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厥骑兵的前锋已经冲到城边,被护城河拦了下来,后面黑压压一片,全是突厥人,号角与军鼓声响彻云霄,城上的守卫都紧张起来。卢长用过来请示要不要开弓放箭,候君集看了一眼城下,手一摆:“急什么!还早呢!没个把时辰他们摆弄不好,让大家都回家吃饭吧。周老四,去给我弄把太师椅搬上来,再弄些酒菜,老子今天就在城头吃肉喝酒看热闹,调戏调戏颉利,看这鬼东西如何破城。”

    周保库愣住了,吃饭喝酒好办,大军兵临城下,让守城的人全部下去吃饭,太有点托大,他瞅了一眼庭芳,庭芳道:“听候都督的,把我爹爹酒窑里的老酒拿来。”这边候君集已经不耐烦地摆手:“快去!快去!”周保库无奈传令下去,让人们轮流下城吃饭去,跟随候君集进城的唐军竟然全数下了城,看来无论多么离奇的命令,只要是候君集颁布的,他们丝毫都不违背。

    不一会,一张大躺椅被搬了上来,搭配着一张小桌子,酒肉摆上来,候君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咬了一口,挥手叫道:“都来,都来!见者有份,都别闲着。”于大春走过去,抓起一块肉吃起来,周塞诸人即便是最豪爽的周保库,也没见过这样当众进食的,一个都没动,候君集叫道:“忠恕,把那块肘子干下去,周老四,猪脸是你的。”

    忠恕只得听从,他拿了一块肉,看了一眼庭芳,怕她为难,庭芳丝毫不以为意,上前拿起一块肉咬了一口,候君集赞道:“好,好样的!忠恕,你媳妇都比你利落!”此言一出,忠恕和庭芳的脸腾地红了,候君集哈哈大笑:“还没成亲啊?好,正好让老候牵个姻缘,不然独孤那家伙就占先主婚了,哈哈!”

    候君集带头食肉喝酒,酒干肉尽,候君集用脏不拉叽的战袍抹了抹嘴,身体向后一躺,道:“周老四,我睡一觉,突厥人开始爬城再叫我。”说完闭上眼睛,转头就打起了呼噜。周塞众人见他如此行事,都感震惊。于大春对大家笑道:“听候都督的。你们去歇息一会,我也睡一觉。”庭芳放心不下,对忠恕道:“师兄,你陪着候都督休息一会,我到城头看看。”忠恕道:“我和一起去吧。”

    庭芳和忠恕与周进一起向城头走去,这时孙世放跑过来道:“周老三,你快看!”他领着本村的居民进了城,就自动地带一队丁壮听从周塞的指挥。周进走到城墙边向下一望,倒吸口凉气,只见城下护城河外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突厥骑兵,起码有四五万之众,军阵中至少有十几杆狼头旗,看来突厥的大人物来了不少,沿着北边的谷地,还有骑兵在接近,一眼望不到头,突厥骑兵的前锋沿着城向南进,看来是要围城。孙世放手指着城下道:“周老三,你看那几队驮马。”顺着孙世放手指的方向,周进看见南下的突厥军阵中有一道三四里长的马队,马队很奇怪,每匹马上都没有骑手,马的左右两侧都搭驮着木板。

    庭芳见周进看了外面后脸色异常难看,也来到垛口下望,周进指着驮木板的马队,低声道:“突厥人要在城外搭建高台。”庭芳的心情立刻沉重起来,让周进派人通知候君集。

    自古以来,汉人就懂得在关键之地建城守民,城池是防守者最大的保护,城里人居高临下,又躲在城垛后面,弓箭飞石伤不到他们,而进攻者从下向上攻城要付出很大伤亡。西汉武帝时匈奴人攻打马邑城,城中守军只有一千人,匈奴三万大军围攻一个月,死伤近万人也没攻进城去。

    为了攻破城池,千百年来无数人想尽了办法,涌现出许多奇招。三家分晋时智伯引河水淹城,秦始皇时期发明了抛石器,汉代出现了撞城机,但最常用的办法还是搭云梯爬城,只要能把数百部云梯靠到城墙上,这座城几乎就算是破了。周典一针对敌人用云梯攻城制作了许多防守工具,制定了专门战法,要用梯子爬进周塞几乎不可能。突厥人带着这样多的木材,很可能是要在城外搭建比城墙还高的木台,士兵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向城里放箭,掩护自己人爬城,守城之人反倒变得没有遮挡,这一招曹操破袁绍就曾用过。

