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参会人员到齐。
    苏油、高遵裕、李若愚、种诂、李宪、苏烈、王厚、刘世恒、曹南、李庸。
    以及陕西路转运副使范纯粹,陕西路提举常平副使章楶,降将李文钊、禹藏花麻、禹藏郢成四。
    苏油并不因为后三人的降将身份而嫌弃他们,带路党的重要性在进入西夏境内之后不言而喻,而三人的军队也在大宋中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军中也按照规矩派遣了到百人队的监军,苏油并不害怕他们反复。
    三人对苏油邀请他们召开军事会议也感激涕零,尤其是禹藏花麻和禹藏郢成四,对苏油的忠诚度,直追当年的范龙山和田守忠。
    看着座中众人,苏油也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一帮子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大宋这仗也不用打了。
    端起茶杯,故作镇静地喝了一口:“还是老规矩,种幕判,给大家讲解一下当前态势吧。”
    种诂站起身来,从胸口抽出大铜铅笔,抽开来变成一支指挥棒:“其实大军态势大家都比较清楚,截至今日上午,我军中西两路第二阶段战略已然完成。从兰州到韦州已然连成一线,大军的战车和辎重厢车,正源源不断从渭州、宁夏城送抵韦州,皋兰。可以说,中路与西路战线,在我军建立起韦州大前进基地之后,已然巩固。”
    “东路一线,种谔留景思谊和沈括镇守夏州,回击祥佑、左厢二军司。如今已然拿下石州,将两军司逼向草泽。”
    “天气苦寒,夏军没有我军这么优良的御寒之物,战力堪忧,就连王中正都在秃尾河边打了个大胜仗,奏报斩首数百级,招纳了两万人。”
    苏油冷笑:“他就是放了一把火,将隐藏在秃尾河芦苇荡中的难民烧了出来,然后刺手安置而已,王姥姥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
    种诂笑道:“无论如何,王姥姥此战,将东路军的东边战线,推进到了秃尾河一线,而五郎则将战线推进到了明堂川一线。两军如今相距不过五十里,叶悖麻和咩讹埋的五万人,被围死在了两川之间。估计不久就会被消灭。”
    禹藏花麻表示疑惑:“这口子是不是留得大了些?两条河之间还有一道葭芦川,叶悖麻和咩讹埋可以带领大军,从那里退往地斤泽,那里可是……可是……”
    章楶阴恻恻地说道:“那里是西夏李氏的福地,李氏先祖,数次在兵尽粮绝的时候,躲进地斤泽修养生息。”
    “叶悖麻和咩讹埋肯定是知晓这一点的,加上气候严寒,退往地斤泽是最佳选择。”
    “只可惜……看似希望所在,恐怕也就是陷阱所在……”
    “前日六路都经略司严命种五和王中正尽快结束东路战事,之后会留王中正在那里招抚,种五回军夏州,准备宥州战事。”
    “事机紧急,现在看来,五郎是下定决心了……”
    李文钊面露不忍之色,语气却很平淡:“葭芦川一线,蒹葭茂密,而种五郎又是用火的行家……”
    禹藏花麻惊得跳了起来:“他……他要烧死这五万大军?!”
    范纯粹也吓了一跳:“这怎么行?!赶紧给种五发报!让他再次晓谕夏人归降,我不信这种情况下,夏人还有多少坚决抵抗之心!”
    章楶摇头:“来不及了,电报只能到绥德,等到送到石州沈括手里,已然在后日,再到五郎那里,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五郎既然拿到了六路都经略司从速解决东路两军司的命令,此策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苏油环视了厅内众将一眼:“你们,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五郎必行此计?”
    厅内众人都是目光闪烁,除了禹藏花麻、禹藏郢成四、李若愚在摇头,其余都是默不作声。
    “你们啊……这是陷五郎于绝境!”苏油起身在厅内转了两圈,终于咬牙站定:“机宜司立即给种五发报:鉴于从速解决东路隐患,完成第二阶段战略部署之需,六路都经略司,严令种谔、王中正所部,如顽贼欲沿葭芦川逃窜地斤泽,即行荡焚河川,断敌归路,务求歼灭!”
    范纯粹都傻了:“刚刚……刚刚章提刑不是说已经来不及了?”
