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带我去看,也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以免我白高兴一场。”苏灵郡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男子脸色一阵灰白,欲言又止。

    “好了,我们走快些,只要你愿意好好配合我,我定当不会取你性命。”苏灵郡把手松开了一些,“况且你体内的灵气已经被我控制住了。”

    “不杀我?”男子嗤笑,“苏灵郡,你真是越来越口是心非了。”

    “我为何要杀你?”苏灵郡语气平静,“我也是越来越看不懂道长了。”

    “你知道?!”男子惊骇,“你怎么知道是我?”

    “一开始我没有怀疑你,是后来道长自己露出了马脚。”苏灵郡依旧压着他的胳膊,虽然是松开了一些,但是并没有放开的意思,“从我扣住你命脉开始,我就察觉到你体内的灵气被定住了,我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巧合,但十陵教的人若真想暗杀我,怎么也该留下一个高手吧,还有我后面问你的话,你统统偷换了概念,答非所问。我想,道长是不是把我想的太愚笨了?”

    “知道是本道还不赶紧松手?”薛景阳微微侧头,“快放开我。”

    “既然道长这么爱拿我消遣,那在下怎好意思不奉陪到底?”苏灵郡忍俊不禁,“道长就这样跟着我等到了安全点的地方再说吧。”

    薛景阳别过脸,不说话了。

    “其实我还挺好奇道长是如何从他们手上逃出来的?”苏灵郡说话时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

    薛景阳哂笑:“怎么,苏苏看起来真的很希望本道死了?这样你才好跟你的顾云泽双宿双飞?”‘’

    “我没有这个意思,道长误会了。”苏灵郡摇头,“我跟顾公子只是友人,他救过我的命,我也应该助他一臂之力,况且,他的功法全都在我之上,我能帮他的并不多,但只要能帮上忙,我也心满意足了。”

    薛景阳笑意冷然:“苏苏就这么喜欢他?”

    “我方才已经说过缘由了,既然道长喜欢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那就随你怎么想吧。”苏灵郡轻叹,“比起顾公子,我在知道十陵教的目标是你的时候,担忧更胜一筹,以为是我又一次害了你,但我想不到,薛道长居然拿我的担心来开玩笑。”

    “你担心本道?”薛景阳声音冷的彻底,“我看你方才不是还说本道死的正好吗?怎么转眼就变了想法?”

    “我那么说,只是想让道长尽快自己承认。”苏灵郡无奈道,“好了,道长还是别岔开话题了,还是把事情经过与我说一说吧。”言罢,他双指在薛景阳背后弹了数下,再收手时,薛景阳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呵。”薛景阳转了转麻痹僵硬的右臂,扯掉了带在脸上的面纱,这才言道,“早在我们来客栈的路上,我就有所察觉,路过的集市上,有几个摊贩的神色不同寻常,只要稍稍注意一下这个细节,便可以发现他们并不是普通摊贩,倒是更像在监视什么。”

    “我当时只想着快点找一家店休息,竟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苏灵郡微微颔首,“差点害了道长,对不起。”

    薛景阳讥诮:“你能知道什么?”

    苏灵郡:“……”

    薛景阳:“本道一开始无法确定他们就是来监视我们的,所以就留意了一下,但没想到在客栈门口,我发现有些人是乔装过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本道挑了一间离你最远的屋子住下。”

    “原来是这样,那时候道长之所以不愿与我说话,是否也是所设计的一环?”苏灵郡问道。

    “不,”薛景阳哂笑,“本道就是不想与你说话。”

    苏灵郡:“……”

    “浮生剑对用剑之人的吸引力有多大,苏苏难道不知道吗?”薛景阳哂道,“我从进了屋开始就准备一切需要的东西,如今被十陵教带走的人,正是那个店小二,本道把他打晕了,然后换了我的衣服让他躺在床上,他们来的时候正好是夜晚,本道猜测他们为了谨慎行事应该也不会点灯开窗的,如此一来正中下怀,他们自然就以为睡在床上的是本道。”

    “你……”苏灵郡欲言又止,他明白个中缘由,最后也只能叹声道,“也不知那店小二被发现以后会怎么样。”

    “我不把这盆脏水泼给其他人,如今被带走就就是本道,难道苏苏真的希望本道死在你面前?”薛景阳冷笑。

    苏灵郡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对方沉默了下去,薛景阳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个小二也不是什么好人,见钱眼开的东西,你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明日本道再陪你替他开个坑,就当做尽了这一面之缘。”

    “嗯。”苏灵郡收起情绪,转而又道:“我已经见过十陵教教主了,想必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道长的这出恐怕瞒不了他多久,我们还是在他发现端倪之前赶紧离开这里吧。”

    薛景阳点点头:“嗯,你说的不错,现如今,浮生剑的消息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闹的人尽皆知了,本道得在此之前帮你把案子结束,所以我们也得加快前往洛阳的行程了。”

    苏灵郡:“道长要我帮的忙,可是只有在洛阳才行?”

