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元信子惊讶一声,随即恍然自语道:“九天塔开启短暂,却已过去三日之久。可见天地有别,禁制神异……”他冲着林一颔首示意了下,接着又道:“既然无法脱困,本该传唤呼救。尔等这般,下场堪忧……”

    沟底的三个中年人不再仰望,而是各自疲惫地闭上双眼,好像所在并非绝境,而是一方静修归隐之地。只有那老者耐着性子答道:“此乃传闻中的紫霄地沟,便是洞天后期的高人也要束手无策……”他话没说完,带着颓废的释然,叹道:“罢了!活上千年、万年,又能如何?神仙梦一场,天地两彷徨,从来只道晨晓时,不见漫漫夜未央……”

    元信子还想出声,却欲言又止。

    搁在以往,没人会将一道沟堑放在心上。而眼前这所谓的紫霄地沟,却如同深渊,上下不过数十丈,却生死两重天。老者与三位中年人自知在劫难逃,已不再挣扎,而是用最后的时光在省悟一生。以为天亮了,其实夜色还长。也就是说,那四人在等死!

    元信子不由得侧首看向一旁,神色中闪过一丝侥幸。适才真是命大!

    林一始终在默默俯瞰,而一言不发。那老者已闭上双眼,与三位同伴归于最后的寂寞。他慢慢直起身来,嘴角轻撇而神色深沉。

    千年、万年又能如何?风风雨雨、忙忙碌碌,为欲念驱使,受天道鞭挞。而终究逍遥不见,自我难寻。有人疑惑,发出了‘且去醉中寻一梦,醒来明月过冷江’的感慨。也有人临终回头,留下‘从来只道晨晓时,不见漫漫夜未央’的悔悟!

    而林某人也在同样的一条路上奔波千年,与别人没什么不同。此时此刻,是该感慨,还是悔悟呢?

    不过,林某有幸历经了大商京城的法场。虽没被斩首,却斩断了红尘。从那以后,不管身在何处,林某的脚下既为生死悬崖,又是红尘岸边……

    林一再次低头看了一眼那四个萧瑟且从容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冲着看来的元信子说道:“就此右去,或有出路!”他见对方已无大碍,丢下一句话,径自循着地沟前行。

    “林尊!你法力高强,何不出手……”元信子话没说完,自知失言,暗啐了口,忙噤声不语。其本要暗示林一出手救下那四人,以便挟恩降服而壮大人手。而乍一想,有些欠妥。他不再啰嗦,摸出丹药吞下,又喘了下粗气,随后疾步跟了过去。

    林一没有理会身后的元信子,一边往前,一边留意着远近的动静。至于他是否有心救那四个倒霉的修士,没人知道。元信子紧随其后,脚下却是慢了许多!两人均未远离沟边,难免为禁制所迫。好在各自修为不凡,倒也行走无碍!

    半个时辰后,林一在沟边停了下来。元信子随其驻足俯瞰,不禁暗暗抽了口寒气。

    沟底深处,又出现了五、六位遭难的修士,一个个神色颓然且又寂寥落寞!

    林一稍稍耽搁,继续赶路。

    元信子紧闭着嘴巴,带着几分异样的心绪默默随行。不过,他已看出地势渐趋渐高。

    一路之上,深沟中相继出现更多的修士。若是前后加起来,怕不有百余之多。沟底那些落难者中没人呼救,皆听天由命般的安静,或是躺卧奄奄一息,或是阖目静坐体会着最后的寂寞。沟上的两人不再出声,也不再停下观望。上下相隔数十丈,却形同陌路。而无论彼此,或许都在途中……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中已是半日过去。

    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突然不见了。那道形同天堑的深沟也随之消失。而前方却横亘而起一道紫色石山,虽不过数百丈高,却绵延万里,宛如一道天地屏障,挡住了前行的去路。

    在紫山脚下,横躺一块十余丈大小的卧石。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两个斑驳黯淡的大字:紫霄。

    这怪异的所在,名为紫霄山?

