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阳顺着水流处一直朝下潜,没过多久,他隐约看见一道朦胧的绯光从深渊口的礁石缝隙中折射出。

    那是什么?他用木剑在水中挽起了一簇水花,剑面上逐渐浮现出他先前画上去的符咒,在光线暗淡的水中发出点点金光。

    他手持木剑,朝着绯光散发处奋力游去,却始终找不到那束光的源头。

    那束绯光如同一根长棍,贯穿了整条深渊,远看近在咫尺,近看却又仿佛离得很远,薛景阳兀自琢磨了一会,在深渊口半浮身子,勉强站住,他重新掐了一个避水咒,好让自己在水底呼吸的时间长一点。

    他在深渊口处来回寻找着光源,木剑上的那道咒也随着他的移动,忽明忽暗,似乎只要接近光源,剑上的金光就会更亮,反之,则暗。木剑被他下水前下过咒,那道咒本应该是道家为了捉妖而专门造的符纸咒,但他身上没有符纸,便只能画在剑身上,本以为可能蒙混不过去,谁知道还真起了那么一些作用。

    他顺着咒的指示去找,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在到达金光最亮的地方,他翻来覆去的观察了好多遍,除了一触即失的绯光,他什么也看不到。斟酌半晌后,他在水中用力甩了两下剑,刚要张嘴骂它,一口咸甜的海水瞬间灌入他的口中。

    他气极,一扬手,把木剑丢进深渊,那剑受到浮力影响,如同一张薄纸,轻飘飘地顺着深渊沉了下去,不过片刻,便不见了影子。

    思索过后,薛景阳决定任选一头游到底,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半路就能查到有用的线索,运气不好的话,那这件事只能暂时作罢,等到它下次出来时,再做降服一事,他本来也不想下来查的,若不是怕那作祟的东西伤害到苏灵郡,他才懒得多管这件闲事。

    根据他平日里卜算卦象所得来的经验,权衡利弊,再三思索后,他决定才用一种最靠谱的方法来决定最终的去向。

    小、公、鸡、点、名,点、到、谁、就、是、谁。嗯,往左。

    他足尖在水中微微一点,信誓旦旦地朝左游去。

    然而他还没游多远,身下的深渊忽然传来山石崩裂之音,震耳欲聋。他停下身,抬脚朝前一蹬,借力反推,让他整个人登时退后一尺,换做是平时,他应该已经退后有三四尺,但由于水中阻力太大,他只得退了一段不长的距离。

    深渊巨口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震地整道深渊都在不断往下坍塌,绯光正不断从下面照射上来,似有巨力涌出,刹那间刺出江面,冲破云霄,撕裂了暗如泼墨的天空。

    该死,不知道苏灵郡那边怎么样了。薛景阳拧眉,迅速朝江面上游去,他所设的结界只能保证小船不被先前的风浪所掀翻,并不能保证不被这股力量所冲毁。

    江面上风云涌动,水中的巨浪打的他脸疼,避水咒在他周身缠绕,不断迸溅出白光,是要保护住他的心脉不被水压所冲击。

    绯光不断冲击云层,深渊之下,数张符咒因长年累月的浸泡,在飘离禁地的那一刻,全数化作齑粉,被水冲散。

    禁地之内,唯剩一把木剑插穿最后一张符咒,剑面金光乍起,符纸如同被火点着,火星从中间往四周飞速扩散,须臾,灰烬四散。

    幽深之地,漩涡徒然窜起,席卷海底。

    薛景阳拼命朝上游着,并没有注意到从深渊中窜起的漩涡,摧枯拉朽,竟让整个水中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薛景阳只觉得越游身子越重,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拉扯,他回首,这才发现深渊之中不知何时起了一道漩涡。

    那道漩涡旋转速度极快,吸力也极大,方圆几十里的东西竟无一幸免,统统被它吞入腹中,吞到最后,漩涡愈来愈大,甚至将那道绯光竟也吞噬其中!

    撕裂云层的绯光骤失。

    眼见江面越来越近,薛景阳却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那股强大的吸力,只能被硬生生的拖了下去。

    难道那股邪祟就藏于深渊?他迅速施咒,拼了命的把自己往水面上拽,但越接近水面,江上的风浪就越大,前后夹击,他被一波又一波的江浪冲地头晕眼花,避水咒也因为挤压而逐渐缩小,眼见就要消失,正当此时,江面上那艘独船的结界终于被冲天的狂浪打毁,轰然一声响,木屑四溅。

    薛景阳的心神一分,便再也抵挡不住那股噬人的吸力,被猛拖着往下降,如同弦箭刺出,在水中划出一道白色的痕迹。

    避水咒徒然破裂,一股冲击大脑的力量霎时间将他包围住,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挣扎着透不过气来。

    他双眼渐沉,昏迷之际,模糊地身影遮住了他最后的视线,一双纤细温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他奋力朝上拽去,他也顺势拉过来者的胳膊,想要用最后的力气借机腾起。

    苏灵郡怎么也没料到薛景阳会反拉一把,漩涡吸力太强,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薛景阳拖着一并卷入了深渊。

