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稍作准备,崔耕便率着宋根海的百人队,随陈子昂陶文元一道出了城。

    这一路倒是赶得不急,崔耕先是带着他们到仙潭村大营参观了一番,且小住一宿。

    第二天抵达莆田县城的时候,正直午间。

    烈日当空,众人到了武荣县衙前,已是晒得后背涔涔,饿得饥肠辘辘。

    如今到了自己的地界儿,陶文元自然充起半个地主来,凑上前来劝道:“都这个点儿了,衙门里肯定来不及准备这么多人的伙食。要不先去馆驿吃顿便饭,然后再拜见县尊大人。”

    “不必了!”崔耕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地道:“本官受郭都尉委托,特来向刘县令登门致歉。这都到地方了,怎么能学古时治水的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

    陶文元目瞪口呆,什么跟什么啊?吃顿便饭跟“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挨得着吗?

    陈子昂翻了翻白眼,纠正道:“崔长史,你应该说‘身负郭都尉重托,岂能因私废公’?”

    说罢,压低了嗓音,提醒道:“你真该花些时间念点书了,免得将来闹出笑话来。”

    崔耕乐道:“你管我?好啦好啦,就是这个意思了。吃饭的事儿先缓一缓,正事儿为先。”

    此时,宋根海当然不能给自家大人掉链子,胸脯一拔,高声道:“对,听大人的!先道歉,后吃饭,不给大人丢脸!”

    “先道歉,后吃饭,不给大人丢脸!”

    “先道歉,后吃饭,不给大人丢脸!”

    一百多盔甲鲜明雄壮汉子齐声呼应,气势雄壮,声震云霄。

    “那好吧,陶某这就去通禀刘县令!”

    陶文元见状不再多言,便进了县衙通禀,崔耕却把他拦住了。

    “陶主簿别着急,我们还没准备好呢。”

    陶文元微微一愣,道:“准备?什么准备?”

    “就是道歉的准备啊!给刘县令道歉,难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行了?那也太没诚意了吧?”

    “你们不是准备了六十坛木兰春酒吗?”

    崔耕连连摇头,道:“一点薄酒怎能表明我们折冲都尉府的诚意?”

    陶文元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疑惑道:“到底是什么准备?现在还来得及吗?”

    崔耕神秘地笑了笑,道:“当然来得及。陶主簿还请稍安勿躁,马上就好。”

    然后,他冲着宋根海一使眼色,府兵们顿时忙碌了起来。

    须臾之间,“准备”就完成了!

    为了运送那六十坛木兰春酒,崔耕的队伍里安排了一辆马车。车上垫了不少干草,以防损坏了酒坛。

    现在,这些干草就被分成了一百多束,被府兵们背在背上,就连崔耕自己都分了一束。

    陶文元目瞪口呆,道:“这就是你的“准备”?县令大人要这些干草干啥?”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我这些干草可不是普通的干草,县尊见了一定满意。”

    陶文元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些干草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但继续再问,崔耕却不肯回答了,只得恨恨地一跺脚,进了县衙。

    陈子昂一扯崔耕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崔二郎,你这是搞什么鬼?老老实实走个过场不就行了?在刘县令面前出了什么纰漏,我可救不了你!”

    崔耕笃定地道:“你就放心吧,绝对出不了什么漏子。到时候,你只要帮我打打边鼓,这事儿就算成了。”

    陶文元去而复返,陪同着刘幽求出了县衙。

    刘幽求与崔耕早前见过,一见崔耕居然背着一捆干草,站在县衙大门外,满脸惊诧之色,愣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看侍立两厢的府兵,统统都是盔甲鲜亮,但是……背上都背着一捆干草!!!没错,就是一捆干草!!!而且所有人都是背着一捆干草!!!!

    刘幽求懵圈了,这…这是何意?

    陶文元轻轻扯了下愣神失态的刘幽求,低声道:“县尊大人,呃,大人?”

    陈子昂亦上前一步,拱手道:“县尊大人,郭都尉因军务缠身,特命崔长史代他,率折冲府百人队前来登门致歉!这位便是崔……”

    “嗯,本县与崔长史见过。”刘幽求冲陈子昂挥了挥手,打量着崔耕,然后一脸费解地用手指点着崔耕身后的干草,迟疑道:“崔长史,你们这是……”

    “折冲府长史崔耕,见过刘县令!”

    崔耕把胸脯挺拔了一下,站直了,拱手抱拳道:“奉我家都尉大人之命,为之前牲口市的莽撞之举,特向刘县令致歉!至于这个啊……是一束干草!”

    “干草?你这是拿干草向本官致歉?”倏地,刘幽求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崔耕赶紧解释道:“这束干草可不简单,刘县令你瞅瞅,下官和弟兄们都背着一捆干草,正效仿古人向刘县令负荆请罪哩!”

    “负……负荆请罪?你这是负荆请罪!哈哈!哈哈哈!”瞬间,刘幽求大笑出声儿来。

    陶文元一阵瀑汗,赶紧纠正道:“崔长史,负荆请罪的荆,是荆条而不是干草。你这…你这实在是不学…呃,不是一回事儿!”