    两人在卧石前止步观望。

    紫霄山的山势并不险峻,却寸草不生。那大小的嶙峋怪石,以及炽烈氤氲的气机,使得满目的荒凉中透着几分莫测的诡异!

    若要继续前行,唯有翻越紫霄山。

    林一四下打量,未见异常。他冲着元信子示意了,绕过卧石便往山上走去。而其才要离地御空,却又“扑通”落地。

    随后的元信子恍然道:“此山禁制,与紫霄地沟浑然一体。虽威力有别,犹然不可小觑……”

    林一看着环顾左右,微微皱起眉头。

    此山看似寻常,而涉足刹那,无所不在的禁制顿时逼迫而来,浑若万钧之重,着实让人猝不及防。所幸法力无碍,虽不能随意施为,理当自保无虞!

    林一抬起右脚用力一踏,随即“砰”的一声,坚硬的山石裂开几道缝隙,却并未如之前那般崩碎成屑。他稍作忖思,大袖一甩,就近循着山坡往上走去。

    元信子不敢怠慢,抬脚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得很慢,在山石的缝隙间寻径而上。一个时辰之后,渐临山顶。元信子顾不得缓口气,抢前几步,便要登高远望。而其才去十余丈,光秃秃的所在突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剑光……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另有诡计

    ……………………

    元信子脸色一变。

    之前并无察觉,怎会突生状况?

    元信子不及多想,挥手祭出一道黑光,却是心中没底,就势暴退而回。“轰”的一声闷响,法力所化的黑色剑光顿时崩溃。袭来的剑光随之消失,而四周竟然禁制闪动。

    与此同时,百余丈外的山崖下蹿出五道人影。

    元信子飞身退向林一,惊慌道:“林尊!有人在此设伏……”其话音未落,“砰”的一下撞在了一道光芒上而跌落下来。而林一恰在不远处停下,堪堪躲过了禁制的笼罩。他脚下未稳,骇然呼救:“林尊……”

    山顶之上,甚为开阔。一方为陡峭的山崖,一方则有山峰起伏。若要翻越紫霄山,多半要从此经过。而十余丈大小的禁制法阵,正好拦在上下的通道之间。在这么一个地方设伏,倒是下了番苦心!

    林一适时止步,没有理会元信子的呼救。更何况对方被禁制阻挡,虽见身影慌乱,却根本听不到口中的呼救声。他就此驻足观望,冲着奔来的一位中年人点了点头,恍然道:“卫彪……”

    来者五人,皆为洞天初期的修为。其中为首的中年人身躯高大,短须浓密,颇显威猛彪悍。忽然被人道出姓名,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大手一挥。四位同伴心领神会,瞬间已在阵法的十余丈外左右散开。他大步跃至山顶高处,诧异道:“你怎会知晓本人名讳……”

    元信子犹在闪动的光芒中徘徊,一时不得脱身。此外的六人,则以阵法为界,彼此相隔三十丈而高下对峙。

    林一的眼光掠过那个卫彪,又看了看另外四个渐成合围之势的壮汉,并未急着答话,而是不慌不忙地解下腰间的紫金葫芦举起灌了一口。待他稍稍回味,酒气轻吁,手上的小葫芦已没了,这才眼光斜睨,淡淡说道:“我不仅知道你的名讳,还知道你的来历……”

    卫彪居高临下,神色疑惑。

    林一接着说道:“你等假借木灵谷藏身,名为野修,实则凌道手下的鹰犬……”他话语一顿,两眼寒光微闪,又道:“如实说吧,是否专为林某而来?”

    卫彪曾经与林一有过一趟幽冥海之行,却是绝难将那个秦华子、或是木离子与眼前这个年轻人牵扯一起。他犹自狐疑不定,冲着左右四位同伴换了个眼色,伸手抹了把浓密的胡须,杀气腾腾地说道:“尊主命我等在沿途要道设伏,只为对付你林一。看来你这人果然非同小可……”

    林一嘴角一撇,神色漠然。凌道与青叶虽然早一步抢入九天塔,却并没将他林某人给忘了。倘若卫彪所言不虚,此行倒是多了几分变数。而那兄弟俩如此匆忙,或为天宁天弃所逼,或是另有诡计……

    卫彪手臂一抬,竟是抓出一把煞气环绕的黑色圆斧。与之瞬间,远近的四位同伴也是如法效仿。其各自所持的圆斧背厚锋利,数尺大小,黑光闪动而杀机森然。他有恃无恐地沉声喝道:“你虽侥幸避开禁法,却躲不过我兄弟五人的围攻。彼此势均力敌,胜败犹未可知。不若奉还尊主的宝物,以免自误……

    尊主的宝物,无非是血煞罢了!