    薛景阳:“就在去的途中也行,本道想要学的,就是神祭的纯明心法。”

    “纯明心法?”苏灵郡沉声,“可是,纯明心法是神祭所有术法的根基,这恐怕……”

    “怎么,苏苏之前不是还说只要不违背道德,什么事都可以帮本道吗?”薛景阳嗤笑。

    苏灵郡:“我是这么说的,可是……如果把这个传授给外人,我要如何像仙君交代?再说神祭历代以来,对心法入定的要求也是颇高,道长虽是天资过人,但也绝不可能用短短的时间把这个学习完。”

    薛景阳:“怎么,我看苏苏这是要出尔反尔的意思?”

    苏灵郡:“没有,我可以教你,但是,此心法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可能走火入魔,道长还是想清楚再告诉我吧。”

    薛景阳:“你都能掌控的东西,本道为何不能掌控?”

    苏灵郡:“既然道长执意,那在下也说到做到。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言出必行。从明日开始,我会把此心法一点一点传授给你,至于你能用多久吸收完,就要看你自己的理解了。”

    薛景阳:“你只管教,剩下的事,本道自有安排。”

    苏灵郡叹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纯明心法作为神祭术法修炼的根基,哪怕是天资再高的弟子,没有三年五载的勤加修炼,也根本无法掌控,更何况是先学习了道术基础的薛景阳。

    “道长……”他沉声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学纯明心法是要做什么?”

    “本道为何要学纯明心法苏苏难道心底没有猜测吗?”薛景阳哂笑,“我想做的事就同你心里的想法一样。”

    “儒家和道家本就不同根,儒法和道法又怎能并用?”苏灵郡急道,“你这样一意孤行,迟早会因为身体无法吃得消而出事的!”

    薛景阳:“苏苏你这话的意思,是在关心本道吗?”

    苏灵郡:“朋友之间本该就如此。”

    薛景阳:“可你把本道当做朋友,你又怎知本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苏灵郡:“我想道长应该……也把在下当做朋友吧。”

    “哈,朋友。”薛景阳扑哧一笑,“等你哪天没用了,就知道本道把你当做什么了。”

    “……”苏灵郡愣怔。

    两人走在月色下,各怀心事,薛景阳虽然急于求成,对神祭的术法一直都有着莫大的兴趣,但他也知道在修习之人的根基在修炼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走捷径的,只能一个人将这段桥梁一块一块的搭建起来,容不得半点虚假。

    说来也怪,他这个人一辈子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也没有什么过多的需求,唯一想的不过是在功法上精益求精,可就是有人偏偏不想让他如愿以偿,百般阻挠,让他只能原地踏步。

    若不是遇见了苏灵郡,薛景阳真的会觉得自己的修仙生涯就要到此结束了,没有半点功法,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上要如何存活下去?一个人又要退到哪里才不是江湖?何况自己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点追求了,别无他想,若是夺走了他这仅剩的一切,他恐怕真的愿意就那样死在鹰峰岭上。

    这个可以给他带来利益的男人,真的就愿意什么也不想就把纯明心法教给一个外人吗?薛景阳勾起唇角,不屑一笑,该提防的,还是得提防,毕竟人心叵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薛锦铖都会对自己下手,还有谁会无条件的帮助自己?

    “道长是想到什么事了吗?”苏灵郡轻声问道。

    “没有,本道只是觉得很可笑罢了。”薛景阳嗤笑,“苏苏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纯良之人吗?甘愿被别人玩弄股掌之中,还是一厢情愿。”

    “我想……”苏灵郡顿了顿,旋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会有这样的人。”

    “为何?”薛景阳问。

    苏灵郡:“因为,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一百种人,一百种性格,既然有狡黠之人,那也必定有纯良之人,我们不能一概而论。”

    薛景阳:“那苏苏觉得这世上那种人偏多?”

    苏灵郡:“纯良的人吧。”

    薛景阳忽然笑了:“呵,傻苏苏,你要知道,连你所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你所听到的呢?在本道眼里,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利用的,另一种是废物,苏苏觉得自己算哪种呢?”

    苏灵郡:“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薛景阳笑意更深了:“那是你以为,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本道为何会舍身救你,若不是你有些用处,你当真觉得本道会救你?”

