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真却没动,好不容易来一次,有些话,拼着挨板子也得说一说,反正不管他怎么做都讨不了侯府上下的喜欢,何必委屈自己呢!

    纪真说:“父亲,有一事儿子要问父亲。”

    纪侯爷点了点头:“问吧。”

    纪真说:“长住云州,我不懂府中规矩。就想问下,未分家子嗣能不能有私产?”

    私产,云霁院那些花花草草吗?纪宁冷了脸,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个儿子他找人查过,除了一些银子和从云州带来的花草,手中并无半分私产。只是,才刚回府便惦记私产,是在指责他这个父亲苛待了他吗?

    这么一想,纪宁脸就更冷了,心中对这个庶子又多添了三分不喜。

    对上纪侯爷的冷脸,纪真暗想果真如此,却不以为意,接着问自己想问的:“若是不许,我院中花花草草拔了也好,另找人照看也好,都请随意。若是可以,请问私产所得是全部归自己所有还是要部分缴纳公中?交入公中的话要交几成?”反正他是不会给人白干的!

    纪侯爷冷冷地看着纪真。

    纪真默默地与便宜爹对视。

    看到庶子站都站不稳却硬挺着与他对峙的执拗,再想到这个儿子破败的身体和被毁掉的前程,纪宁心里莫名一软,冷声说道:“堂堂侯府,岂会惦记你一点花花草草!”

    拜庞大的精神力所赐,纪真对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当即就发现了他这便宜爹的一点软化,赶紧打蛇随棍上:“父亲,儿子需要忌口的东西多,饮食清淡,一天要吃六顿饭喝三次药,大厨房那边不甚方便,菜色又是一贯的浓油赤酱。”

    纪宁脸黑了:“这种事去找你母亲说。”

    纪真笑眯眯:“好的父亲。”

    纪宁挥挥手:“滚吧!”

    纪真就麻利地滚了,出了书房门就被木樨按在了轮椅上,又拿着帕子擦了一通汗。

    回了云霁院,纪真吩咐秋红:“去回了夫人,就说父亲怜我体弱,允我在云霁院自用小厨房,以后我的份例直接拨到院子里就好,不必经大厨房。”

    木樨:“……”明明侯爷什么都没说!

    第6章

    那边秋红进了二门,这边纪真就拿了银子让人建起了小厨房。这些日子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完全不能吃,他吃的都是用小炭炉做的,除了粥就是汤,有了便利的小厨房,就能吃些正经的东西了,那两个灶上的丫头也不用闲得慌整天抢着种花种草了。

    秋红走后,侯夫人郑氏把手边能摔的东西全摔了,恨得要死,却无计可施。

    当年那事闹得太大,郑氏九死一生生下双胞胎,儿子还好,女儿却成了一个药罐子。纪家理亏,郑家强硬,纪侯爷和老太君杖毙了正坐着月子的姨娘,又把庶子送去了老家庄子上,也默认了让人自生自灭。纪真中了秀才后郑氏使人下毒,侯爷和老太君不满,看在郑氏两儿一女的份上也只好轻轻揭过。但是纪真又考中了举人,十三岁的头名解元,连整个大周都找不出几个的。郑氏再想下狠手就不能了,纪侯爷和老太君都不会允许。狠手下不了,连拿捏一下都不行。

    纪真住在外院,仗着体弱轻易不请安,每次去都跟着他那才学出众人品端方的四弟,让嫡母折腾庶子的手段都使不出来。本来还能在大厨房的吃食上动一二手脚,现在纪侯爷又亲许了小厨房。

    “侯爷这是在防着我了。”郑氏心里一阵阵发苦,“我的敏姐儿,都快进五月了还穿着厚袄子,到了冬天就再不能出屋,都十六了也没个像样的人家来提亲,就连娘家嫂子都不接话头。现在侯爷又这样打我的脸,半点儿不念多年的情分。奶娘,我心里好苦。”

    福嬷嬷只能跟着抹眼泪。

    当晚,纪侯爷歇在繁景院。

    第二天一早,纪侯爷让人往正泽院送了几张地契,说是给几个孩子添私房。

    福嬷嬷拿起最上面那张一千亩大的温泉庄子地契,笑道:“显见侯爷是记着大姑娘的,这个最大的温泉庄子给敏姐儿最好了。”又往下翻了翻,两个八百亩大的,一个五百亩大,一个三百亩大的。

    郑氏挑出那个五百亩大的温泉庄子和三百亩的小庄子,讽刺一笑,说:“你说侯爷这一出是为了云霁院还是繁景院?温泉庄子是云霁院那个贱种的,小庄子是给六丫头的,繁景院那个肚子里可还揣着一个呢!最大最好又怎样,总抵不过最需要,我还缺几个庄子吗?”