    ***

    沉沉地梦境中,漫长无尽的黑暗席卷天地。

    薛景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黑暗如同裹尸布将他越围越紧,他辗转着不能动,窒息感快要将他吞灭。

    忽然,空气如潮水般涌入他的鼻腔,像是扯开了黑暗,一缕耀眼的白光刺入他的眼眸。

    他猛然睁开双眼,急促地喘息着,大口大口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阳阳不哭,哥哥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熟悉万分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怔,猛地抬起头,入眼的竟然是此番场景——

    闹市上,一个穿着锦衣的少年正在蹲下身哄面前的孩子,孩子泪眼婆娑,脸上有淡淡的血痕,看模样是不小心摔倒了。

    青石板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少年把孩子脸上的泪擦净,柔声哄道:“阳阳不疼了,哥哥带你去买糖人吃好不好?”

    孩子听后伸出胳膊,搂住了少年的脖子,把头习惯性地枕在少年肩上,蹭的少年干净的锦衣上留下了一条鼻涕印。

    薛景阳:“……”

    少年抱起孩子,拍拍他的后背,转身朝薛景阳这走来。

    薛景阳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竟是连避让都忘了,他怔怔地立在原地,思绪万千。

    怎么……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少年越走越近,他却像是完全丧失了反应,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人,不移半分。

    少年与那名幼童长的极像,差别不过少年的眼眸更深邃些。

    “阳阳想把糖人捏成什么样的呀?”

    “想要能飞起来的鹤!”幼童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展翅欲飞地动作,脸上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这么说,不就是想让哥哥亲手给你画吗?”少年笑吟吟地看向薛景阳这边,眼中万分宠溺。

    薛景阳与他打了个照面,几乎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哥,但他随后一愣,又立马改口道:“薛锦铖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少年便步伐轻快地饶过薛景阳,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薛锦铖,薛锦铖你怎么会在这里!”薛景阳追上去,大声喊着。

    少年闻声回首,奇怪道:“这位郎君,你认识我?”

    “我……”薛景阳迟疑了一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不认识你?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我做梦都想杀了你,你要让我如何不认识你?薛锦铖,你在这给我装什么蒜头王八呢?

    “我……”薛景阳别过脸,顿了顿后才道,“我不认识你。”

    少年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继而走掉了。

    薛景阳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心中乱如万缕丝线搅在了一起,连头都摸不到。

    这是幻境吗?他走到离自己最近一家摊子前,拿起摊上的红肚兜在老板娘面前晃了晃:“你能看见我吗?”

    老板娘:“……”

    “你能看见我吗?”薛景阳又问了一边。

    老板娘:“……滚!”

    能看见,也能摸得到东西。薛景阳若有所思地离开摊子,不是幻境。幻境虽然看上去真实,但在接触时绝不可能碰到实物,也不可能和幻境中的人有所交流,幻境是人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在与平行的空间所发生的摩擦,通常进入幻境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是修炼术法达到一定境界,在交战中对人下术,要么是瞳术修炼者对人使用了幻术。

    既然不是幻境那会是什么?薛景阳忽然一惊,不会是自己已经死了,进了天庭了吧……这么一想,似乎也有点道理,他在此之前被漩涡吸了进去,那么强的力量,不死才有问题。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更奇怪了,薛锦铖怎么可能也在天庭?!他这种人,起码也得下十八层地狱吧!

    生前,薛锦铖就像泡狗屎一样缠着他,没想到死后也要在里遇见,薛景阳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呸!晦气!”

    他恨薛锦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以说是从小厌恶到大,小时候,只要薛景阳犯芝麻大点的错误,都会被薛锦铖拿戒尺打手心十下,无论对错,只要有人到薛锦铖那告他黑状,无一例外,都是戒尺伺候,他从来不会问事情经过,即便薛景阳是被冤枉的。

    薛景阳爹娘在他五岁时便去世了,他是由薛锦铖一手带大,也是被他从小打到大。要是说到薛景阳脸皮为何如此厚,这还多半有薛锦铖的功劳。

    小时候,薛景阳还不懂事,父母去的又早,薛景阳是极其顽皮的,到处惹是生非。

    一日,他从学堂回家,偶遇高年级的一个孩子,那孩子名叫赵不凡,平日里嚣张跋扈,最看不惯就是薛景阳在众多孩子里称王。

    “喂,死娘们儿,又去别人家院子偷桃子啊?”赵不凡拦住他,调侃道。薛景阳因为长相俊美又染了点魅,看不惯他的人便在背地里偷偷叫他“娘们儿”。

    “与你何干?让开。”薛景阳虽然没有赵不凡高,但气势绝对不能输,他插着腰,瞪着眼,偷偷垫起了脚。

    赵不凡见状,便来了兴趣:“呦呦呦,娘们儿还想装大爷啊?”说着,他一只手想要拽住薛景阳的衣领。

    薛景阳本能的躲过去了,但肩上却忽然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霸道地把他整个人都揽了过去,戏谑道:“薛景阳,你会叫吗?”