    看来凌道与魔皇的长老大巫纠缠之际,还是对此念念难忘。不过,凭借五位洞天初期的高手,便要劫杀林某人,还想势均力敌并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所谓!

    林一笑了笑,神色讥诮。面对那五位身躯高大的壮汉,处于下方的他颇显人单势弱、且毫无气势。他却浑然不觉,点了点头说道:“林某的两位兄弟被囚禁于幽冥海,整整遭受了二十年的虐待。而你等虽非主谋,却为罪魁祸首,如今不知悔悟,反倒再次惹到林某人的头上……”

    卫彪哼了声,不以为然地挥动了下手中的圆斧,说道:“那又怎样?莫非你敢以一敌众……”

    恰于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一位汉子正自盯着前方,却不防身后有铁拳偷袭而至。他的头颅顿时如瓜囊般炸开,红白四溅。随其无力瘫倒下去,失去法力加持的圆斧瞬间消失。而与之瞬间,几丈之外又是一道金光破空而出,再有一人肉身崩溃……

    卫彪目瞪口呆,而难以置信。不过闪念之间,两位洞天高手神魂俱销。而余下的两位同伴急急抽身躲闪,却又各自茫然无措。真正的对手尚在原地,方才是谁偷袭?

    恰于此时,林一突然动了一下。而他人好像还在原处,却是凭空划过一连串的身影,犹如飞鸿掠水,又似闪电奔雷。其去势之快,令人目不暇给!

    卫彪惊觉之际,那一串层叠的身影犹在凌空虚渡,而林一本人已到了数丈之外,并顺势擎起一道血光。狂虐的杀机霍然当头,竟然使人不敢抵挡!他脸色大变,狠狠祭出手中的圆斧。血光之中,一把足有数十丈的烈焰巨斧如山而至——

    “喀喇——”

    轰鸣炸耳,血光碎空。狂飙怒卷,烈焰呼啸。

    卫彪的圆斧才将出手,瞬间崩溃。他踉跄退后,惊骇万状。独自面对一位洞天中期的高手,原本就是落败的下场。谁料对方竟然如此之强,出招必杀!

    便于此际,那把威不可挡的巨斧,却在咫尺之外微微一顿……

    卫彪早已心生绝望。紧接着再又“轰、轰”两记闷响传来,余下的两位同伴应声化作血肉散落。他猛地回过神来,张口喷出一道精血。眨眼之间,其身影已消失在一片淡淡的金色血萎中。数十丈外闪出的两道人影,有心追赶却难寻敌踪……

    直至此时,林一身后扯出的虚影才凝为一体,却并未在意卫彪的逃去,而是抬头仰望并神色错愕。

    天穹晃动,禁制闪烁;魔气涣散,血光飞溅。数十丈的巨斧随之崩溃,凌乱的威势渐渐消散。天魔印的四印合一才要显威,便已触动天上的禁制。或许是神通太过于强大,这才难以尽情施展。而有此意外,倒是让卫彪捡得一条性命。他适才施展的秘法,很是神奇!

