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桥伸手去抓,却未曾抓住。

    萧瑀倒在了地上,只是,却笑的更深,“不关你的事……是我没躲开……我可以躲开的……”

    柳桥的眼瞳颤抖。

    “这样最好……这样很好……真的很好……别怪云姨……她不是真的要杀你……她只是受了太子妃的蛊惑……她认定了是你杀了她的儿子……她想找你报仇……可是接近不了你……才会从云姨身上下手……人是我杀的……现在偿命……天经地义……”萧瑀继续道,笑容仍是那般灿烂,“别哭……为了我哭……不值得……不值得……我不是好人……你说的没错……我是禽兽不如的畜生……我杀自己的妻子……甚至亲生骨肉……不止一次……阿桥,我该死的……该死的……阿桥……这样很好……我不想……不想由你亲自下令杀我……我不想让你的手沾上我的血……当日你救了我……不是为了最后亲手杀我的……不该这样的……别哭……”

    话落,看向仍在歇斯底里的云氏,“云姨……是我害了易大哥……是我……我明明知道秦霄会在西巡之中动手,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做……云姨,害死易大哥的人是我……不是阿桥……别恨她……易大哥不在了,就剩下你们了……云姨,那十年的恨,够了……”

    “够了——”柳桥倏然厉吼出声,“谁让你给我挡了?谁让你救我了?谁让你说这些话了?谁让你这样做了?!谁给你权利!萧瑀你凭什么——”

    萧瑀落了泪。

    “你凭什么?!”柳桥继续嘶吼,脸色近乎癫狂,“她要杀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恨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救我,凭什么让她不要恨我,你凭什么决定你不应该死在我的手里,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萧瑀笑了,背后的地上渗出了更多的血,“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对不起,我又一次擅自做了决定了……可是……阿桥……嫂子……我能够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只有这些了……嫂子……这些就当做是还了你当年的相救之恩……十年的陪伴之恩……这样,下辈子我们便不相欠了……”

    眼帘,缓缓落下。

    “别哭……对不起……”

    最后的两句话,缓缓地从嘴边溢出。

    这也是他能够说的最后的话。

    即使,他更想跟她说另一句,可是不可以,他不可以,也没有资格……

    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

    嫂子。

    嫂子,若是能够回到那十年,该有多好?

    柳桥想过最后她会杀了他,她宁愿最后是她杀了他,可是现在算什么?!现在这样算什么?!“死?!”她爬到了萧瑀的身后,伸手拉着他的胸口的衣裳,“你凭什么死?萧瑀你凭什么就这样死了?!你醒来!你醒来!醒来!你这算什么?算什么?!”

    “长公主,这是……”赶了过来的知秋看着屋内的这一幕,惊惧不已,“长公主?”

    “萧瑀你给我醒来!你醒醒——你凭什么就这样死了,凭什么——”

    “长公主!”知秋拉住了她,“别这样,长公主,你别这样……”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都这样死了——凭什么说死就死了——凭什么——”

    “我要杀了你——”

    柳桥停下了叫喊,转过头,看着旁边仍在歇斯底里的云氏。

    “长公主,我们先回宫……”

    “放开她!”柳桥推开了知秋的手。

    没人敢让。

    倒是云氏停下了挣扎。

    柳桥撑着地,可先触碰到的是温热的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艳红,方才继续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云氏的面前,“你想要我死?”

    “你该去陪云儿——”

    “我为什么要去陪他?”柳桥却道,“是他先不要我的!我为什么要去陪?是他先不要我的!是你儿子先不要我的——你想我死是不是?好啊。”她转过身,寻到了被扔在了地上的匕首,快速捡了起来,递给了云氏,“拿着,再刺一刀!往心口上刺!”

    “长公主……”知秋惊惧。

    其余的人惊慌。

    “拿着啊!”

    云氏没有动。

    “放开她!”柳桥厉喝道。

    若是理智还在,没有人敢放的,可是柳桥这话说出去之后,抓着云氏的人便下意识一般松开了手。

    知秋大急。

    云氏得了自由,却还是没有动。

    “拿着!”柳桥拉过了她的手,将匕首塞到了她的手里,“拿着它,往心口这里刺!刺下去,你就可以送我去陪你儿子了!”

    “长公主——”

    云氏却仍是没动。

    “怎么?不刺了?不想让我去陪你儿子了?”柳桥抓着她的手,“来啊,往这里刺!”

    “放手——”云氏挣脱了她。

    柳桥近乎癫狂地笑着,“不让我去陪你儿子了?!你以为我活着便是舒服?我活着你儿子死了,我便比你儿子舒服?!你以为我活着就痛快,就好受?!让我去陪你儿子?去陪你儿子?是他不要我的——”

    “不……不……你不能去陪云儿……你没有这个资格……你没有……”云氏呢喃着,神色仿佛已经陷入了疯狂中一般,“你不能去……你已经害死了他一次了……你不能再去害他……云儿……你别怕……别怕……娘去陪你,娘这就去陪你……”手中的匕首倏然握紧,扬起,却不是刺向柳桥,而是自己的胸口,只是,同样没有成功。

    血,一滴一滴地落下。

    不是云氏的。

    “长公主!”知秋急的眼都红了,看着那握着刀刃的手,恨不得一脚将云氏给踢开。

    柳桥却恍若未闻,手,握紧了匕首的刀刃,一点一点地将它从云氏的手中抽出来,扔在了地上,掌心渗出的血低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却并未理会。

    “死?”她上前一步,几乎与云氏没有距离,“你想死?你凭什么死?我这般痛苦地活着,你们凭什么都舒舒服服地去死了?”