    苏油苦笑道:“朝中必然有人会以此攻击五郎和王都监不仁,这口锅与其让武将和中官们去背,不如让我们这些做文官的,替他们背起来。”
    幕府中所有人,看向苏油的眼神里,不由得充满了钦佩,崇敬甚至还有感愧。
    种诂的声音有些颤抖:“谢……谢过国公保全五郎之心……”
    苏油摆摆手:“小事一桩,你们的委屈,已经受得够多了,这口锅,我也该背得起,继续吧。”
    “是!”种诂一个立正,这次是军中下级对上级的礼节。
    经此一事,种诂对苏油的钦佩,又上了一个高度。
    镇定了一下心神,继续道:“剩下的问题,就是刘昌祚一路。”
    “刘昌祚一路,本当于出界之后,前来韦州与我相合,一来可以进行修整补给,二来壮大中路大军的军势,为后续沿途占领,保障后勤,具有重要的意义。”
    “可如今刘昌祚东去攻击盐州,已经退往灵州的梁乙埋、仁多零丁,以及退往宥州的梁永能,嵬名统军断然不会坐视。盐州一路没有新军支持,压力会很大。”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文武之别
    高遵裕说道:“那我大军提前出击,先遣感义、镇国、定国三部沿灵州川大路直逼西平府,让梁乙埋不敢妄动。”
    种诂摇头:“那样我部又多了一支孤军,新军人数太少,三军不过万五千人,大量辎重还在从渭州转运而来的路上。”
    “不带重装备,新军威力不彰;没有后续大军实施掩护和占领,就算打下灵州,也没有什么用处。后期我军在灵州城下围城打援的战略意图,反而实现不了了。”
    李宪说道:“那咱家带阿烈去追刘昌祚,追上之后就地下了他的兵权!”
    苏油立即制止:“兰州没有都管和阿烈、王文郁,我不放心。辎重军需优先发给你们,还请都管和阿烈赶紧回兰州。一个李浩,我真担心他镇不住。”
    看着地图:“韦州到盐州这三百里,沿途多山丘沟壑,夏人可以从北而来,到处设伏……刘昌祚这一部,悬啊……”
    抬头问王厚:“机宜司那边,有没有夏军动向的消息?”
    王厚摇了摇头:“机宜司有大消息,就是夏人在境内十二处藏粮的地点,但是在军情动向方面……从九月起,便不再有消息传来了。”
    苏油突然看向三员降将:“李招讨,都尉,大首领,你们有什么建议没有?”
    三人面面相觑,禹藏花麻呵呵谄笑:“军略我实在不太擅长,这个……要不侯爷和大首领说说?”
    李文钊也摇头:“我是多年未出天都山,兴灵一带是什么情形,如今所知不多……不过我向国公保证,只要都经略司需要,让我打哪里,我就打哪里,绝不含糊!”
    禹藏郢成四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本来就是青唐人,还是因为河湟给王韶攻取,自己的部族给隔断在了西夏这边,因此才投降的西夏,情况和禹藏花麻差不多。
    自打投降苏烈那一天起,他就没有想过再要背叛,何况如今自家儿子也被苏油安排成了赵思忠的亲卫,让他更是倍感光荣:“既然那刘统军移师东向,那中军便也向东调整好了,相应的,西路那边,也可以沿着黄河而下,将应理拿到手,那才能真正隔绝西域。”
    “哦?”苏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缓和气氛而已,没想到还真有一员降将敢出主意。
    禹藏郢成四站起身来,伸出手指指向一个地方,可是又够不着,种诂见状,便将指挥棒交给了他。
    禹藏郢成四将指挥棒点到地图上一处位置:“就是这里,应理关!大家看,从西凉府过来有两条大路。一条沿着喀罗川,过休屠泽,可以前往兰州。”
    指挥棒沿着地图上的山川道路游走:“然后在兰州向西,可沿湟水折向青唐,往东南,可入中原。”
    “但是凉州出来,还有另外一条大路,却是沿着长城根过来,是以前西域到兴庆府的大道。”
    “大道在应理关抵达黄河渡口,渡口对岸,就是葫芦川入河口。而沿黄河继续向东北下去,就是鸣沙城,再过了峡口,便能够进入灵州和兴庆府。”
    “俺觉得拿下兰州,只是掐死了西域夏军偷袭河湟的通道,但是其援救兴庆的这条道路却并未完全被堵上。”
    “如果拿下应理,一来可以彻底切断夏人的西路援军的通道,二来可与韦州形成夹击鸣沙城之势。”
    “同时可以将整体战场东移数百里,也让西路大军的军力,得到合理的使用。”
    李宪眼神亮了:“妙极,如此一来,便可以萧关和韦州为大本营,以应理,鸣沙,溥乐城为前线,有大路大川保证辎重通行,大大缩短我军西路战线。”
    “凉州援军要过来,需要奔袭六百里,而应理距离我军大本营,却不过两百里,劳逸之势来了个掉转!哈哈哈郢成四你可以的!”