    此外,那被杀的四人在陨落之际,各有一线不易察觉的血光直冲天际……

    片刻之后,四周消停下来。而卫彪留下的阵法尚在,其中云光弥漫,已然看不清元信子的动向。

    林一的分身已然消失。而其本人依然双眉浅锁,似有疑惑难消。他在山顶山转了一圈,焚去地上的尸骸,收取几枚乾坤戒子。

    所在的山顶,也是万里山脉的山脊。居高四望,还是一片苍茫黯淡且不见尽头。

    那昏黄中透着淡淡血赤的天光,一如穹隆低垂,又像是乌云压顶,再加上蒸腾的炽烈气机,给人无从逃脱的压抑与沉闷。山下荒凉无际,碎石遍野,去路莫测……

    林一慢慢回到了山顶的法阵前。

    没了法力的加持,十余丈方圆的一片光芒暗弱下去,法阵的威力已大不如前。

    林一脚下站定,挥拳一握。一道小巧的龙影霍然闪现,并活灵活现地盘旋在手臂之上。其遍体金黄,煞是不凡。而若加以细瞧,它腹部尚存一道淡淡的青色。曾经的正阳金龙手,渐渐与龙丹之力融为一体,再经《升龙诀》的千年炼化,终于成为了今日的龙魄精魂。它可以是龙修的一缕分神,收放自如;也可以赋予本尊的法力,而威势无穷。

    或者说,《升龙诀》由此已趋圆满之境!

    林一稍稍端详,挥拳往前击去。龙影脱臂而去,霍然化作一道迅猛的金光。

    随之刹那,“喀喇”震响,光芒炸裂,几丈外的禁制法阵顿时崩溃,顷刻间显露出元信子的身影。他左右张望,枯瘦的面颊上带着惊喜的神情,又不无意外地问道:“林尊!那几人去了何处?”

    林一兀自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金色龙纹慢慢归隐不见。他眉梢一挑,随声答道:“不死即逃!”

    元信子忙急走几步,禁不住惊嘘了声。

    适才意外被困,着实不清楚外面的情形。如今强敌消失,四周杀机犹存。毋容置疑,此地必然经过一场惨烈的生死较量!

    元信子再次脱险,暗呼侥幸,转身举手便想着来几句感恩的话语。

    林一却是拿出了紫金葫芦灌了一口酒,一如动手杀人之前的淡然从容。他一边回味着野粟酒的劲道,一边将葫芦悬在腰间,随口说道:“凡事不过三!你若再好大喜功行事莽撞,只能自食其果听天由命。到时候,莫怪林某无情!”言罢,其袍袖一甩,转身奔向山下。

    元信子蓦然一怔。接连两番闯祸,竟然早已惹他不满。而自己事事争先,生死在前。虽有不测,却忠心可表,焉能无功?他抹了把胡须,默默摇了摇头,随即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山顶。

    一前一后两道人影,继续在荒凉中穿行。

    如此过去了一日,炽烈的气机愈发浓烈。再又一日,前方渐渐有灼浪迎面逼来。

    林一放缓去势,眺望方向。

    随后的元信子有心就此停下歇息,又迟疑着不敢声张。寸功未立,徒惹嫌弃。不妨临机应变,以免自讨没趣!他带着莫名的心绪默默随行,很是无聊地东张西望。

    恰于此际,有几道人影从左方远处冲来……

    元信子两眼一眨,顿觉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便迎了过去,还不忘大声疾呼:“林尊……”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仅此而已

    ………………

    百余里之外,有四道身影在狂奔不止。

    那是四位相貌各异的中年男子,均为梵天境界的高手。冲在最前的一人,已是满身带伤。随后的三人,则是气势汹汹而穷追不舍。

    按理说,元信子接连受挫之下不敢自作主张。而此情此景,还是让他忍不住动身迎了过去。

    几个仙君的小辈,根本不值一提。关键在于那被追杀的男子,正是之前魔城修士的其中之一。好不易才有了一帮子手下,谁料转眼间都不见了。如今总算寻到一位,竟然遭致欺辱且生死在即,真是岂有此理!

    故而,元信子要出手救人,要一扫之前的晦气,更要在林尊的面前挽回几分洞天高手的脸面!不过,他动僧际,还是有所顾虑,急忙出声禀明,以避免触犯了‘事不过三’的禁忌。

    林一并非刻薄之辈,亦非心窄之人。他见元信子又想立功,未加阻拦,反而点了点头,随即驻足观望。

    元信子顿时有了底气,身形骤然加快。他抬手扯出一把飞剑,扬声喝道:“何方小辈,竟敢欺我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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