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试着稍稍提气,一如过去几天,不能提动一丝一毫,心中沮丧:自己身负使命,难道就一直这样苟活下去?宝珠和三伯不知回来没,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落入福拉图之手,一定会来救自己的,但得罪了福拉图,无论他们在突厥多么位高权重,恐怕都难善了,最好还是别让他们知道,但怎样才能够脱身呢?思来想去,一直无解,很是郁闷。

    福拉图一直忙着处理突厥北方的大小事务,不知怎么地,托陆事件之后,杀忠恕的心淡了,有时忠恕公然顶撞,她除了嘲讽挖苦几句,就是瞪瞪眼。达洛则不断与昙会商量着如何侦测同罗,如何施计奇袭,谋划得非常详尽,到后来,歌罗丹和努失毕也加入进来,昙会一时成了灭同罗的首谋。

    又过了几天,喀力回来了,果如福拉图预料的,他的父亲贺鲁俟斤把掠夺的牛马和奴隶如数交还了,同时向大可汗交纳了贡品,福拉图很是高兴,当即把贡品全部赏赐给喀力,还把他提升为都彦,就是附离中的高级统兵官。喀力第二天即来大帐值守,刚到帐门就看见一队大可汗的亲卫过来了,把一个人用牛皮绳子捆着押进了大帐。

    忠恕认得被绑的黑瘦小个子是步真汗的使者哈罗斯特,他因为不服福拉图关于喷查山的裁决,去向颉利大可汗告状,没想到被这样送了回来。颉利大可汗的侍卫把哈罗斯特提进大帐,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看这阵势,颉利是态度鲜明地支持福拉图,哈罗斯特剩下的就是等着受处罚。福拉图看了看哈罗斯特,问:“你几天没吃饭了?”哈罗斯特道:“一天。”福拉图道:“哦,一定饿了。喀力,去给哈罗斯特使者准备酒食,再为他准备两匹好马,十匹绢帛,吃完就让他回去复命。”哈罗斯特见福拉图不杀他,也不处罚,反而有厚赏,向她拜了一拜就随喀力出去了。

    福拉图又来考验达洛:“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他?”达洛道:“他肩负自己可汗的使命,向大可汗告状是忠于职守,维护自己部族的利益,特勤殿下最欣赏这样的人。”福拉图哼了一声:“我也不是没杀过这样的人,战场上顽抗到底的敌人我砍得还少吗?”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看了忠恕一眼,忠恕道:“你是判断大可汗不想因杀他得罪步真汗。”福拉图问:“你怎么知道的?”忠恕道:“哈罗斯特一天没吃饭,肯定是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捆住送来的,如果大可汗要杀他,在牙帐就绑起来了。”福拉图眯眼看着忠恕,良久道:“道士,你最近话特别多,频频为达洛辩护,说话的口气很轻蔑,我想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踩上一脚。”她不说忠恕判断得对不对,只说忠恕对她不够恭敬。忠恕道:“我们本就是敌人,你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更不想为了苟活一时而讨好你。”

    福拉图转头看着达洛道:“我一直提点你,你怎么反而没这个道士通透呢?”看来她又要折辱达洛了,忠恕道:“我的见解阅历比达洛他们差了不止一点,但他们钦佩你,敬你如神,你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视为自然,从来不敢乱猜你的意图,你一直提点又有什么用?”福拉图觉得这话新奇,问:“那么你是打心里瞧我不起,因此才能看透我的用意?”忠恕道:“我对你也很尊重,虽然不是朋友,但不讳言你是个非常出众的人,比我强太多,但我不迷信于你。”福拉图眯着眼:“那么多勇武的,身份高你百倍的,见了我不是畏惧就是迷恋,你是故意装作对我无所谓,好让我因好奇而不杀你,是吧?”忠恕笑道:“你自负才貌,居高临下蔑视众生,自以为被诸多人迷恋,其实根本不知道真情是什么。”福拉图眼睛眯得更很:“噢,那得向你请教一二了。”忠恕郑重道:“真正两情相悦,哪会在乎对方的容貌与权力?真情所在,能为对方死,随对方死。”他脑中浮现庭芳与宝珠的脸,这两个女人,都是愿意随他死,为他死的,他现在心中想着她们抗拒福拉图,如果被她杀了,正好算是为她们而死,也算是殉情了。

