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泽到的时候,苏灵郡尚在休息,他的伤口已经被大夫包扎过,看着气色也多有些恢复。

    “看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等他醒来本道再帮他运气疗伤吧。”薛景阳伸手撩开了苏灵郡面上的发丝。

    顾云泽:“我这还有一颗九转丹,对他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帮助,等他醒来给他吃了吧。”

    “哦。”薛景阳接过顾云泽递来的小玉瓶收进了怀里。

    “其实,从鹿鸣谷看见他时,我就在想他怎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顾云泽侧首,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他过了许久,才再度开口,“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人能够让他消沉,但我近几月来每次看见他时,他脸上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他不说,我就不会去问,朋友之心,有义有信,足矣。”顾云泽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薛景阳,“薛景阳,你要知道,最好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斜阳透过窗棂,斑驳的映在了屋内。

    薛景阳神色不动的凝视着他,半晌才开口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击溃他吗?”

    “什么?”顾云泽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意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他不由微微拧起了眉头,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道只是接你的话随便问问而已。”薛景阳耸了耸肩,坐到了床边,“你认识他的时间比较早,所以我才这么问。”

    顾云泽深思:“我不知道。我见过他最生气的一次,不过是你骗了他。”

    “就这?”薛景阳挑了挑眉,“就这?”

    顾云泽:“……”

    “我见过他最伤心的一次,也是因为你骗了他。”顾云泽补充道。

    薛景阳撇嘴:“这么说,最容易击溃他的,只是别人对他撒谎?”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算是这样,”顾云泽顿了顿,“最容易击溃他的,应该是深赖之人的欺骗。”

    “本道对他来说是深赖之人?”薛景阳沉下了眸子,自言自语道:“有吗?本道怎么没看出来?”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在他心里,应该是这样,他的的确确有把你当做朋友。”顾云泽回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大可以去问问局外人的楚蓝。”

    薛景阳突然别过脸,不说话了。

    这半年多里,自己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吧。

    无非不过救过他几次,如果换作别人,自己也肯定会出手的,对当时的自己而言,苏灵郡不过是换浮生剑的筹码而已,把他带给高稷,也只是为了利益交换,而他不过区区一个利器而已,怎么在他心里,自己就成了信赖之人呢?

    幸亏你遇到的人是我,要换做别人才不会这么怜香惜玉呢!薛景阳冷眼瞧了一下苏灵郡熟睡中的脸,他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平展的眉间仿佛融进了细碎的暖阳,连睡梦中,他的嘴角都沾着绵柔的笑意。

    这样的人,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怜香惜玉吧。薛景阳有些不耐烦的想到,上午浮生剑那事实在是乱他心神,他不知道对方说的话孰真孰假,但他知道,为了苏灵郡,这趟险,他赴定了。

    “既然他还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该回去了,”顾云泽拎起饭盒,最后看了他一眼,“我会先把楚蓝送回姑苏再回来找苏灵郡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就有劳你了。”

    “呵。”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是这样带着浓浓讥诮味的一声笑,薛景阳对他挥了挥手,“你不要回来最好,本道可不想老对着一张吊丧脸,你要是真的有心,就赶紧把六道盟铲除了就行。”

    “会的。”顾云泽走出房门,远远的回道。

    像是错觉,薛景阳竟隐隐的看见了顾云泽嘴角有微微翘起来的弧度,像是雪夜里的寒梅悄然绽开,晕染了月色,恍惚的让人仿若隔世。

    难道又是幻术?薛景阳难以置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很疼,不像是幻觉。

    该不会是自己喝多了吧?想及此,他连忙甩了甩头,应该是这几天太累了,又喝了一点酒,所以才产生的错觉。

    夜幕低垂,顾云泽没走多久,苏灵郡便睡醒了,他看见薛景阳正坐在桌边,像是有什么很重的心事,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道长?”他轻声换了他一声。

    薛景阳依旧毫无反应的用手撑着脸,他垂着眼眸,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拧起的眉尖藏着重重心事,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灵郡见状下了床,拿起毛毯,无声无息的走到了他身后。