    负荆请罪的典故耳熟能详,别说刘幽求陈子昂,便是闻县衙门口喧闹而驻足的围观百姓们,皆纷纷哄堂大笑起来。

    陶文元此次为了戴罪立功,不想让吴瘸子这事儿牵扯到自己,他是想着法儿的促成并解决这件事儿。他虽然为人好色了点,为官昏聩了点,但与崔耕是没有直接或间接地仇隙,真有的话,也只是陈子昂的缘故。因为陈子昂的出现,以至于本该是武荣县丞的他如今成了主簿,所以他跟陈子昂不对付,并不代表他与崔耕不对付。

    眼下崔耕与他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想着尽快解决武荣县衙和折冲府两家因为牲口市而纷起的矛盾。

    当他看见刘幽求脸色突变时,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起崔耕来,好你个崔二郎,道个歉你耍什么幺蛾子?

    但他听见负荆请罪四个字从崔耕口中说出后,刘县令的脸色瞬间转阴为晴,陶文元不由心宽了下来,忽然觉得这崔二郎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办了件糊涂事儿居然还能博得刘县令大乐。

    现场气氛为之瓦解,轻松了下来。

    不过陶文元不熟悉崔耕的行事风格,不代表陈子昂不了解。

    陈子昂目睹现场之气氛,又见着刘幽求捧腹大笑的模样,不由嘴角噙笑起来,心中暗赞道,好一个聪明的混小子,我之前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懂得藏拙充愣了,硬是把紧张压抑的场面调控至对自己最有利之时。

    崔耕仿佛对外界哄笑丝毫不以为意,满不在乎道:“荆条和干草有甚区别?不都可以拿来烧灶做饭嘛?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

    随后,崔耕又对着刘幽求深施一礼,道:“折冲都尉府长史崔耕,受我家都尉大人重托,向刘县令负荆请罪,还请刘县令海涵。”

    那百十名府兵亦是微躬身躯,双手抱拳齐声喊道:“还望刘县令海涵!”

    众目睽睽之下,百人声形如一,齐躬身抱拳,齐呼着海涵,场面可谓壮观。

    此时的刘幽求心里面,就像是三伏天吃了一个冰西瓜那么舒畅。

    如今这么一闹,本县的面子里子,可算是找回来了!!

    他颇为赏识地看着崔耕,暗暗赞许,陈县丞说得果真没错,不管今天这负荆请罪的闹剧,不管对方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之举,这崔二郎短的算一个妙人啊!

    想到这里,他亲手把崔耕扶起,温言勉励。又捎带脚地说此事也有武荣县衙失察的原因,不能全怪折冲都尉府,一时间宾主尽欢。

    随后,刘幽求又命令陶文元带人交接吴瘸子,自己则非常热情地挽着崔耕的胳膊,与陈子昂一起道进了武荣县衙,将二人引进了内宅。

    若是公事公办,把崔耕带到二堂谈话就好。进入内宅,这就是把他当成了私人朋友。

    人们常用“穿房过屋,妻子不避”,形容两个人关系特别好。

    刘幽求虽然没让老婆孩子出来与二人相见,但这番作态,已经足够给崔耕面子了。

    知道崔耕还没吃饭,刘幽求吩咐一声,伙房开动,功夫不大,四凉四热八个菜就已经摆好。

    三人开怀畅饮,妙语如珠,硬是把一场致歉宴,吃得其乐融融,气氛甚佳。

    要是不知道内情的人看见了,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三个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在促膝长谈呢。

    直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崔耕才从歪歪斜斜的出了莆田县衙。

    宋根海早就带着十几个悍卒等候多时了,赶紧迎了上来,把崔耕扶住,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崔耕左眼一眨,低声道:“没事,别担心。娘的,那刘老头真能喝啊,要是不装成这样,我还真出不来。”

    “那咱们登门道歉的事儿算解决了?”

    崔耕傲然道:“当然,给了他这么大面子,刘幽求要是不依不饶的,那也太不知进退了。”

    顿了下,又道:“对了,武荣县衙对你们招待得还可以吧?陶文元那老小子不会克扣了弟兄们的酒食吧?他若敢,本官轻饶不了他!”

    宋海根眉开眼笑地回道:“托大人的福,招待地真不赖。我们的人太多,驿馆里住不下,他就把我们安排进了城里最大的客栈四方居。这四方居可比咱们清源城里那些客栈强多了,兄弟们都说跟您出这次差,算是享了福哩。”

    “那就好。”

    二人边走边聊,十几个悍卒紧紧跟随。忽然,一阵吵吵嚷嚷地声音传来。

    “还钱,利滚利,共计三千贯!”

    “不还要了你的狗命!”

    “你要么现在带着哥几个去你家中,向你爹索银子,要么就让哥几个卸你一条胳膊,抵了这赌债!”

    什么情况啊?

    众人紧走几步,拐过一道弯,但见一个穿绸裹缎的公子哥,正在被几个身着赌场劲装的汉子围殴。

    崔耕废了好大力气,才从那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上,分辨出来他的本来面目。

    我了个去!这小子不是苏家大郎苏礼吗?

    没错,就是苏有田的宝贝儿子,苏绣绣的宝贝弟弟,苏大郎啊!

    挨揍?

    被群殴?

    欠账不还?

    苏家不是在莆田城挺牛逼的吗?苏大郎咋混得这么惨?

    崔耕不由得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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