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梁屹多埋以头抢地:“侄儿所言句句属实,宋军器械火器,实在过于犀利,太后,益西威舍尚在等待回复,他说如果明日辰时得不到回复,就要攻打皇城……”
    “拖下去!赶紧拖下去!你要不是我亲侄子,就凭这番蛊惑,我立斩你于殿外!”
    益麻党征上前抓住梁屹多埋的胳膊,将他拖了起来,梁屹多埋满脸是血,还在挣扎:“就算要囚禁侄儿,也求太后派人释放国主,争取最后商谈的机会!太后三思,三思啊……”
    益麻党征见梁太后怒气更加郁炽,梁乙埋脸色愈加阴沉,轻道一声:“都管,得罪了。”一掌砍在梁屹多埋后脑,将之拖了下去。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疯狂
    殿内雅雀无声,只剩下小乾顺被自家奶奶的怒吼吓得哇哇的哭声。
    在小孩的啼哭声中,梁太后冷冷地看着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你们,都怕了?”
    没有人敢出声。
    礼部侍郎张聿正低咳了一声:“国难当头,臣请昧死出城,与宋人交涉。请太后和大相降下方略,也好应对。”
    梁太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告诉宋人,我决意撤帘,还政与秉常;大相退位,改任谟宁令,从此不预政事;我们的要求,是请宋国从凉州、应理撤兵,而夏国愿意奉送河套之地与宋国,只保留河外之地,隔河而治。”
    “岁赐……也不要了,夏国从此勤修职贡,谨守边蕃。”
    “如宋国还不放心……可以……入质。”
    说到这里,梁太后猛然睁开眼睛,厉声道:“如果这样的条件宋国尚不干休,那就只有全民皆兵,众志成城,夏国必将死战至最后一人!”
    殿内众人都是心头一震,躬身道:“谨遵太后懿旨!”
    经略司正听嵬名谟铎小心地问道:“那陛下那里……”
    梁太后沉吟了半晌,苦笑道:“吉多大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法灯泰钦禅师少时解悟,然未为人知,独法眼禅师深奇之。”
    “一日法眼问大众曰:‘虎项下金铃,何人解得?’众无以对。”
    “泰钦适至,法眼举前语问之,泰钦曰:‘大众何不道:‘系者解得。’’”
    “所以陛下这个铃铛啊,只得哀家去解……”
    观庆寺的高塔之上,田遇来回用瞄准镜观瞄着梁太后和秉常,嘴里嘀咕:“这戏法,如何变的……”
    听闻宋军兵临城下,秉常的疯病,竟然一下子全好了。
    如今的秉常和梁太后,就坐在木寨的院子里,不过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比兴庆府隆冬的天气还要冰冷。
    “宋人还真是一剂良药。”梁太后看着秉常,冷冷地笑道:“之前不是说皇帝失心了吗?如今宋人兵临城下,看来竟然大好了?”
    秉常正襟危坐,语气冰冷:“儿子失心不失心,还不是母后一言可决?儿臣奇怪的是,太后今日不料理国事了?怎么还有闲暇,来失心之人这里看望?”
    “值得吗?”梁太后眼中似乎要伸出钩子:“因为皇帝的一封信,引来宋人相攻,如今河西隔断,河套沦陷,五十万大军一朝覆没,名将良臣,舍身殉国,江山基业,一蹶不振。”
    “宋军已然三面临城,兴庆府危在旦夕,这,就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秉常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发。
    “永能、格嵬、令通、持多哩、逢恩,已经殉国。乙逋如今下落不明,追英一介女流,尚且领军在外。”
    “梁氏一门战死沙场,或被宋人虏获者,已逾百人。”
    “梁家人或者对不住皇帝,可没有对不住这个国家。”
    秉常抬起头:“母后搞错了一点,这个国家,是嵬名氏的,不是梁氏的。”
    “儿子是先父的继承者,国家有难,那也理应由嵬名氏来捍卫。”
    “梁家如此慷慨赴义,有我的诏书吗?我不记得下达过这样的旨意。”
    “那梁家的作为,就不是为了这个国家。”
    “朕才是君上。”秉常说完针锋相对地盯着梁太后的眼睛:“而你们,其实就是为了你们自己。”
    梁太后和秉常对视了一阵,终于还是先开了口:“也是,皇帝终究是皇帝,江山,也终究是皇帝的。”
    “我来这里,就是告诉皇帝,今日梁氏还政于你。”
    “但是我还要告诉皇帝的是,梁家,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只要梁家让你……然后同样的,乾顺就是你的继承者,梁家一样可以以他的名义,将这个国家送给宋人,难道换不来一份高官厚禄?”
    秉常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顿时握紧成拳:“你们敢!”
    “如何不敢?!”梁太后冷笑着反驳:“那样做,与皇帝你现在做的,却有何分别?许你卖给宋人,难道就不许乾顺卖与宋人?”