    感受到了肩上突然传来的温度,薛景阳猛然回神,苏灵郡已经把毛毯盖在了他的肩上。

    “入秋了,容易着凉。”他轻声言道。

    薛景阳只是微微笑了笑,收起了心事,关心道:“你伤势重,没好之前不要随意走动。”

    “我没什么事,这些伤相比我以前,还不算什么。”苏灵郡笑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事很重。”

    “没事,你们今天怎么都这么问,本道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的人吗?”薛景阳继续用手撑着下巴,颇显闷闷不乐。

    “心事入眉尖。”苏灵郡浅浅一笑,“你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有吗?”薛景阳动了动眉头,长时间的蹙眉让他的眉头处有些不太舒服,他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好吧,我没注意。”

    “到底怎么了?”苏灵郡拿起桌上的杯子,替他倒了一杯水,“是没找到浮生剑吗?若是找不到,明日我再陪你去看看吧,两个人说不定找的快些。”

    薛景阳:“不是,本道找到浮生剑了。”

    “那……”苏灵郡顿了顿,“是因为顾公子的事情吗?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他也不喜欢本道。”薛景阳回道。

    苏灵郡:“……”

    “苏苏,你了解幻术吗?”薛景阳忍了半晌,还是决定问问苏灵郡,毕竟他看过的书比自己多,应该对这些有所了解。

    “幻术?”苏灵郡微微垂下眸,像是思索了一番,他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变得沉重了许多,“有过了解,我在神祭的时候,师尊曾让我练过几年的幻术。”

    “你还会幻术?”薛景阳吃惊。

    苏灵郡点点头:“我还会瞳术。”

    “……”薛景阳忽然有种甘拜下风的感觉,若不是在认识苏灵郡的时候,对方已经被废除了修为,按照自己的修为,恐怕也不会把他耍的这么容易了。

    他以前在墨云观傲惯了,一直听说神祭的逸尘仙君孤高清傲,有着天地间最强的术法,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直到那天,苏灵郡用着仅有的灵力也可以施展出一手绝妙的呼风唤雨后,他不得不咋舌,这个从未露过面的仙君还是有两下子的,起码他的徒弟功法是难得一见。

    “幻术现在所存于世的很少,近乎失传。”苏灵郡看着他,讲解道,“我所学的不过是些很浅的门道,如果要深入,代价极大,所要耗费的时间也极多,你知道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吗?”

    “……”薛景阳有一瞬的无语,“听过,但是不太清楚。”

    其实说到底,他平时所用的时间基本都在修炼术法上,他不太关心身边的人和物,总觉得那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别说是五百年前的事了,若不是老一辈的人天天念叨,谁会去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关心这的时间还不如多练几个时辰的术法。

    苏灵郡:“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是由沈师叔引起的。”

    “沈师叔?”薛景阳疑问道,“那是谁?”

    “逸尘仙君的师兄,当时的神祭大弟子,避寒剑的第一任宿主——沈夜。”苏灵郡沉声,“只可惜后来堕入了魔道,最后落得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师尊曾跟我说,人会自食其果,沈师叔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这跟幻术有什么关系?”薛景阳问。

    苏灵郡:“沈师叔曾救过一个孩子,身份据说是被遗弃的皇子,他是修炼幻术的奇才,五百年前,若不是他当时还年少,术法使用的不够稳当,那场仙魔之战,胜方便极有可能是魔界。”

    薛景阳:“那他现在呢?”

    “自从仙魔之战输了以后,他便再也没有露过脸,魔界这几百年来,也没生过什么事端,师尊就没有太去管,如果说他要是还活着,那他既有可能成为千百年来幻术最强之人。”

    “他的幻术有多强?”薛景阳追问。

    苏灵郡:“修炼幻术者,通常是借助一些身外之物来达到施幻的效果,修炼上层者,可以使用瞳术,但使用瞳术都是很明显的,比如我们的眼睛会变成另外的颜色,都是可以让敌方很明显的感觉到我们有用幻术。

    “但那个人不一样,他能够悄无声息的让你陷进幻术,甚至是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完完全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何地中的幻术,他的身体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瞳色也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总体来说,只要与他对视一眼,便会中了他的幻术。”

    薛景阳抽了抽嘴角:“怎么才能破?”

