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也会做梦吗?

    对了,她现在只是个凡人呀。

    辛秘睁开眼睛,浓郁的水雾和萦绕的花香里她靠在幽暗的木亭之上,夜风吹拂过黑发,是微微的凉意。

    面前的桌子上那只捡回来的小野狐狸正睡得肚子起起伏伏,口水长流。

    意识遥远又模糊,她盯着那家伙的鼻涕泡一会,隐约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新奇。

    作为神的存在,没有睡眠,自然也没有梦境,这还算是她第一次做梦。

    ……原来是这种感觉,好像踩在软绵绵的绸缎上,无所约束,也无所依凭,模模糊糊的意识仿佛透过结冰的窗棂看向遥远的花丛,似醒似寐。

    她放轻了呼吸,柔软地靠在身后厚重的廊柱上,细细感受这种朦胧的感觉。

    但是、但是……怎么梦里她还是独自坐在这样寂寥的黑夜里呀?为什么不是繁华喧闹的集市或是小吃摊儿呢?

    她还记得那锅滚油中金黄飘香的炸芋头,洒满了芝麻的酥饼,还有队伍里镖师不知从哪里买来吃的包子,皮儿软乎乎的,香浓的肉汁从咬开的小口处淅沥滑下……

    她好想吃,但是没好意思表现出自己对别人食物的垂涎,只能默默惦记。

    想到这里,辛秘有些气恼。

    不对,不是这样的,她才不是这种会默默生闷气的人,不高兴的时候,就要让别人也不高兴。

    那么,霜枝吧,或者春翘,实在不行辛梓也可以,向他们发发脾气,捉弄他们一下……

    也不对,他们是她要守护的人,不能这样对自己的族人。

    那……那还剩下谁呢?是谁有求于她,必须忍耐着她的折腾,不能甩手就走。他也不是她的族人,不需要她的守护,况且,还是她变成凡人以后身边的第一个外人,得把他看紧了,不能让他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

    辛秘没来由的在梦境里感到小小的兴奋,她从繁花盛开的小亭子里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着,寻找着那个沉默高大的身影。

    啊,他果然在那里。

    在她的院门口,那处幽深的竹林边,影影绰绰的夜色里,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低着头站着,一如既往地不发一言,只用那双泛着棕、带着点北地寒风的眼睛瞄一眼她的绣鞋,发现她在靠近,立刻更深地埋下头去。

    “你果然在这躲着,怎么,在监视我吗?”她仰着尖俏的下颌,率先找茬。

    此刻她已经忘了这是属于她的梦境,如果她想见到他,那他自然会出现。

    梦里的霍坚不说话,也不抬头,像往常一样,他沉默得像是她从未见过的荒漠山岳,晚风吹拂过他高高束起的发辫。

    桑洲的男子们都偏好文人雅士的打扮,喜欢绾发巾、带玉簪,衣物多穿浅色,广袖宽袍,十分温润。

    而他偏不,他只穿束紧袖口的粗布武袍与最普通的皂靴,不熏香,不佩囊,整个人都像一把锋利又古朴的刀,与她团花锦簇的小院格格不入。

    ……与她身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让神明忍不住地,将自己的眼光一次一次地投向他。

    “为什么不说话?”

    梦里是深夜寂寥的庭院,没有任何人会来,辛秘大胆地上前,一脚踩上他灰扑扑的皂靴。藕荷色的绣鞋精致可爱,还缀着圆润的珍珠,任性妄为地将他的脚碾着,肆意作恶。

    “为什么不看我?”她咄咄逼人。

    那山岳般的男人仍然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她。

    这一觉醒来,辛秘心情相当微妙。

    不只是因为那个稀奇古怪的梦里霍坚对她爱答不理的,更是因为自己竟然梦到了他。

    她不是愚笨之人,自然能察觉到自己心境的变化。从最开始那个鸟皇帝派来的大麻烦,到蠢笨的手下,再到现在……梦里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她看他的视线已经发生了变化。

    神明不高兴地坐在自己的窗幔里生气,暂且把一切归结于第一次作为凡人与外人交往,五感都比较敏锐新鲜的缘故。

    坐了一会,窗外月色明亮,已近午夜,该是动身的时候了。

    她推开被子下床,想要打理一下自己,却有些手足无措。

    以前她是神明,不会有身体脏污的困扰,即使心血来潮想要泡一泡院子里的温泉,也有十几个侍女跑前跑后为她服务。

    出门之后即使环境不好,也一直有侍女随身,每日洗漱都是经他人之手准备好的。

    现在……辛秘皱着眉,端起屋子里的铜盆,并没有找到水源。

    还好很快有人送上门来了。

    “笃笃。”轻而缓慢的敲门声在外响起,门外的人显然听到屋内有动静,因而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还是他那把沉而沙的嗓子:“……您醒了?”