    秉常双手颤抖了一阵,终于还是松开了。
    梁太后站起身来,鄙夷地看着自家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难怪追英看不起你。”
    “为了我这个窝囊的儿子,老身终究是对不起自家的侄女。”
    “你总是以你父亲自比,但是他对宋人,何曾奴颜婢膝过?何曾出卖过国家的利益过?”
    “说到底,你才是为了你自己!”
    “你真当宋人那么仁慈?”
    “祖宗以奶母出殡为由,用棺木装盛刀枪,逃入地斤泽的时候,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祖宗屡遭围剿,母亲妻子俱被宋人虏获,逃出生天,身边只剩兄弟两人的时候,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景宗、你先父,血战连场,夺得二十六郡,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可你竟然还指望着宋人的仁慈?”
    “这是李清教你的?是那些汉人的诗书教你的?你被里边所谓的仁义搞昏头了!”
    “就你这样,还想成为一代明君?!”
    “皇帝不要想多了,还政给你,就是个名目而已,宋人去后,夏国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你根本不配做夏国的君主!”
    一席话如疾风骤雨,而秉常则低下头,如同泥塑木雕。
    梁太后拂袖转身,刚走出几步,却听身后的秉常说道:“母后。”
    梁太后停下了脚步。
    “母后。”秉常抬起了头:“其实今天,我以为你是来道歉的。”
    “没想到到了现在,母后都还不忘羞辱于我。”
    “真是好笑了,大白高国曾经提封万里,称兵百万,与宋朝契丹,鼎足而三。”
    “如今丧师辱国,困守兴庆,势成累卵,祸不旋身,难道还不是当政者的责任?”
    “五十万大军覆没无余,儿子想问,谁在秉国,谁为帅臣?!”
    “祖宗基业,到底是葬送在谁的手里?!”
    秉常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变得疯狂:“就是你们梁氏!罪恶盈天,大辟之刑不能尽容!”
    “你们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看看宋人会不会让你们合族陪葬!”
    “要是不杀,那我告诉你,母后和皇后我没有办法,但是梁氏自梁乙埋以下,人人难逃诛绝!”
    “哈哈哈哈哈……母后,你就等着看你的那些族人,那些欺君罔上的叛逆,被一个个推出南郊,人头落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太后面色铁青,终于拂袖而去:“皇帝好自为之,要诛除梁氏,也得你先有那本事儿!”
    ……
    兴庆府,西城门外。
    苏油骑着骏马,张麒和程岳一左一右,在一队学员兵的护卫下从静州奔来。
    高遵裕正在帐中来回踱步,听闻苏油到来,赶忙出来迎接,正见到苏油滚鞍下马。
    “国公你可算是来了,夏人使臣此刻正在帐内,说是要与国公交涉。”
    苏油一脸怒容:“是不是秉常?”
    “呃?”高遵裕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是秉常?”
    苏油喝道:“那为何还不进攻?”
    高遵裕真傻了:“我大宋乃仁义之师,历来都是先礼后……”
    苏油立即打断:“国舅休要糊涂!大宋的仁义,从来都只对恭顺柔服的蕃国,只对心向大宋的臣民!”
    “如今夏国秉政者对我朝屡次欺骗,早就没有了信义,还有什么好谈?如果不是秉常亲至,焉知他们不是还有陷阱?”
    “那……那就打?”
    “当然!立即进攻,夺取兴庆,掌控大局!将秉常、乾顺抓在手里,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得令!”高遵裕一个立正,其实他就是要文官来背这口锅而已,见到苏油如此夸张的演技,心底里暗自感激,立刻抓起头盔就奔了出去。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文殊奴
    兴庆府,木寨。
    殿前司钤辖咩迷乞领着三百精兵,手持金令,站在寨前。
    寨上守军指挥阿炜见到咩迷乞,赶紧下得寨来:“钤辖此来是太后有召?”
    咩迷乞将金令交给阿炜验看:“奉太后懿旨,大相钧令,兴庆府所有正军,俱归城防使统带。”
    “宋人来势汹汹,城防兵力不足,驸马要求城中所有正军,皆需携带军器,尽数上城守御。”
    阿炜犹豫道:“那这里……”
    咩迷乞不以为然:“不就是那主儿吗?手无缚鸡之力,留几个护卫意思意思就行了。”
    阿炜验过金令,又验过中书的敕令,都是真实无误,将之交还给咩迷乞:“既然如此,我便召集护卫,交于钤辖。”
    “让手下去做就是了。咱兄弟多日不见,聊几句。”
    咩迷乞拍了拍阿炜的肩膀,拉着他走到一边,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一个瓷瓶,打开来喝了一口递给阿炜,低声道:“兄弟你这份差事,说好听,是太后大相看重;说难听,真特么不是人干的。亲戚子女,都在尚仁坊是吧?”
    阿炜接过瓷瓶苦笑道:“那是,咱们殿前司出来的,谁没干过一手脏事儿?但是干到父母妻儿都拘在尚仁坊的,不瞒哥哥,兄弟算是独一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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