    苏油翻起白眼:“顺便方便你进军兴庆是吧?刚刚你都说了从西凉府到应理有六百里,可从兰州到应理,不也同样是六百里?急迫之间,调兵困难吧?”
    禹藏郢成四却说道:“不难,黄河尚未封冻,抓紧时间用浑脱筏子,就可以将队伍从兰州送下来!”
    苏油摇了摇头,兰州的军队,防范西域是假,控制青唐是真。
    让阿里骨的四万人在兰州外围防备夏人西域的人马进入青唐,顺便替大宋看守门户,那是两利的事情。
    但是要他为大宋火中取栗,那就纯属想多了。
    也正因为如此,温溪心与蔺逋比一万多人就不能动。
    想到此处心思又活了,赵思忠和包顺的两支也有六万人,哪怕调走一支,剩下的军队也有对抗阿里骨的优势。
    嗯,赵思忠曾经是西夏的藩属,但是包顺的岷州蕃就没有问题了。
    目光看向种诂,种诂也轻轻点了点头,接过禹藏郢成四手里的指挥棒:“兰州城有八万大军镇守,足够支应,可以命包顺沿河而下,攻取应理,高太尉即敢分兵攻取鸣沙城和耀德城,再加上已经到手的溥乐,就能构建出以韦州为中心的局部战略纵深体系。”
    “进可攻,退可守。从鸣沙到兴庆府,不过两百里;从溥乐到韦州或者盐州,同样不过两百里。”
    “如此一来,诸军之间便可形成呼应,只要多派斥候游骑,刘昌祚的屁股,就算是保住了。”
    苏油摇头:“不,现在我们手上有囤安、感义、镇国、定国四支新军,还有军事学院的学院兵,我想是不是安排得积极一点。”
    “你们看,让囤安军随李太尉行动,攻取应理关;感义军随高总管取鸣沙;镇国军取耀德;定国军出溥乐,追上刘昌祚后路,助他攻打盐州!是不是更可行?”
    众人都是眼前一亮,感觉的确更加合理。
    种诂看着军图:“漂亮,这就是抵在西夏中腹的四把尖刀!要是刘昌祚真的拿下盐州,待五郎合军,就是五把!”
    苏油环视了厅中一圈,见大家都无异议,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告诉刘昌祚,此次调整,是六路都经略司对他最大的支持,同时也是最后的底线!”
    “这一次大军因他改变战略,而不是让李祥直接砍下他的人头,不是念在他功勋卓著,而仅仅是看在调整后的方案比之前更加完善,方才饶他一命!”
    “如有再犯,定斩不赦!天王老子都休想求情!”
    高遵裕问道:“如此一来,是不是浑脱也用不上了?让包顺在兰州渡河,然后沿大路慢慢行来不就是了?”
    “不!”这一次,却是苏油,章楶,种诂异口同声。
    三人相视而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苏油对高遵裕问道:“石勇现在在哪里?”
    高遵裕说道:“应该在青冈峡整修关墙。”
    苏油说道:“派人护送他连夜奔赴兰州,去主持建造浑脱。”
    高遵裕还有些讶异:“却是为何?”
    章楶笑道:“从兰州到应理,有没有浑脱无所谓,不过等到了应理之后……”
    高遵裕也恍然大悟:“对哟!的确有大用!”
    ……
    散会之后,禹藏花麻偷偷拉住李文钊:“侯爷,大宋的事情,我怎么有些看不懂啊?”
    李文钊问道:“什么事情看不懂?”
    禹藏花麻纳闷:“种五要是一把火烧掉叶悖麻和咩讹埋五万大军,这不是奇功一件吗?怎么益西威舍一副他闯下大祸的样子?事后补发那什么……电报,不是摆明了要抢功吗?怎么那种五的兄长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李文钊呵呵笑道:“大宋就是这般情形,打了胜仗,不一定就是功劳;打了败仗,也不一定就是过失。”
    禹藏花麻都傻了:“这……这是啥道理?”
    李文钊说道:“大宋讲究以文制武,武人打仗,要是有一丁点的出格,比如不听军令临机处置,比如为了不拖累进军杀俘杀降,甚至比如向种五那样用计过度残忍,都是要被大宋的文官们弹劾的。”
    “轻则落职编管,重则人头落地。”
    禹藏花麻吓得打了一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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