逃不掉。便如这眼前的雨季,只有亲身走一遭,才能步入下一个季节。

    林一立雨,收敛了全身的法力,任雨水滑过面庞,浸湿了衣裳。久久之后,他才对跪地不起的书生轻声说道:“邯兄请起!”

    身上湿漉漉的,被水浸透了身子,寒意难耐之下,那书生打了个寒噤。闻声后,他惊喜说道:“你愿帮我了!”

    眼前的年轻人还没自己年纪大,虽气出尘不凡,衣着却极其寻常,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而邯生如濒死前抓住了一根水草,他一厢情愿地以为,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以帮他。

    林一没有应诺。独自行走这红尘,如同过客。可如今他才知晓,这红尘,也有他的足迹。

    身为红尘过客,同时,林一也是红尘烟波的一叶扁舟。

    既然身红尘,便坦然去面对。心有了悟,不欺天地本心,他林一才能去留无意,不羁不绊,身后无尘。

    看着眼前痴苦的人,林一语气随和地说道:“起来才好说话!”

    书生忙‘嗯’了一声,惊喜交加亦不过如此,他手脚忙乱地爬起来,羸弱的身子好似也多了些力气。

    “给老子让开!什么人此寻死觅活的,白白扰了老子兴致!”

    一个嚣张的嗓音突然二人身后响起,让那个一旁看热闹的车夫吓得一哆嗦,忙点头哈腰地笑道:“公子,小的此候着呢!”

    “小三,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还不来搀扶你家公子一把,翠红的肉盅儿酒着实醉人,公子我差点吃禁不住!”

    叫做小三的车夫腰一弓,机灵地窜了过去,殷勤伺候着。而林一听到骂声,神色一动,缓缓转过身来。

    叫嚣不止的那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锦绸,面色白里透青,一双死鱼眼阴冷带着几分不耐烦。他瞪着眼前挡道的二人,刚要开口大骂,看到转过身来的林一时,神情一滞,忙揉了揉眼睛,猛地张大嘴巴:

    “是你——!”

    那人身后的两个随从,也似认出了林一,面色突变,脚下忍不住往后退去。

    林一端详对方一眼,也略感意外,说道:“真想不到啊!李公子别来无恙!”

    完了,真是他。男子掉头就想跑,却见两个随从已先一步躲开,气得他就要张口大骂,可眼前杨柳岸,还有依红偎翠的画舫,令其恍然过来。

    此处是京城,他李公子还怕什么?还要跑什么?

    男子掩去内心的羞愤,神色尴尬地回转身来,挤出了笑脸。他冲这个此生难以忘怀的年轻人拱拱手,说道:“原来真是林……林兄弟啊!恕为兄眼拙,还当是认错了人!嘿嘿,不知林……林兄弟何时来京,下榻何处,为兄也好为兄弟把酒接风,呵呵,你说是也不是!”

    男子目光游离不定,眼前的年轻人与一年多前没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个子稍高些,眉目愈清朗些。他怎会忘记这个给他吃过苦头的年轻人呢!还以为认错了人,谁想对方也认出了自己。今日可真是冤家路窄。

    林一也认出此人来了。当初陪着叔父与翠儿去天平镇卖药,便是此人欺辱叔父,还掠去翠儿,被他出手教训了一顿。

    此人便那个李镇守的兄弟,被人唤作李公子的是也。想不到几千里外,能京城遇到这么个曾经的冤家,让林一深感世事无常。过去的事情已然了结,眼前的李公子也非仇人,没必要多作计较。

    那两个惊措的随从,正是李公子当初的两个帮凶,一个圆脸一个长脸,依稀记得二人分别叫做李二与李四。林一想了想,回头看看一脸茫然的邯生,轻笑道:“真是巧啊!我随门派路过京城,眼下入住四平馆,李兄倒是客气,接风倒是不必,找个地方喝杯茶,叙叙旧倒也不错!”

    李公子耳朵好使,心里大出了一口气,心知这个曾经的乡下小子颇为不凡,有着一身匪夷所思的武功,乃是传言的奇人。能与其结交一番,过去的羞人事情不提也罢。

    听林一所言,李公子不无惊讶地说道:“林兄弟的门派想必不简单,那四平馆可不是有钱便能住进去的。你我兄弟也算不打不相识,便依兄弟你之意,去喝杯茶!小三,快备车!”

    那个爱说话的车夫小三,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自家公子的旧识,他乐呵呵地邀林一上车。

    林一回到邯生面前,交代了几句,便与其告辞。

    邯生殷殷地盯着林一,三步一回头,五步一拱手。

    看着邯生没有了轻生的念头,林一便上了马车,与李公子寻了处僻静的茶馆坐下。

    李公子将李二、李四被支到了别处,请林一品茗。

    眼前精舍甚为安静,林一也不客气,他端起茶盏一饮而。

    李公子苦笑了声,又忙为空盏添上了水。这雨前龙毫,价值不菲,寻常人等根本喝不起,便是富家公子也是小口轻呷,图个雅,哪里如林一这般牛饮,斯扫地。他心有所想却不敢露脸上,只能放下心芥蒂,彼此谈笑起来。

    李公子本来就是京城人,其父辈军任职,到了李公子这辈,也只有他大哥有点出息,边疆任镇守之职。

    而李公子本人,借助父兄萌佑,吃喝嫖赌不干正事。家也是无奈,让他去边疆游历。谁知他是走一路祸害一路,加之有父兄军的积年威名庇护,没人敢将他怎么着,却没想到了边镇天平,却被林一教训了一顿,后被他大哥赶了回去。

    回到京城之后,李公子还真是悔改了一段时日,不过青楼酒肆免不了常来常往,未成想今日会遇到昔日的那个冤家。不过他也知晓了林一的身份,果不其然,这当初的乡下小子还真有背景,竟是天龙派的弟子。

    天龙派可是天下第一门派,舞刀弄枪的人没有不知晓的。林一来到京城,还住寻常人不敢问津的四平馆。李公子暗忖,与其得罪此人,还不如竭力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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