    苏灵郡哑然。

    “好了,我们的利益关系等解决了手头所有的事情后就到此结束。”薛景阳加快了步伐,“本道今日之所以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对自己有更好的认知,不要以为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更不要以为我救你,是出于在意你。别再自作多情了,苏灵郡。”

    苏灵郡垂眸,没有接话。

    “当然了,本道对你还是有那份信任的,好好教了这纯明心法,本道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帮你解决。”薛景阳笑了笑,接着道,“不要想着在这上面偷偷做什么手脚,否则,你只能逼得本道违背诺言,把你抛尸荒野了。”

    苏灵郡抬眸,淡声道:“薛道长放心,在下不会动手脚的。”

    薛景阳大笑:“那是最好!”

    苏灵郡微微颔首,清冷的月光铺在他的身上,缱绻迷离,有血潮从他的面颊上泛起,他死死咬着下唇,把一切呼之欲出的话都紧锁唇间,咽回去,生怕发出一点带着情感的声音。

    他觉得喉咙有火烧般的炽热,那些被咽回去的字眼如同毒酒,灼烧着他的喉咙,不觉间,唇缝中有血溢出,但他的面色俨然如玉。

    原来一切都真的只是他以为,他以为终于有人能够在意他的生死,他以为终于有人能够关心他的情绪,他以为,终于有人不把他的价值当做可以利用的东西……

    那些话,那些薛景阳曾经说的话,在这一刻都成了一把锋利而无痕的刀,穿透他的胸膛,再滴血不染的抽走,而自己一直以来,亦不过是刀口舔蜜,拿着对方施舍的一丝好意当做不可多得的慰藉。

    ——“那是你以为,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本道为何会舍身救你,若不是你有些用处,你当真的觉得本道会救你?”

    ——“虽然我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但你说得对,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利益关系。”

    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终究只是一个可以为人所用的东西而已,而自己的善意在他们的眼里也不过是可以随意取舍的物品罢了。他以为的朋友,他以为的亲人,都不过再把他当做难得一见的笑话看待。

    恍惚间,他又忆起了彼时的昆仑山上,风雪下明灯飘摇,浅浅的烛光透过小小的兔子灯照亮了孩子的脸。

    “先生,什么是善良呀?”年仅四岁的苏灵郡提着一盏琉璃兔子灯跑在漫天大雪中,跟上了前面年迈的先生。

    “善良就是同一块糖,你和你的朋友都想吃,但是你把那唯一的糖让给了他。”柳思卿温柔的笑着,宽厚有力的大手覆上了苏灵郡小小的脑袋。

    “那灵郡把糖让给先生吃,灵郡是不是善良的孩子?”苏灵郡伸出手,拉住了年迈先生的衣袖。

    “当然了,我们家灵郡一直都是善良的孩子。”柳思卿弯下腰,把小小的孩子抱在怀中,“善良是一种君子美德,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

    “那,怎么才可以更善良呀?”苏灵郡扬起小脸,澄明的双瞳里倒映着柳思卿和蔼可亲的模样。

    “锄一恶,长十善。”柳思卿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过我更希望我们家灵郡不要接触恶人,用自己的善心让别人变得跟你一样善良会更美好。”

    “嗯嗯,灵郡一定会让大家变得跟自己一样善良的!”

    “哦?那先生很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呢。”柳思卿爱抚的捏了捏苏灵郡稚嫩的脸庞,眉眼里皆是宠溺。

    先生,是我错了吗?你不是告诉我,只要付出,虽求不得回报,但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随意践踏我的善意呢?

    不由的,他又想到了白素清的话——

    人心薄凉,温暖如火,只要你越想求得那一丝温暖,便越是在靠近死亡,火光虽然能温暖你一时,但离太近也终究会灼烧掉你的人,苏灵郡,你要记住,玩火者必自焚。

    苏灵郡步伐缓慢的跟在薛景阳身后,与他隔了四五步的距离,只觉得肺腑里奇痒无比,一路沿着喉咙向上,怎么也无法抑制,只能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血顺着他的指缝淅淅沥沥地滴落,他的脸色苍白,唇瓣却是异常的红润。

    他的视线在逐渐变黑,喉咙里挤不出一点声音,全身在不受控制的软下去,痛又无力,他自忖这辈子极其能忍,可现在,他甚至想直接一掌了结了自己,好让他结束这短暂无意义的生命。

    他踉跄了两步,终于在视线彻底消失之前看到了薛景阳回头。

    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

    人心薄凉,玩火者必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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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读者大大的观阅~苏苏的病会在后面说清楚的啦qvq,没有剑圣的n章,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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