    候君集走了过来,他身经百战,什么战阵都见过,一看就明白,嘴里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扭头就走,返身坐到太师椅上,拍开一酒坛的封泥,自己倒了一大碗,仰头灌下,喝彩道:“好酒!够劲!于大春,你也来一碗。”于大春倒了一碗一饮而尽,用袖子一抹嘴,问:“周姑娘,咱们城里有多少面大盾?”大盾是近一人高,能护住全身的盾牌,周进代答道:“可能有十几面。”大盾是野战列阵用的,周塞用不着,所以只备了数面,于大春道:“明天打起来,可能要将百姓的房门拆下来,还得麻烦你先跟乡亲们说一声。”庭芳还没答话,候君集一摆手:“打住!打住!突厥还没放个屁,你就先捂鼻子,他们的木台还没个根脚,你就先拆百姓的房子。再说你就是每一人都扛个门板,也不过多支个三天两日的,靠这个法子怎么能行?”周保库道:“还不如杀出去砍个痛快!”候君集手指头点着他:“地上门道地下破,不急,先看他们摆什么道道,来,忠恕,过来喝一碗。”忠恕只与老阿喝过酒,当时喝了个烂醉,人事不省,对酒确实没什么喜好,庭芳上前来,倒了一碗酒递给他,忠恕接过,心一横,仰头喝了下去,呛得直想咳嗽,看着忠恕难受的样子,候君集哈哈大笑,道:“能喝酒才能带兵,你这会就能带兵了。如果老子不死,回到长安就封你个都尉,明年就当副将。”于大春笑道:“都督,我跟了你二十年,今天才是个副将。”候君集哈哈大笑:“这不能比,不能比,他后面靠山硬着呢!跟当今天子都能扯上机缘,有人护着,别说副将,当都督也不远。你只知道拼命,比不得这小子。”于大春道:“能跟着都督拼命,就是当个小卒也高兴。”他这话发自真心,并非阿谀,候君集治军森严,赏罚分明,打仗身先士卒,又关心部下,士兵都乐于跟他出征。

    候君集笑着摆手:“这马屁今天要多拍拍,过几天可能就拍不了了。我本想扛着这颗头到长安交与李元帅砍了,看今天这阵势,李元帅没这福份喽。”于大春道:“我们丢了代州不假,但突厥来了二三十万人,颉利大可汗都上阵了,加上敌人施诈术,战败也不尽是我们的责任,李元帅明察秋毫,也不一定追究军法。”候君集指着于大春笑道:“你啊!会带兵不会将将,要不然拚杀了二十年,也只能当个副将,李元帅如果像你这样想,也得给我当手下,干八辈子也当不了元帅。我可以丢代州城,但不能被突厥人骗倒,这就是掉脑袋的理由。”

    庭芳和忠恕等人一直不敢问候君集如何丢了代州,从候于二人的对话中得知,是上了突厥人的当,因此才损兵折将。唐代朝庭沿用汉典,治军严苛,重赏重罚,大将丢城丧师多论死罪。候君集坐罪当死,但他谈笑风生,仿佛赴死就同于赴宴,无比地豪迈,周围众人无不心折。

    这时守城的兵丁叫道:“快看,胡人!胡人,那么多胡人!”候君集等人一惊,都聚到垛口向下观看,只见南进的突厥队伍中出现了数十列穿着亮色衣甲的胡人,至少有四五千骑,他们的肤色比之一般突厥人淡上许多,身板挺直,持着突厥人不常用的扎枪,戴白色头盔,手持小圆盾,意气轩昂佼佼不群,非常惹眼。突厥在西域征服了许多胡人国家,有不少胡人在突厥军中服役,甚至有胡人在突厥大可汗的牙帐办事,但胡人军队很少出现在东方,数量这么多的胡人骑兵,更是前所未见。于大春道:“至少有五千人。”候君集骂道:“他妈的,这是搞什么名堂?”众人谁也答不上来。极西之处的胡人军队出现了,大可汗也上阵了,突厥这次极可能是举国南征,意图不小,运用的人马可能还不止眼前的二十万人,周塞面临着一场生死恶战,众人心里都很沉重。

    候君集问周保库道:“南边合围了吗?”周保库道:“突厥人沿着护城河驻扎了,没上山。”周塞的城墙有一小半建在山上。候君集道:“庭芳,把好射手都找来,夜里轮班值守,只要发现突厥人建高台就发箭。”庭芳道:“箭上挂着油布,燃着了再射,就是射不到人,也能把木头点着了。”突厥人如果要搭建高台攻城,肯定有士兵持盾掩护施工,很难用箭伤到人,但木台高大,一定照顾不过来。候君集哈哈笑道:“还是你聪明,庭芳,守城的事就不用问我了,让于大春协助你,进城的代州军都归你管,给我弄个舒服的地方,我得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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