    “不看他的眼睛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苏灵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他可以借住其它的东西来达到施幻的效果,比如通过动物的眼睛,或者是其他人的眼睛,他先把幻术施到别的东西上,再通过你跟那东西的对视来达到幻术的效果。”

    “……”薛景阳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那是不是只有瞎子能打过他?”

    “嗯,差不多,”苏灵郡点点头,“但也不一定,这就要看那个失明的人能力如何了,毕竟对手是魔君,若是找个完全不懂术法武功的人来,依旧是没有用的。”

    薛景阳若有所思的撑起头,不再说话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你碰到使用幻术的人了?”苏灵郡关切道。

    何止碰到了使用幻术的……本道碰到的八成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魔君。薛景阳翻了个白眼,虽然心里有所担心,但这些话说出来了只会让苏灵郡更加担心而已,他现在并不想让他担心,他还受着这么重的伤。

    “对了,”突然想起了苏灵郡前面的话,薛景阳旋即岔开了话题,“你说你现在受到的伤跟你以前受过的比起来不算什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苏灵郡随口遮掩道。

    薛景阳闻言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啧,苏苏你撒谎的本事还真是……低啊,你言不由衷就差没写脸上了。”

    苏灵郡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噗。”薛景阳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家苏苏还真是可爱,没事,就逗你玩玩的,既然你不愿意说就算喽,可能在苏先生心里,本道始终是个信不过的外人吧。”

    “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想。”苏灵郡解释道,“对朋友有义之人,才会对天下有信。这是先生从小就教我的。”

    “那你为何不肯说?”薛景阳得意的挑挑眉,“不就是不把本道当朋友吗?还是说……本道只是个酒肉朋友,不是你真正的朋友?”

    “没有,即便是酒肉朋友,那也是朋友,只要是朋友,就该有义有信。”苏灵郡垂着头,看起来似乎是有点委屈,“但,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我之前答应过师尊的……就不能说出去。”

    “哦?是吗?”薛景阳着实不忍直接为难美人,只好变相为难道,“那你不是白素清的弃徒吗?白素清不是不让你说你是他的徒弟吗?你不是还说了吗?怎么现在就不能说了呢?”

    苏灵郡:“…………”

    “除非你没拿本道当朋友?”薛景阳别过脸冷哼了一声,“本道也不屑于做你朋友。”

    不做朋友,做情郎好了。薛景阳暗搓搓的想到,但他现在不能表露出来,只得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累了,要休息了。”苏灵郡叹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长你也早些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不是,你?”薛景阳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立马转过脸,怔怔的看着他,“就这……就这就没了?”

    苏灵郡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弄错了他的意思,便又补了句:“晚安。”

    “……”薛景阳瞪着眼,无言以对。

    “怎么了?”看着薛景阳半天也没动,苏灵郡又问道。

    “苏灵郡。”薛景阳的凤眼挑起,站起身,直接走向他,“本道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为你赶赴生死,你会不会为我哭一次?”

    问题问的太过突然,苏灵郡楞在了原地,怔怔的盯着他,微微张着嘴,什么也没有说。

    “哈,好吧,”像是看出了什么,薛景阳深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背对着苏灵郡,轻描淡写道,“早些休息,明天替你疗伤。”

    苏灵郡依旧是怔怔的看着他,没有出声,直到薛景阳把门关上,离开了屋子后,他才逐渐缓过神来。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心神不宁的坐回床上,回想着刚刚薛景阳的一举一动,明显是心事重重,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苏灵郡出神的想着,难道是遇见什么修炼幻术的人了?可……能让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很多吧。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知道,也猜不到,虽然相处不算久,也不算太了解,但也还是能勉强知道一些薛景阳的为人,如果薛景阳自己不愿意说出来,那就算他再怎么问,薛景阳也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想及此,苏灵郡满怀心事的躺下,久久不能入眠。

    看来还是得要自己去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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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于主角一直只手遮天,我更偏向于主角从泥泞爬出来,那种即便是深陷沟壑,也要仰望星云的君子风骨,为什么说这个,因为从边开始,主线变为两条,磨难也变多了,顾云泽和苏灵郡两边分别同时进行。最后谢谢读者大大们的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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