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苏慕歌一愣。

    莫说尚有太多事情羁绊,哪怕所有问题全都解决了,她也没想过要离开昆仑。

    她在昆仑待了五百年。

    尽管其中将近两百年都在外历练,对昆仑的感情依旧极深。

    并非眷恋着宗门内的谁,它就像一份信仰,深深扎根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归属感,于大处说,是为传承。

    故而空华师祖那般口碑之人,为了这份传承能够得以延续,不惜犯下恶事,不惜自毁仙途。传承这东西,有时候传着传着就歪了,可明明歪了,却也不希望它就此毁灭。

    “我自然不走。”

    “为什么?”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没有原因。”

    “少同我讲什么大道理,我修道的日子可不比你短!”秦峥有些恼了,站起身居高临下瞪着她,清亮的眸子染了一层怒气,“之前你说拜师昆仑,我已经顺着你一回了,现如今你得听我的,就凭……”

    “就凭你是太子殿下,还是凭你是我未婚夫婿?”苏慕歌下了床榻,脚下还有些虚浮,走到桌边。她思忖片刻,从乾坤袋内摸出小木偶,“秦峥,有些事情,几次三番我都想同你说清楚,但一直不知如何开口。”

    将木偶置于桌面,向前一推,“你难道不觉得,自从聚窟洲那场变故之后,我变了么?”

    秦峥难得沉默片刻:“何止你变了,我也一样变了,经历过那样一场血腥变故,怎可能没有一点改变?”

    “我指的是性格。”苏慕歌不敢说的太过透彻,“自从踏上求仙问道这条路,我的目标十分明确,跳出轮回,求得长生,成为强者……”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峥脸色一沉,“我拖你后腿了还是怎样,要同我划清界限?”

    “没有,对我来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伙伴。”苏慕歌诚恳道,“但我绝不是作为伴侣的最佳选择,你不要继续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试着去了解一下程灵犀,她……”

    “停!”秦峥起初听的莫名其妙,眼下稍微领悟出一些她的意思,顿时又惊又气,“你昏了太久,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本太子念在你生病的份上不同你计较,你好生歇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言罢转身便走,真怕自己忍不住痛骂她一顿。

    苏慕歌揉了揉太阳穴。

    “主人。”虚空中传来凤女的声音。

    “恩?”慕歌一愣,平时这姑娘可不轻易同自己说话。

    “银霄闭关筑基了。”

    “知道了。”苏慕歌点点头,颇感欣慰,“对了小凤,咱们是如何从那名炼尸女修手中逃脱的,以及我身上的尸蛊……”

    “萧师叔一早便布下了斗转星移阵,此阵共有两个阵眼,可以相互传送。”凤女如是道,“后来萧师叔带你回昆仑,寻求金光道君帮助。金光道君修炼的功法,正好可以祛除尸蛊。”

    “原来如此。”

    苏慕歌伸手摸了摸丹田,怪不得丹田内的灵气有些熟悉,竟是师父的。

    水曜突然跳上桌子,小腹鳍不停东指西指,表情特别激愤:“啵啵啵,啵啵啵!”

    “你想说什么?”

    “小水大概是想告诉你,你那位恩师之所以出手救你,是有条件的。他想要萧师叔手中一样宝物。我估摸着,正是之前将我唤醒的那样神物。”

    苏慕歌微微一怔:“师叔给他了?”

    “答应了,但你不曾醒来,应该还没给。”凤女想了想,续道,“秦峥估计也是获悉此事,才会说出先前那番话。”

    苏慕歌深陷沉默,心情略复杂。

    便在此时,门外禁制一阵波动,一只纸鹤落在窗棂上,传出萧卿灼的声音:“慕歌,休息过罢,来我洞府一趟。”

    苏慕歌没有半分迟疑,推门离开。

    xxxx

    秦峥飞出灵兽阁之后,不忙返回北昆仑明光洞。

    他抱臂坐在飞剑上,漫无目的在昆仑上空打转,越想越觉得生气。

    “秦师弟……”

    下行有人拖着长腔喊他的名字。

    秦峥低头一瞧,淮离抱着一葫芦仙酿,同裴翊面对面坐在一处山头上,笑眯眯的冲着自己招手。秦峥并拢两指,驱使着含光落地:“淮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淮离举了举手中的酒葫芦:“感悟道法。”

    秦峥收剑入鞘,哈哈一笑:“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爱慕的程大小姐许给了羽非寒,你正伤心难过呢。”

    淮离一点儿也不恼,摸着下巴道:“秦师弟,我瞧你在上空已经转了十几圈,再观你的脸色,掐指一算,必定是苏师妹已经苏醒,而且还惹了你不高兴。”

    “你也太神了!”

    秦峥惊讶着撩开袍角,同他二人一样席地而坐。

    淮离抿着嘴儿,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酒葫芦:“这是我以二十种灵草酿成的千岁忧,有固本培元的功效,有助你筑基,拿去尝尝吧。”

    秦峥毫不客气的接过手中,仰头喝了一口。

    裴翊端端正正的坐着,各看他们一眼:“淮师兄,既有秦师弟陪你,我先告辞。”

    “咱们师兄弟好不容易聚聚,你莫要扫兴。”淮离按住他,不解道,“虽然你修为比较高,但咱们的年龄不过相差一两岁,就没什么同我聊聊的?”