    福嬷嬷叹了一口气,把三个小主子的挑出来,剩下两个使人送了过去。

    京郊小汤山温泉庄子,五百亩,便宜爹给的私房。

    纪真摸了摸下巴,懒得多想,笑纳了。温泉庄子好啊,冬天不用愁了,京城的冬天可是冷得紧呢!

    受宠若惊之余,纪真决定投桃报李,从院子里挑了两棵长得最好的梨树,叫胡石头挖了送去千泽院。

    纪侯爷不在书房,千泽院进不去,胡石头又是个憨的,拿了锹在院门两边一边挖了一个洞就给种上了,还找看院子的小厮要了两桶水给浇了浇。

    胡石头第一次出云霁院办差成功归来,很是骄傲,就详详细细从头到尾给说了一遍。

    纪真:“……”

    胡石头挠着后脑勺冲着纪真嘿嘿笑。

    纪真默默叹口气,转头看向木樨:“吩咐厨房,晌午给石头做一顿肉包子,吃到饱那么多。”

    胡石头乐坏了。肉包子他一顿能吃一盆,他们一家八口,七口子加在一起都没他一个人吃得多。吃肉包子吃到饱,那是只有做梦才能梦到的好日子。在来云霁院之前他几乎就没吃过饱饭,也只有三少爷不嫌他吃得多,厨房份例不够吃,每顿还能跟着吃小灶。

    木槿说:“少爷,就快到你生日了。”

    纪真略蛋疼。五月初五,端午节,既是他的生日,也是侯夫人郑氏所出那对龙凤胎的生日。回来这么久都没见过那个据说病歪歪的妹妹,又赶上回府的第一个生日,他一大活人往那一杵——虽说也是药罐子一个,可轮椅一坐哪儿都能去——多扎心啊!

    这么设身处地一想,纪真真心同情他们家嫡母。

    “秋红,你看着备两份礼,别让人挑出错来。”纪真吩咐。

    秋红一听就知道该怎么置办了。挑不出错来,一个没分家的庶子给嫡出弟妹的礼物,完全不必花多少心思。

    纪暄一把扇子,纪敏一串风铃。

    纪真没有私房玩意,都是秋红托了哥哥出门买来的,都没花多少银子。

    纪真默默叹气。要不是他现在身体软绵绵的没力气,一人写一副字就行了,原身的字又好看又省钱。

    正泽院。

    郑氏说:“再过几日就是暄哥儿和敏姐儿的十六岁生辰,待今年秋闱之后,他两人的婚事也该提起来了。可怜我的敏姐儿,侯府嫡长女,什么人家嫁不得,便是皇子也嫁得,如今却要,却要……”

    福嬷嬷心知自家夫人不甘,却只能接过话头:“秋闱过后各地学子也要动身进京准备来年春闱了,好生挑一个人品才貌都好的,有侯府做靠山,大姑娘的日子再没有不好的。别的不说,总比嫁进高门大户三妻四妾的好,敏姐儿那样的玲珑心肝,可怎么受得了。”

    郑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开口:“老太君说今年两个孩子的生辰要办得大一些,显见是要给那个贱种铺路了。”

    福嬷嬷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云霁院那个也满了十六了,该看人家了,把人接回来不就是为了亲事吗?”

    郑氏抿了一口茶,笑了:“可不是,真哥儿还排在暄哥儿和敏姐儿前头,婚事当然要先提,不然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可怎么办呢!便是我不急,二弟妹也是要着急的,莹姐儿可都十四了,也不小了。”

    福嬷嬷笑说:“就是的,长幼有序,夫人最是慈悲了。”

    郑氏又抿了一口茶,说:“吴家表嫂有个庶妹,大前年没了丈夫,带着女儿投奔了过来。那女孩我见过,弱质芊芊,花容月貌,一说话声音跟百灵似的,算来现在也该出孝了。那女孩是独女,家中又做过皇商,万贯家财傍身,年龄也相当。真哥儿是庶子,就算分家也分不到多少家产,这门亲事倒是相宜。虽说门第上差了些,真哥儿身子骨却是个不成的,那姑娘也不算高攀了。毕竟,四叔娶的也是商户女。”

    福嬷嬷帮郑氏重新倒了一杯茶,说:“都是夫人慈悲,这么好的亲事也能想着三少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三少爷也必定是满意的。”

    第7章

    一进五月天热得就快了。

    纪真换上了薄夹袄,细棉布的。

    木樨捏着自己的新衣衣角,一脸肉疼:“少爷,银子越花越少,现在又没进项,做什么新衣服啊!”云霁院上下都有,他们小子们都是布衣,那几个丫头穿的却都是缎子,比一些小门户的太太娘子们穿得还好,太破费了!

