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眉毛一挑,道:“怎么?高将军以为,本王的计划,并不可行?”

    高仙芝微微摇头,道;“也不是不可行。末将办不到的事儿,您未必就办不到。我只是想告诉您一点经验:现在室韦军中,掌权的既非室韦人,也不是黑水人,而是渤海人。”

    崔耕道:“室韦人是本王的嫡系,黑水人受了我的大恩,唯有渤海人是彻底被本王压服的。安思顺用渤海人掌握关键位置,就可以最大的消除本王的影响力。这样一来,的确不好策反。”

    高仙芝道:“正是如此。当然了,现在的形势也不是全然不利于您。一来,安思顺尽管打败了末将,但在受降城下连连受挫,室韦军已然士气大跌,安思顺的威望也降了不少;二来,根据室韦俘虏所言,现在大唐天子李隆基已经带五万唐军以及五万扶桑军到达了西受降城。安思顺的兵力并不占绝对优势,时间久了,待唐军的主力上来,甚至有被包围的危险。”

    崔耕道:“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毕竟这是伤亡最少的,解决室韦的办法。不知高将军,可有路子,送本王秘密去室韦军中?”

    高仙芝道:“路子倒是没有。但末将想,您现在身边有一万安东军,足以自保,用不着鬼祟行事。”

    “嗯?什么意思?”

    “您大可以直接面见安思顺嘛。那些渤海人可以不给您面子,但安思顺本人却未必扛得住您的压力,说不定您一露面,他就降了。”

    “这个嘛……”

    崔耕想了一下,道:“也有道理,一来,安思顺野心不大,是受了史思明的挑拨,才如此行事;二来,安思顺可以换关键位置的人,却没法换普通士卒,本王出现,士卒们未必还会再听他的;三来,安思顺打的旗号是为本王报仇,若本王现身,纵然士卒们不倒戈,也得军心大乱,士气全无。”

    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这样吧,你明日就向安思顺挑战,本王隐在暗中,见机行事。”

    高仙芝躬身道:“遵旨!”

    ……

    ……

    第二日,崔耕和高仙芝率安东军主动出击,在室韦军不远处,排开了阵势。

    高仙芝带二十名亲卫出阵,在室韦军大营前,一箭之地勒住了缰绳。

    他高喝道:“安东军高仙芝在此,请贵军安思顺出来答话。”

    “原来是高将军,您等着啊。”

    守门的兵丁不敢怠慢,迅速回报。

    大约半个时辰后,室韦军营门大开,安思顺也带着二十名亲卫迎了出来,与高仙芝相向而立。

    安思顺道:“怎么了?高将军你是想通了,要投降俺某人了吗?很好,从今以后,你就是安某人的副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功成之后,咱们富贵共享之。”

    高仙芝冷笑道:“哪里,要投降的并非高某人,而是你安思顺。”

    “笑话,本将军麾下三十万大军,西受降城不日而下,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席卷中原。你高仙芝万把残兵败将,凭什么让我投降?”

    高仙芝道:“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越王对你安思顺如何?你今日背叛他老人家,心中可过意得去吗?”

    安思顺眉毛一挑,道:“怎么会过意不去?我那老爹不就是打死了一名小妾吗?就算按大唐律例,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可他崔耕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派人暗杀了我爹。身为人子,此仇焉能不报?到底是崔耕对我的知遇之恩大,还是父亲的生养之恩大?这事儿放到哪去说,也不是我安思顺无理。”

    高仙芝道:“那要是我能证明,令尊并非越王暗杀呢?安将军你又有何说?”

    “证明?你怎么证明?越王派人暗杀我爹,难道还要通知你高仙芝吗?”

    顿了顿,他又阴阳怪气儿的地道:“除非越王和我当面对峙,要不然我绝不相信!但问题是,越王现在已经驾鹤西游了,现在是死无对证啊,哈哈!”

    “哦?是吗?”

    崔耕听到这,再也忍不住了,将面上的黑巾扯下,道:“安思顺,你不是要和本王对质吗?我来了!”

    “啊?越王?”

    霎时间,安思顺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面色阴晴不定。

    崔耕道:“还愣着干什么?不是和本王对质吗?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本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若是没什么要问的,那可就休怪本王胡思乱想了。”

    “我……”

    高仙芝道:“安将军,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原来你打的旗号,是为越王报仇,可不是为父报仇。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越王慈悲,总能对天下人遮掩过去。但现在,你再若说错了话,可就老天都帮不了你了。”

    “这个么……”

    陡然间,安思顺滚鞍落马,跪倒在地,道:“末将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所有的这一切,都……都是史思明撺掇末将干的啊。还请越王恕罪!”

