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左右无措,失声求饶道:“仙长!莫要伤了我儿……”

    林一并未发难,冲着曲郎教训道:“若非念在令尊的情面上,我必废去你的修为……”

    曲大知道林一在主持公道,却还是偏向自家的孩子,慌忙拱手示意道:“仙长乃是为酒而来,莫因小儿败了兴致。这边请……”他转身奔向当间的石屋,推门而入,却又旋即退出,惊道:“哎呀!早间装车之时,分明剩下一百多坛十年窖,缘何没了……”其无暇多想,冲着林一招呼道:“仙长莫怪,屋后酒窖还有……”

    林一大袖轻甩,适才的小剑已成了一小团铁疙瘩“扑通”坠地。他不再理会曲郎,而是转身冲着老龙摇了摇头。

    曲郎神色怔怔,已是冷汗如雨。不见那老者有何修为,也不见如何作势,便将自己的极品法器给炼化成了铁坨子。对方并非途经此地的买酒的寻常修士,而是难得一见的高人……

    不过须臾,曲大已匆匆返回,难以置信地顿足喊道:“千余坛老酒,乃在下穷极半生所酿,皆不翼而飞,见鬼了啊……”

    曲郎尚自惶惶难安,忍不住埋怨道:“爹!灵水谷好歹有修士坐镇,哪里来的鬼魂,莫乱说话……”他悄悄瞥了眼那位清癯老者,又是一阵心神恍惚……

    林一与老龙好像是早有所料,皆站在原地没动。而此情此景,着实于心不忍。随其大袖轻甩,一道光芒倏然飞入几丈外敞开的屋门。转眼之间,屋内的角落处已多出一堆闪亮的晶石。他沉声说道:“那数万灵石,权作补偿吧……”

    试想,一坛陈酿要价百块灵石。千余坛酒呢,数万灵石并不算多!

    曲郎看得清楚,已是目瞪口呆。爹爹的五谷酿虽然远近闻名,却价钱昂贵。虽有修士常来常往,出手大方的却没几人。要知道酒水之趣,纯属消遣而已。而如今有人一掷数万灵石,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曲大却不知灵石的来之不易,只记得数目惊人,连连摆手道:“这又如何使得、如何使得……”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错愕道:“此前那位仙长去了何处,你等原本结伴而来……”

    哪位仙长?人家早已躲起来了。

    林一没有答话,身旁的老龙出声道:“途中偶遇罢了,彼此并不相识。我兄长慈悲为怀,你还不感恩谢过……”

    曲大面带愧疚,自责道:“所言有理!这位仙长曾与那人恶语相向,又岂能是同流合污之辈……”

    老龙已不愿就此多说,转向林一,苦笑道:“老大!不如离去……”

    “慢着……”

    曲大不待两人动身,忙招呼道:“我曲大绝非贪图便宜之人,两位随我来……”

    老龙神色疑惑,林一也是暗自好奇。兄弟俩不再迟疑,随后跟了过去。

    院子里只剩了曲郎与几个年轻人。他冲着那两位老者的背影看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又禁不住恨恨攥起了拳头。

    曲大头前带路,脚步匆忙,自语道:“人有人品,酒有酒品,天下万物皆有品行之分……”

    转过屋角,到了屋后,几丈之外便是一个半掩的地窖。其隆起丈余高,为青石垒砌。循着石阶往下,则是一道木门。

    曲大嘴上不停,继续说道:“无论是酿酒者,还是善饮者,均可不失去德行。否则将酒水无味,人性浊劣……”他推开木门,摸出火媒点燃油灯,谦逊又说:“在下搬弄几句,两位仙长莫要见笑。这边请……”

    人在地窖的门前,清凉之气迎面扑来。其间尚存一丝淡淡的酒香,令人闻之欲醉。

    林一与老龙跟着相继走入地窖,随即又相视无语。

    足有十余丈大小的地窖,空空如也。而昏黄的油灯之下,地面、墙角却还留有酒坛堆放的痕迹。不用多想,此处被人扫荡个精光!