    木槿没吭声。少爷就喜欢好看的,几个小子还好,只要能干活,长得齐整些就好。那四个丫头,一个比一个漂亮,都省了上头夫人自己费心往院子里塞人了。不过,塞了也没用,少爷的身子,唉!

    千泽院。

    纪侯爷第三次在院门外停了下来,看一眼那两棵不过到他腰部高的小树苗,哼一声,走了。走出几步,吩咐身边小厮长生:“给云霁院送五百两银子过去,走我私房,悄悄的。”

    “是,侯爷。”长生低头应了,暗暗决定要照顾好这里两棵树和书房窗台上那盆草。

    云霁院,纪真磨磨蹭蹭换着衣服,眉头皱得死紧。

    荣禧院老太君有请。

    也不知道叫他去做什么,挡箭牌纪暄也不在,好烦。

    这次纪真带了两个丫头,秋红和芍药。

    进了屋子,一屋子女人。

    纪真目不斜视,先给老太君请安,然后是侯夫人。

    郑氏浅笑着介绍坐在她身边的妇人:“真哥儿,这是你吴家表舅母。”

    “见过吴太太,吴太太安。”纪真。

    “真真一表人才,好,好!”吴太太笑容满面,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佩。

    “谢吴太太赏。”纪真双手接了,回手给了身后秋红。

    郑氏笑容越发真诚,介绍吴太太身旁那个一直在偷偷打量纪真的妇人:“这是你陈家表姨母。”

    “见过陈太太,陈太太安。”纪真。

    “听说真哥儿十二岁中了小三元,十三岁便中了头名解元,想来明年春闱也会得个好名次,夫人真是有福的。”陈太太满意得很,一出手就是一块端砚。

    纪真双手接了,一起给了秋红。

    陈太太最后一句话一出,郑氏脸上的笑就浅了许多,可还是接着话头说:“可不是,真哥儿是几个孩子里资质最好的,只是上次秋闱的时候年纪还小,又一心闷头读书,到底熬坏了身子。调养了这几年,眼瞅着是大好了,日后前程是不会少的。”

    陈太太就更满意了。

    老太君也很满意。身子骨弱一些罢了,只要没伤到根本,他们这样的人家,好好养一养就是了。便是以后再不下场,身上有了举人功名,荫个职位也是使得的。至于这门亲事,虽说女家门第差了些,家底却是不薄,庶子本就分不到多少家产,郑氏又不是个慈祥的,有这么一份厚厚的嫁妆,以后的日子也过得了。

    “这是陈家姑娘,比你大一岁。”郑氏介绍到了重点。

    一直坐在炕上的姑娘站起身福了福。

    纪真低头行了一礼:“见过陈家姐姐。”见礼的时候头都没抬,眼睛也没乱看。

    吴太太凑趣:“真哥儿可是害羞了?都是亲戚,很不必这样避讳。”

    纪真古板了一声:“男女七岁不同席。”

    吴太太被噎了一下。

    郑氏说:“真哥儿坐吧,你不常出屋,也陪着老太君说说话,老太君平日最惦记的就是你们几个小的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真哥儿且坐一坐。”

    纪真就在炕边上的椅子上坐了,随手从旁边的点心盘子里拈了一块点心吃。酸酸甜甜,山楂糕。挺合胃口,纪真就多吃了两块。这种东西木槿看得严,轻易不许他吃,院子里也不常做。

    看陈家姑娘有些局促,郑氏让人端了一盘点心过去,说:“嫣丫头也尝尝我们府里的点心,老太君这里的点心最好了。”

    陈家姑娘吃了一块,大概也觉得不错,或者是饿了,又拿了一块。

    陈太太审视的目光一直没离纪真半分,时不时点下头。

    郑氏和吴太太相视一笑。

    纪真懂了。

    他进京,本来就是要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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