    福拉图笑了:“我还以为真情有什么神秘的呢,原来就是一起生一起死,这样的傻事,我不懂也罢。道士,看来你心中有同生共死的人了。”忠恕道:“我愿意为真情赴死。”福拉图道:“但愿我足够幸运,能见到你愿意为她而死的女人,嘿嘿!”她最后这一笑,让忠恕猛地一惊:今后可要出言慎重,万一让这魔鬼知道宝珠的事,那可害了宝珠。

    不断有人带着各种消息从同罗回来,仆骨托陆王子归国后,果然派人去向同罗寻衅,两国闹翻,同罗可汗正在气头上,见仆骨不长眼,直接派兵把仆骨边境附近的马牛和人口抢掠一空,仆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正准备出兵报复,而福拉图故意放置在突厥边境的马牛,也被同罗人抢走,同罗骑兵越来越胆大,有时深入突厥境内百里抢东西,南侵的骑兵都来自可汗自己的部落,他的两个弟弟都躲得远远的。福拉图认为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派人召集手下的将领和部落首领,准备动手。

    达洛现在每天晚上从福拉图的大帐出来,都要和歌罗丹、努失毕一起到忠恕的毡帐,与昙会碰头,商议偷袭同罗可汗的事,达洛非常心细,歌罗丹和努失毕战阵经验丰富,三人遇到难事,就向昙会求教,而昙会总能想出办法来。

    快到福拉图布置的出兵时间了,这时应该向她讲明他们的想法了,但达洛非常不自信,怕万一福特勤不接受他的设想,反而怪罪他们私下搞阴谋,那事情就不妙了。歌罗丹道:“达洛,我觉得行动必定成功,如果特勤殿下要怪罪,我愿和你一起领受处罚。”努失毕也道:“还有我。”达洛见两个朋友义气相挺,很是欣慰,但心里盘算半天,还是没有勇气向福拉图讲。昙会道:“达干大人,您还是尽早给殿下讲明吧,最好您们三位一起去。”忠恕道:“把我也带上,如果她发火,我还能当个出气筒。”

    第二天从同罗传来一个消息,说可汗要会兵,时间在十天后,符令已经传出,福拉图把达洛、歌罗丹、努失毕、喀力叫了过来,忠恕不请自到,福拉图看到他,眉头一皱:“突厥有句谚语:知道得越多,埋得越早,你就是应谶的人。”忠恕站在达洛旁边,微笑不答,福拉图看了看他们二人,歪着头,眼睛眯了起来:“达洛,这个道士想同生共死的人是不是你啊?”达洛的脸腾地红了,忠恕大怒:“胡说八道!”福拉图没生气,反倒笑了起来:“不是就好,你们两个男人每天勾勾连连,相互维护,到深夜还聚集在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忠恕叱道:“我们从没单独相处,会有什么阴谋?”福拉图转头看着歌罗丹,问:“歌罗丹,你和努失毕最近也加入了吧?”歌罗丹和努失毕不得不点头,福拉图又问:“喀力,你为什么不在呢?”喀力不知道怎么回事,道:“达干大人没叫我。”福拉图点点头:“还好,还有一个对我忠心的人。”福拉图这话透着不善,达洛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忠恕站到她的面前,道:“他们都忠于你,敬重你,只是你妄自尊大,容不得一点异议,单独一人向你进谏言,怕你不听,所以大家才在一起商量如何请你采纳。”福拉图冷笑道:“道士,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你了,梦见你又在我面前叨叨个不停,我让达洛把你的头砍了下来,插在闪电墓前的旗杆上,萨满地合力把你的灵魂束在旗帜上,永远为它们舞动。”忠恕冷笑道:“我现在真有点瞧不起你。过去还觉得你有英明领主的气度,其实你与那些暴君一样,只会动辄以杀头恐吓别人。”福拉图冷笑连连:“听不进你们这些人的无知絮叨就成暴君了?道士,你那天说我尽会玩些小伎俩,好像你们几个是谋大事的人。”她手指点着达洛三人,“就你们几个,听个不三不四的老和尚胡诌一通,就以为算无遗策,要成就大事了?那我问问,达洛,你准备带领附离偷袭同罗可汗牙帐,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这一问,达洛和忠恕等人都是目瞪口呆:原来她知晓这个计划,那是有人告密吗?福拉图看到他们大吃一惊的模样,冷笑道:“没人告发你们。也不想想,在我的眼皮底下,三个达干每天聚集到深夜,我能不知道吗?你们悄悄准备兵甲和食粮,派人打探同罗可汗的牙帐,查看行进线路,我能猜不到你们想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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