    “叫什么?”薛景阳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几次想推开对方,但都失败了。

    “呦!”身后的男孩嗤笑,“小羊不应该会‘咩’~吗?”

    “你!”薛景阳听出对方是在羞辱自己,他狠狠地一踩身后人的脚,目露出凶光,吼道,“你神经病啊!你才会叫,你全家都会叫!”

    “哈哈哈哈,着实有趣。”说话的是个从另一路走来的少年,比他高了一头,身穿一袭用金线绣花的藏青色的袍子,腰间竖着乌金的衣带,看起来像是阔家少爷,“放开他吧。”

    身后人听言,这才松开薛景阳的身子。

    薛景阳回头,想要狠狠掏那男孩一拳,但手却在半空住被他拿住,薛景阳输人不输面子,嘴角一勾,哂笑:“呵,你也只配做别人的走狗了,呸!”

    “说什么呢你,找死啊!”男孩被他嘲讽的表情激怒,抬起拳头便打去。

    薛景阳眼看那只拳头朝自己打来,却一点也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一阵断骨般的疼痛,他踉跄着摔了出去,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雨点般密集的拳头便打在了他的脸上,身上,肚子上……

    赵不凡在旁边看的都快爽飞了,他平时打不过薛景阳,还被薛景阳各种讥诮捉弄,除了面子丢的一干二净,还要被先生赏罚,故此,他比任何人都想打薛景阳。

    薛景阳被打的天昏地暗,几次想抬手反击,都被那男孩推倒在地狠狠打了回去,直到那阔家少爷叫停:“好了,阿丁,松开他,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他这么俊的脸,都给你打毁了,这可是要赔钱的。”

    赵不凡还在旁边拍手叫好,爽的不亦乐乎,见阔家少爷不让继续了后,也只好不再拍手叫好,只是轻佻地看着薛景阳,道:“公子要是觉得他俊,怎么不把他买回去当童养夫?反正他家穷,而且他爹娘死的又早,只剩下一个哥哥带着他,那个哥哥也不喜欢他,天天打他,你要是想买他,出个十两银子就能买走,你信不信?”

    “哦?真有此事?”阔家少爷欣然道,“买回去做童养夫就不必了,当个娈宠还是可以的。”

    “你放屁!”薛景阳用最后的力气坐起身子,扯着嗓子喊道。

    “你又想死了?”方才打他的男孩又挥了挥拳头,“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那可是方地主家的儿子,方大志!胸有大志的志,你知道吗你?!”

    “诶~”阔家少爷摆摆手,“都说了出门要低调,你怎地又把本少爷的身份给说出来了?”

    薛景阳嘴中血沫溢出,他倒在地上哂笑道:“呵,胸有大志……”

    “诶~不敢当不敢当,都说了要低调。”方大志手中折扇一摇,连连摆手。

    “怎么,胸上长痣了不起?”薛景阳话音刚落,脸上便又挨了一记拳头。

    阿丁擦了擦鼻头,恶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看又是一拳下来,方大志赶紧跑过来拉住阿丁的手,心疼道:“他这么俊,打残了太可惜了,别打了,待会你去买点上好的药送给他,我让我爹去他家买他。”

    “公子,你真买他啊!”赵不凡一看不得了,自己刚攀上了一只凤凰,哪能说让这小子占便宜就占,他急忙凑到方大志面前,甩了两个媚眼,骚道,“公子看我如何?不如买了我吧?嗯~”

    赵不凡人胖,皮肤黝黑,虽然家里条件不算太差,但也算不上好,是靠着父亲到处攀关系,混吃混喝过日子的。说到底,他最看不惯的不是薛景阳是孩子王,而是薛景阳家明明比他家穷得多,也没见成绩多好,为何他身边总能围着无数小姑娘,还经常收到她们亲手做的礼物?

    “哈哈哈哈……”薛景阳笑的口中血沫乱喷。

    赵不凡为了在方大志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水平,特地把今日先生刚教的词活学活用在了薛景阳身上:“你含血喷人!”

    “啊哈哈哈哈……”薛景阳笑的实在是没力气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伤号,便又躺回地上,不动了。

    方大志白了赵不凡一眼,道:“滚吧你。”

    赵不凡虽心有不服,但又不能表现出了,只得唯唯诺诺地往地上一躺,竟真的滚了起来。

    阿丁:“……”

    方大志:“……”

    薛景阳笑的捂着肚子打滚:“哈哈哈哈哈……”

    赵不凡见滚得差不多了,便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脑子一转,又道:“公子可是喜欢俊的?”

    “别再跟我说你要毛遂自荐。”方大志说。

    “这次保证俊,绝对俊,还骚。”赵不凡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比薛景阳还骚!”

    方大志问:“哦?是谁?”

    赵不凡报复性地看了薛景阳一眼,凑到方大志耳边,阴险笑道:“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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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是薛景阳童年的回忆,这边会分成两条主线写,最后再变成一条,所以下一章是苏苏的剧情线啦。谢谢各位读者大大的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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