    曲大走至地窖的尽头,挽起袖子俯下身去,用力挪动着地面上的一块木板,接着又掀开一层厚厚的油布,竟是露出一个深深的豁口。少顷,一阵浓郁的醇香从中弥漫而出。他直起身来,感慨叹道:“若非所在隐秘,我这埋于地下的几坛百年老窖便被糟蹋了!万幸啊……”

    林一与老龙走至近前,禁不住猛嗅了一下酒香而双双露出笑容。

    此处地下,竟然一字排开埋着五个大缸,或是酒瓮,皆有一丈多深、三尺粗细,并有木板覆盖,与四周地面平齐。打眼一看,并非不易察觉。而如今想来,许是盗酒之人太过匆忙而有所忽略,这才留下了最为珍贵的百年陈酿。

    曲大分说道:“这五瓮陈年老酒,乃祖上所留。我一直不舍得售出,只想留给小儿当作安身立命的本钱。而他却痴迷仙道,且修炼艰难,换取灵石不易啊……”

    一个凡人为了儿子踏上仙道,竟用买酒的法子来换取灵石。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曲大说道:“今有仙长厚赐数万灵石,应该足够小儿修炼之用……”他又喟然一笑,接着说道:“十余年来,所赚灵石寥寥无几,很是让小儿嫌弃,这才被迫提升了酒价……”其话到此处,冲着地上一指,干脆说道:“这一瓮陈酿,不下五六千斤,两位尽管拿去!我这便让弟子前来灌装封坛……”

    百年陈酿,难得一见的好酒!比起家乡的千秋馥,又该如何?

    林一摇了摇头,笑道:“院内已空无一人……”

    曲大愕然道:“天色已晚,他几人去往何处……”

    林一道:“你家小子是吃亏太少,不长记性,连夜寻人报仇去了……”

    曲大急道:“他就是年轻气盛……”他护子心切,抬脚要冲出去追赶。

    林一伸手阻拦道:“你追不上了,他五人已走远了。”

    曲大顿足道:“这可如何使得……”

    林一不慌不忙道:“念你父子情深,我便出手一回……”

    曲大顿作惊喜,连声应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适才关心则乱,却忘了眼前的这两位仙长。曲郎若得相助,或许可保无虞。

    林一自顾说道:“我不仅为他解困,还教他怎样为人,并给他留下修至元婴的灵石、丹药与法宝。至于他以后如何,只能看自己的造化了……”

    曲大的双膝慢慢跪下,动情举手道:“恩人……”

    林一大袖轻拂,坦然道:“不过,我要买下这五瓮陈酿……”

    曲大动弹不得,稍显恐慌,为难道:“这五瓮陈酿,怕不有三两万斤,若要尽数装坛,怕是要耽搁几日……”

    林一摸出了紫金葫芦,身旁的老龙含笑转过身去……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过江之鲫

    …………

    夜色下的土道上,两道人影慢慢离开了灵水谷。即便是走出去老远了,村口还能看见曲大在遥遥相送。

    “老龙,适才是否有些缺德了……”

    “老大言重了!那数万灵石虽然留着无用,对于寻常的修士来说却是极为难得。而你又答应了出手相助,并许诺厚赐,曲大父子理当庆幸才是!如今两相皆宜,这便是君子爱酒,取之有道……”

    “呵呵!至少你我骗了人家……”

    “那也是没可奈何,谁让有人无耻呢……”

    两人边说边走,渐渐来到了谷外的一道山峰下。其中的林一步履飘然,时不时举起手中的紫金葫芦小呷一口。老者则是拎着一个酒坛子,兀自面带笑容。此时天上无月,四方朦胧。在夜色中饮酒漫步,别有一番情趣!

    恰于此际,有得意的大笑声传来:“哈哈!两位倒是逍遥……”

    林一与老龙只得停下,彼此默默相视。少顷,双双踏空而起。

    百丈的山峰之上,一株歪脖子老树下,有人叉开双腿舒服坐着。他指着面前的十几个酒坛子,极为大方地相让道:“两位哥哥莫要客气,咱家今日摆个大大的东道,尽情畅饮……”

    如此嚣张,且厚脸皮者,除了虎哥之外,再无他人。

    林一看都不看虎头一眼,转身立于峰上而举目远眺。

    老龙举着手中的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冲着虎头讥讽道:“窃来之酒,饮而无味!”

    虎头等待许久,本想卖弄一回,却不料事与愿违,瞪眼道:“何为窃来之酒?话真难听!最终还不是留着自家兄弟享用,莫要见外,尝尝这五谷酿,着实够劲道,吼吼……”

    老龙还是不领情,说道:“曲大失窃之后,他家的孩子又遭劫掠。老大只得掏出数万灵石,才让我兄弟二人摆脱困境。你且独自享用吧,莫要过意不去……”

    虎头不以为然道:“几坛酒而已,何必当真……”

    老龙正色道:“偶有所为,倒也没啥。而你却断了人家的生计,丢尽了我与老大的颜面……”

    虎头自觉心虚,挠着脑袋,两眼转动,迟疑道:“要不……我将数百坛酒分给你与老大……”

    老龙哼了声,转过身去。虎头那家伙席卷了一千多坛酒,还当自己与老大不知晓。其吝啬嘴脸,表露无遗!