    辛秘刚刚还在恼火梦里出现的霍坚呢,此刻更是一万个不想让他进来,但情势所迫,为了卫生问题……

    她瞪了一会眼睛,绣鞋踩得哒哒响,火大地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的男人有些吃惊,但很快习惯了她没来由的娇纵脾气,习以为常地收回了敲门的手,又沉默下来。

    “给我打水。”她翘着下巴点了点架子上空空的铜盆,并不看他。

    这又是一个他没做过的事,照顾闺房女子洗漱……霍坚嘴角动了动,有心想说这于礼数不合,但眼看她已经脚步重重地走回床边去,又觉得对她解释男女之事更加难以出口,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端过了那面铜盆。

    先在净房盛了半盆胭脂铺老板提前备好的热水,正要加入凉水,又犹豫了一下,担心她会不会觉得烫。倒了一点出去,盆里的水只剩下小半盆,他皱起眉头,开始猜测会不会太凉。

    重新加了一点热水,他忽地回神,看着水波荡漾的铜盆里自己破碎的倒影,自嘲一笑。

    胭脂铺的老板为他们准备好了包裹,包括几张大面值的银票和小块的碎银,还有一系列工具,包括匕首、结实的绳索、浸饱了桐油的火引等等,悉数装的整整齐齐交到了霍坚手里。

    白天那队骑兵已经出城,危险算是降低了几分,但究竟城里还有没有潜伏的敌人不得而知,所以不能走城门。

    胭脂铺只是个作为备选的小据点,老板没什么人手,好在已经通过特殊的信鸽向本家传递了讯息,辛梓承诺立即派兵前来救援被困的辛宝几人,但孟县就这么大,如果对方回神,干脆狠辣一点,搜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只会更危险。

    所以霍坚还是决定带着辛秘先行,只要出了孟县范围,外面焦土赤地荒无人烟,反而安全一些。

    只是环境就会差一些了。毕竟要躲着人,露宿野外必不可少,尤其是前几天没什么行李,可能要吃苦了。

    他斟酌着,将自己的分析告诉辛秘。

    已经换上灰色短衫将长发牢牢束起的神明正在听胭脂铺老板汇报着信鸽传讯的内容,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浓黑的眸又是冷又是傲:“我知道,我不是贪图享乐的蠢货。”

    利害关系她比他更懂。毕竟他只身一人,而她若是落入敌手,身后一整个大家族都会被对手掣肘。

    在月色都被云层遮蔽的午夜,霍坚率先从胭脂铺侧门踏出,他呼吸极缓,脚步沉稳无声地踏地,这是武人将内力运转到极致的表现。

    此刻他的一切感知都极为敏锐,巷口打盹的野猫,被晚风拂过沙沙作响的细竹,邻家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有身后传来的,略带紧张的急促鼻息。

    身为凡人的神明,即使再高傲,也总算是体会到了恐惧的味道。

    他抿唇,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身后的女子,空口白牙承诺“会保护好你”似乎太过单薄,像是哄骗女子的轻佻之语,他难以说出口。

    犹豫了一会,他将左手护腕卸掉了。被金属箍紧的衣袖垂落出来,虽然不是宽袍大袖的风流飘逸,也算是有了一些空余的布料。

    “您害怕的话,可以拉住我的衣袖。”他没有回头,仅将自己的左手向后抬去。

    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害怕的话”,他都想好高傲的狐神会怎么对这句话瞪眼睛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辛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接着脚步声响起,那阵浅淡的花香逐渐包裹上来,他的袖子微微一重,被她拉住了。

    霍坚定了定神,细细分辨着方位,迈步带着她走出这方小小的院落。

    ——她方才的梦里,也是这样,寂静的黑夜,无声的晚风,喧嚣沙沙的竹林,还有那个树下沉默寡言的男人。

    只是这次,他主动对她伸出了手。

    ……神明微妙地,感到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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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一个月,写写感情戏找找感觉,接下来应该就是顺势走剧情啦,二人旅行什么的。

    哦,还有,前几章男二出现了,你们猜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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