    “滚——”

    柳桥攥住了她的肩膀,掌心的鲜血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渗出更多,染红了云氏的衣裳,“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我害死了你儿子吗?好,我告诉你,你错了,我没有害死你的儿子!你想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儿子吗?不是萧瑀,也不是秦霄,而是你!是你害死了易之云!是你!”

    “你胡说!”

    “胡说?我怎么会胡说了?你知道秦霄到底是怎么跟北延国搭上关系的吗?是云柔!就是你捧在手心里疼的比儿子都重要的云柔!”柳桥继续道,近乎似报复一般地喝着,“当初云柔被烧死,你不是很伤心吗?我告诉你,你不用伤心了,她根本没死!她不过是假死遁走,然后帮秦霄联络北延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将你儿子送上绝路!”

    “不!不——”云氏挣脱了她的桎梏,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柳桥没有上前,却是继续残忍地说下去,“怎么?赵氏没告诉你这些?那你怎么相信便是我害死了你儿子?还是你根本就知道其实害死你儿子的人就是你自己,所以你才会不问清楚便相信了别人,便来杀我要我去给你儿子偿命?”

    “你闭嘴!闭嘴——”

    “若不是当年你留下云柔,若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希望,她便不会因为得不到而恨我,恨你儿子!最后,恨到要他的命!”柳桥却继续道,“云氏,就是你,在十年前就将你儿子推上了这条死路!不,更早之前,在二十多年前,你灌输他恨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往死路上推了!害死你儿子的人是你自己!”

    “云儿媳妇,够了——”门口传来了一道苍白而悲伤的声音,是云道。

    柳桥没有理会,继续盯着云氏,“死?这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事!你知道这般多年你为何怎么病都病不死吗?因为你造下了太多的孽,连死都没有资格!”

    “没有——没有——”

    “姑姑!”

    云氏倒下了,吐血倒下。

    柳桥也瘫软在了地上,泪如泉涌。

    想死?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她活着这般痛苦,他们都舒舒服服地去死了?

    凭什么——

    ……

    傍晚,残阳似血。

    在永安长公主遇刺,兵部侍郎萧瑀救驾身亡以及废太子妃思念亲儿过度病逝之后,天牢传出消息,废太子秦霄自尽而亡。

    “死了,都死了……呵呵……哈哈……”

    就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受罪!

    ……

    元熙八年八月,废太子秦霄自尽于天牢,不久,永安长公主持承平帝诏书正式走入朝堂,开始掌控这个岌岌可危的帝国。

    而自七月开始,北延国遭受了一场百年不见的大旱灾,草原枯萎,河水断流,牲畜作物死伤惨重,次年年初,屯兵数十万于大周边境。

    永安长公主命新任成国公与威远侯为主将副帅,调遣二十万大军赶赴边疆,将北延大军挡在了边境线上。

    五月,战事进入僵持阶段,熙州却起内乱,安县、霍县起了民乱,纷纷欲脱离大周回归北延,大周大军腹背受敌。

    消息传至京城,永安长公主于早朝之上怒言,不服大周者死!

    ……

    前线军营,成国公看着手中方才送到的最新军令,便是连面对北延千军万马也不改色的脸此刻却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尉迟扬见状蹙眉问道:“将军,长公主有何旨意?”

    成国公看向他,却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军令递给了他。

    尉迟扬接过,当他看到了上面的内容,愣了愣,抬头看向成国公,“不服就都杀了?什么意思?”

    “屠城。”成国公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尉迟扬倏然起身,“怎么可能?!”

    “你是说这件事不可行还是觉得这道诏书是假的?”成国公道。

    尉迟扬绷紧了脸,“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屠城!?大周朝开国以来从未做过这般的事情!如今她居然……“不行!为了区区……”

    “随着诏书而来的还要一封密信。”成国公苦笑,“西南那边也乱了。”

    尉迟扬脸色更是铁青。

    “一旦消息传到了北延,北延的士气必定会大涨,到时候攻势就会更加猛烈,我们不能分心来应付背后的问题!”成国公沉声道,“她这般做,并非没有道理。”

    “可若是激起更大的民愤……”

    “不会!”成国公沉眸道,“如今北延不过是认为皇上昏迷,长公主一个女人主政,方才敢如此放肆,只要让他们明白,如今监国的长公主不是软弱可欺,他们便不敢再轻举妄动,熙州的百姓向着大周的,不会有什么民愤,不向着大周的,也让他们清楚,便是这般下场!”说完,便又补充了一句,“熙州设立以来,朝廷对他们太过优待了,当年西巡一事,虽有废太子的原因,但若是熙州固若金汤,也不至于这般轻易出事!”

    尉迟扬无法反驳他的话,只是……

    “尉迟将军,若是还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

    尉迟扬看着他,只是最终却并未说出,“末将领命!”若是下这个命令是出于大局的考虑,便是有伤天和,他也会去执行,可他担心的是她这般做不是出于大局,而是出于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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