    林一适时道:“老龙!我这紫金葫芦,内有乾坤……”他法力催吐,紫金葫芦内顿时喷出一道酒花。

    老龙会意,举起酒坛子顺势一接。酒花消失,十斤的酒坛子已是满满当当。随之刹那,一阵醇香漂荡四方。

    虎头禁不住嗅动着鼻子站了起来,惊疑道:“这酒香很是熟悉,却更为浓郁啊……”

    老龙不理虎头,自顾大口灌着美酒,赞道:“百年陈酿,千金不换!呵呵……”

    林一兀自看向远方,说道:“曲郎已将家中的数万灵石尽数带走,若非远行,便是要与仇家拼个你死我活。而你我既有许诺,且顺道凑个热闹!”言罢,他趁着夜风凌空飞去。老龙紧随其后,趁机又是几大口酒下肚。

    不过瞬间,山峰上只剩下了虎头一人。他又狠狠翕动着鼻子,索然无味般哼哼了几声,继而将酒坛子悉数收起,抬脚追了过去。虎哥的藏酒,最好不过十年老窖。而他二人竟然享用百年陈酿,不公平啊……

    ……

    这是距离海边不远处的一道山谷,环山依水,地势险要。

    在山谷的十余里之外,有道小小的山岗。此时已夜色深沉,而山岗的背风处却是静静聚集着二、三十道人影。

    有人低着嗓门说道:“苗林谷的叶西,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到了我曲郎的头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有人胆怯道:“据说那叶西已是筑基修为,我等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有人迟疑道:“那苗林谷全凭着抽取过路海船的佣金过活,也颇为不易,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彼此也算是同道之人,不妨改日登门寻个说法。眼下天黑风高,难免会有意外……”

    被围在当间的男子,正是曲郎。他不屑地冷哼了声,慢慢举起右手。五根手指之上,竟然各套着一只铁环。

    见状,众人屏息凝神。那铁环并非俗物,乃是储物戒子。虽说还不能与真正的乾坤戒子相提并论,却胜在价廉物美,且其中足有丈余大小,在这些乡间修士的眼里,已然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曲郎稍稍示意过后,挥手轻抛。其身前的草地上瞬间多出一小堆灵石,夜色中晶光闪动而耀眼夺目。四周顿时人影晃动,一个个神色欣喜。他眼光掠过众人,这才接着说道:“今日来到此处者,皆为曲某的兄弟,无论与否,每人十块灵石,聊表心意!”

    “曲道友,你还真是守信之人……”

    “曲兄为人仗义,我等却之不恭……”

    “是啊、是啊……”

    “曲兄,有事尽管吩咐……”

    曲郎的话音未落,四周又是一片嘈杂声。不过转眼之间,地上再无一块灵石。他点了点头,沉声又道:“随我杀向苗林谷,每人五十块灵石。灭了叶西那个罪魁祸首,并夺回我曲家的货物,再给每人奉上一千灵石……”

    众人再不言语,而沉重的喘息声却是此起彼伏。

    此处的二十多人,除了曲家的几个伙计之外,皆为百里之内的练气修士。大伙儿或有拜师,或是机缘凑巧,这才踏上修炼之路,怎奈灵石罕见而仙途艰难,只能各凭自家本事,但愿来日走得更远。如今却有上千灵石从天而降……

    曲郎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再不啰嗦,抬手一挥。众人各自散开,并转身隐入不远处的树林之中。

    片刻之后,二十多头高大的怪兽缓缓出现在夜色之中。那是擅长奔跑的麟马,各自有人骑乘。

    浅而易见,曲郎此番是有备而来。而他有仇不过夜,虽然莽撞,却也称得上果断狠辣!少顷,除了曲家的伙计与麟马的主人之外,二十余骑绕过山岗,风驰电驰般冲着前方的山谷。

    一时之间,铁蹄轰鸣……

    十余里外的一道山峰之上,三位老兄弟正自俯瞰着下方山谷中的情形。

    林一笑了笑,轻声说道:“以重金鼓舞士气,令众人甘为驱使;以麟马之强壮,来弥补修为不足;再以夜深人静之际猝然发难,并迅猛之势冲撞苗林谷的村寨。前后环环相扣,颇有章法。假以时日,曲家的小子倒也是个人物……”

    老龙附和道:“所言甚是!那小子能用你留下的灵石来借势有为,并尽情折腾,着实有些出乎所料……”他许是有所感慨,沉吟了下,接着说道:“遥想当年,也曾有人这般四处搏杀,最终出滩入荒,而成就一世威名!”

    林一转身看向老龙,对方却抱着膀子而不再出声。

    不言而喻,当年出滩入荒,并成就威名者,只有一个人,那便是龙梵!或许龙梵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出身草莽而斗志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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