    “史思明撺掇你干的?”

    崔耕也下了马,在安思顺身前站定,道:“本王当然相信,这事儿的始作俑者是史思明,但你姓安的就那么无辜?你真的信,安波注是我杀的?嘿嘿,依本王看,安波注之死,不过是为你自己提供了一个反叛的借口罢了。也难怪,凭什么李隆基就为大唐天子,凭什么崔瑜因为有一个好爹,就为岭南道之首啊?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嘛!姓安的就不能做一回皇帝吗?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嘛!”

    崔耕的话如同刀子一般,像安思顺心中最隐秘的地方扎了下去。句句都是诛心之轮,安思顺羞愧得低下头去。

    他说道:“末将一时糊涂,还请越王治罪。”

    “我是饶不了你!”崔耕轻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也只能为一国之主了。”

    “啊?一国之主?”高仙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就是这样,唯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安思顺听了崔耕刚才阴阳怪气的话,还以为崔耕要狠狠的处置自己呢,没想到崔耕仅仅是要自己为一小国之主,那可太好了。

    本来嘛,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若崔耕还对自己非常放心,官居原职,自己也不信啊。

    到了那时候,自己就该担心崔耕是不是要借机麻痹自己,最后发动雷霆一击,将自己抄家灭族了。

    安思顺简直大喜过望,道:“多谢越王千岁宽宏大量!思顺以后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若再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时,天厌之,地弃之!”

    崔耕摆了摆手,道:“起来吧,不用赌咒发誓了。本王只看你日后的表现。”

    “遵旨。”安思顺站起身来,道:“微臣给越王牵马,请越王入营训话。”

    这一方面是表达恭顺之意,另一方面也是把自身做了崔耕的人质。

    崔耕道:“准!”

    稍顷,在安思顺的引领下,崔耕骑着高头大马,进了室韦军大营。得知越王死而复生,众将士一片欢腾。

    “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们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安思顺乃是这支室韦军的主将,稍微一搭耳朵,就听出了与自己为主将之时的不同——声音更加洪亮,感情更加真挚。

    换言之,崔耕在室韦将士心目中的地位,要远较自己为高。

    非但如此,他还发现,不仅仅是受自己打压的室韦黑水人十分拥戴崔耕,就是渤海人也非常的激动。

    这是怎么回事儿?

    哦,我明白了。敢情这些渤海人,尽管是我提拔起来的,却对我的前途不看好啊。

    如果他们认定,我要败亡,哪怕我再给人家高~官厚禄,人家都不会领多少情。

    只有越王认可的高~官厚禄,才是真正的高~官厚禄!

    幸亏我一见越王,就选择了磕头认错。若是负隅顽抗的话,恐怕就会被他们绑了,向越王请功,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安思顺对崔耕越发恭敬。

    巡视了大约两个时辰,崔耕终于将三十万室韦军的营地转完,回到了中军帐。

    室韦军中的大将都来听命。

    崔耕又传下命令,让安思顺将被打压的将领招来,中军帐内黑压压站了一片,静待越王训话。

    崔耕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室韦军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本王也不再赘言。事到如今,我只有一句话:悬崖勒马,既往不咎。当然了,也不是一点教训都不吸取,本王准备将室韦一分为三,立三名国君,以免再有人独断专行。”

    诸将齐声道:“请越王下旨。”

    “安思顺为渤海国王,凌十三为黑水国王,杨玄琰为室韦王。原室韦国内的臣子,都有一次自由择主的机会。”

    安思顺原来抬渤海人压制黑水人和室韦人。现在崔耕将安思顺封为渤海王,原来那些得了重用的渤海人就可以跟他走,避免日后遭到清算。

    他们腾出了位置,杨玄琰和凌十三也有机会建立自己的班底。

    杨玄琰和凌十三跟了崔耕那么多年,如今也算论功行赏,修成正果了。

    诸将毫无意见,齐齐跪倒在地,道:“微臣遵旨。”

    ……

    ……

    刚刚将室韦军处置好,受降城内唐军已经得了消息,邀请崔耕入城一会。

    李隆基也真够给崔耕面子的,崔耕刚带着人出了营地,受降城就城门大开,李隆基带领扶桑使者,已经全城的重臣猛将相迎。

    崔耕行礼:“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越王免礼。”

    不待崔耕下跪,李隆基已经紧走几步向前,将他扶住了,道:“往昔千错万错,都是朕之过错。越王不怨恨朕,朕已经心满意足了,又怎敢受越王大大礼呢?”