    裴翊无奈望天。

    年龄相差一两岁,思维却相差一千多岁,他还真没什么同他聊的。

    在他看来,他们这些烦恼究竟算得了什么?

    有他背负着血海深仇痛苦么?

    有他家破人亡痛苦么?

    有他从地狱爬回来满怀希望却又遭受迎头一棒痛苦么?

    何况程灵璧被许配给羽非寒一事,裴翊只觉得淮离应当谢谢他,再像上一世娶了这只蝎子,这厮就不是喝闷酒这般轻巧了。

    “裴师弟,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闷。”淮离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微醺一笑,“你年纪轻轻就这么闷,以后可怎么办?”

    裴翊继续望天。

    一对儿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蒙了一层雾,别人瞧不清他,他自己也有一些瞧不清路了。

    “淮师兄,你说的一点没错!”

    秦峥自从离了俗世,这还是头一次饮酒。况且这酒下肚,丹田内烧的就像一团火,越发想要多喝一些浇熄这团火,喝着喝着便喝多了。双颊酡红一片,打了个酒嗝道,“我、我头一次在聚窟洲海船上见到他,就对我家慕歌说过,这小家伙就像一个糟老头子,和我家慕歌实在太、太像了……”

    ☆、第44章 道统传承(下)

    “对对,”

    淮离不断点头,捶着裴翊的胸口笑,“你是没怎么同苏师妹接触过,别看她三番两次的跑去北昆仑挑事儿,但鲁莽之下,心思极为缜密,手腕也强硬。现在估计同萧师叔待久了,愈发通透,有时我同她聊天,总觉得自己才是个晚辈。”

    “何止是晚辈,简直、简直都把我当成孩子了好么?”

    一葫芦千岁忧下肚,秦峥丹田内灵气激增,不断涤荡翻涌。

    这是筑基的前奏,但他毫无察觉,不加以控制,反而放任自流,自顾自的说,“师兄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是有多讨厌她,整就一个书呆子爱哭鬼。可她是我最敬重的太傅之女,又是我未来的王后,我纵是再讨厌她,也一直在王庭之内护着她。毕竟我自己的媳妇,再怎么讨厌,也只有我能欺负。”

    “七岁那年,她被太傅送去鬼谷学习,我不知多开心。一别七年,直到我们出海寻仙之前,她才从鬼谷赶了回来。临行前一晚,太傅在行宫,跪在我面前,请我照顾他这唯一的女儿……”

    “之后在聚窟洲,当我被父王送给白梅那妖妇做炉鼎时,那一刻,心中当真万念俱灰。可我看到慕歌在修罗场中同妖兽搏斗,那么娇小的身躯,却爆发出如此强烈的生存*。就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明灯,我不断的问我自己,我有什么资格悲观绝望……”

    秦峥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

    最后淮离同他勾肩搭背一起絮絮叨叨。

    裴翊原本就是被淮离强拉来的,一开始并不在意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沉寂着拔开葫芦嘴上的木塞,仰头轻轻缀了口酒。

    活到他这把岁数,哪怕满腹心事,思维也不会散的太远。

    他在琢磨自己的事情,秦峥喋喋不休的抱怨却总萦绕在耳。好似无数条分离的线,在某个点连接在一起,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倏忽间——

    识海里一根弦似被什么撩拨一下。

    裴翊赫然起身。

    一贯稳如泰山的面容,陡峭的滑过一丝错愕。

    “不可能!”

    ……

    “师叔。”

    苏慕歌只在洞府外喊了一声,摸出玉牌自行开了门。顺着甬道前行,还不曾入得殿中,就感受到一股元婴气势混杂其内。

    她闷着头上前,金光道君果然在。

    他同萧卿灼一南一北,闷不吭声,只专注于棋局。

    苏慕歌默默行了礼,并没有说话,站在一旁。

    一盘残局,两人足足对弈三个时辰,胜负才渐渐分明,金光道君毫不意外的输给了萧卿灼。他自己倒是毫无挫败感,无所谓的笑了笑:“师弟,若是这世上有棋圣,必定非你莫属。”

    萧卿灼意兴阑珊:“若是五百年专注在棋艺之上,你也一样。”

    金光道君侧目睨了苏慕歌一眼:“你的伤,可好透彻了?”

    苏慕歌躬身垂首:“弟子已经无碍,多谢道君救命之恩。”

    “你无需谢我,该多谢你萧师叔才对。”金光道君回望萧卿灼,“师弟,人我救了,如今毫发无损的站在你面前,你答应我的事情,总该兑现了吧。”

    “你着急什么?”萧卿灼微微勾了勾唇,戏谑道,“横竖我也活不过几天了,还怕我将神光之钥藏起来不成?”

    神光之钥四个字出口,苏慕歌神色一紧。

    原来昆仑这把神光之钥,一直都在萧师叔身上。

    “我一点也不着急。”金光道君淡淡一笑,视线若有似无的扫了扫苏慕歌,“即便神光真的丢了,总归有人丢不了。”

    一股极清浅的威压在身畔萦绕,苏慕歌只觉得脏腑内灵气翻涌。

    气血在胸腔之内,上不去,下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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