    崔耕道:“哪里,那都是武惠妃弄权之过,陛下何错之又有?如今武惠妃已然伏诛,过去的事儿咱们就都莫提了吧?”

    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是,是给李隆基留个面子,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武惠妃的身上。另一方面却是,这事儿确实不好细研究。若说自己在此事中纯洁得如白莲花一般,那也不现实。

    过去的事儿宜粗不宜细,大家还是闷声发大财。

    一个时辰之后,西受降城,城主府内。

    大唐君臣欢聚一堂,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李隆基道:“如今我军的总兵力达到四十五万,已经和贼人有一战之力,到底如何行动,大家议一议吧。”

    王晙道:“微臣以为,越王威震天下,灭国无数,这种军国大事,还是应该以越王的意见为准。”

    王晙的名号在名将之中都是名列前茅的,崔耕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小得意。

    他说道:“现在咱们无非是两个法子。一个法子是以堂堂之阵对付史思明。契丹军只有二十万,又在中受降城下打了败仗,咱们的兵力也占优势,胜算还是颇高的。第二条路,则是策反契丹军。派人对契丹军的主将晓以利害,让他们在合适的时机反正,或者直接刺杀史思明。”

    王晙道:“俗话说得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能不正面交战破敌,当然是最好的了。只不过本相这边,实在在契丹军中没什么影响。不知越王您那……”

    崔耕苦笑道:“本王原来在契丹还有些钉子,不过史思明起兵之后,就将这些钉子连根拔除了。”

    安思顺道:“末将也以为应该采取第二个法子。听说史思明的一只眼睛被射瞎之后,情绪变得暴怒无常,动辄杀人,契丹诸将早就对他不满。只是在他的积威之下,没人敢付诸行动罢了。至于策反的人选,末将也有。”

    “谁?”

    “是乌氏兄弟。老大叫乌承恩,老~二叫乌承玼。他们人送绰号辕门二龙,杀伐骁勇,在史思明帐下甚受重用。非但如此,他们还心向朝廷,愿意为朝廷效力。”

    乌承恩?乌承玼?崔耕还真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在历史记载中,乌承恩曾经为史思明的部下,主动劝说史思明接受大唐的诏安。可惜史思明在投降之后,依旧野心不死,图谋叛乱。于是乎,大唐天子下旨,令乌承恩联络史思明的部下,准备刺杀史思明。

    结果史思明棋高一着,让人埋伏在乌承恩的床下。

    深夜时分,乌承恩和他的儿子说话不再顾忌,将自己的此行的来意全部说出。

    史思明埋伏的人出现,将乌氏父子抓了个现行。最后乌氏父子都被乱棍打死。这次策反行动也算完全失败。

    乌承玼也不简单,开元二十二年,奚契丹南侵,唐军在捺绿山大破入侵者。接着趁胜追击,直捣契丹人老巢。

    乌承玼对当时的主将信安王李祎幽州长史赵含章二人说:“入侵的敌军奚和契丹都很厉害,前次他们打了败仗,不是真败,而是诱我们深入。你们应该养精蓄锐,坚守不出,使他们的阴谋不能得逞。”

    二人根本不相信,率军迫至白城,与敌军相遇,大败而归。

    而乌承玼则出其不意,攻击右翼,大获全胜。后来乌氏兄弟谋刺叛将史思明未成,乌承恩死,乌承玼投奔大将李光弼。

    在历史上,他们的行刺计划是失败了,这次的游说能成功吗?崔耕深表怀疑。

    他问道:“乌氏兄弟和安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安思顺道:“他们原来和安某人是同一部落的。这种关系并不为人所知,这次史思明派乌氏兄弟和我联络,结果我们搭上了关系,准备随时刺史思明一刀。”

    崔耕暗暗寻思:那这二人就是愿意为安思顺效力,而不是朝廷效力了。如此也好,就算失败了,朝廷也没什么损失。

    崔耕道:“那就让他们试一试吧。本王在契丹中也有些熟人,虽不是暗子,但本王也能说得上话。我这就休书几封,让乌氏兄弟拿着几封信,去见他们,应该能够事半功倍。”

    安思顺道:“那可太好了,想必越王的书信一至,就是史思明的授首之时。”

    李隆基道:“那事不宜迟,就请越王赶紧行动,务必在史思明得知越王没死的消息之前,将契丹诸将策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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