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士应声去了,又与老妇人说了几句,无奈将状表取了,回来:“跟陛下告罪,蔡母说要亲见陛下收下。”
    赵煦伸手接过:“告诉她,朕收下了。”
    马车继续前行,高滔滔还在气愤:“哥儿这涵养倒是越来越好了。拦驾递表,还在李公的祭日,这就是他蔡家的礼数?!”
    赵煦拉起高滔滔的手摇了摇:“祖母何须与她生气?也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了,就算蔡确再多不是,罪过也轮不到她身上。”
    “教出那样的儿子,就是她的不是!这状表你就不该接!”高滔滔依旧气不平。
    “祖母要讲道理啊,”赵煦笑着劝慰:“当年开封府有百姓阻拦太祖车驾,太祖垂问,却是那家的猪丢了。”
    “太祖虽然哭笑不得,却依旧收了百姓的状子,回宫琢磨了半天,废然道:‘我这上哪儿给他找丢了的猪去?’命侍卫给了百姓一贯钱,了却此事儿。”
    第一千六百四十八章 宫中
    高滔滔噗嗤一下就忍不住笑了:“这是太祖爱惜百姓,生怕有冤情瘀滞。”
    赵煦说道:“正是此理,其后皇宋就设了登闻鼓院,凡击鼓投匦的信件,令登闻鼓院分析,皇帝亲自受理。”
    “此乃祖制良政,故蔡母拦驾递表,我们就得收下。蔡确好歹是故相,总比太祖朝老百姓丢了的猪重要吧?”
    高滔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反过来纠正赵煦:“蔡确有罪,那就得朝廷论罪处置;蔡母递表,那就交给群臣先行议论奏进。哥儿这话不妥,有轻慢朝臣之嫌,今后不可再说。”
    赵煦赶紧躬身:“孙儿理会得了。”
    车驾回宫,吕大防、章惇、刘挚、苏辙、韩忠彦已经得到通知,急冲冲地赶来见驾。
    待问候了高滔滔和赵煦的起居,知道无事之后,群臣方才松了一口气。
    待到见过了状表,刘挚就鄙视地说道:“只为见吕惠卿即将量移,故而便来攀例。”
    高滔滔一路行来,已经想好了说辞,在帘后开口道:“蔡确吟诗,本不成罪,贬放新州,也在诗案之前。诸公已然公议了的,其罪在此人于社稷不利。此事公辈亦须与挂意。”
    几人躬身领命,章惇说道:“吕惠卿三年量移,分司南京,但是发遣太甚,臣有章奏论惠卿不宜过近京畿,当时处置如果得当,不至于有今日之事。”
    章惇认为吕惠卿败坏了王安石名声事业,让改革派星流云散,几乎万劫不复,对他恨之入骨。加之他根本看不起吕大防,如今吕大防位在其上,早就不平。
    虽然是中书侍郎,但是章惇对枢密使韩忠彦和提举军机处晁补之的军事才能不太放心,反正他几处地方都待过,于是自带饭盒加班,正与自己的黑心侄儿布置西域,朝堂上近日倒是少了章横人的亢直声音,颇得清净。
    不过有了机会,章惇当然也乐得踩吕大防一脚。
    吕大防说道:“故相离京,哪怕是贬出,安置上也要注重朝堂的体面。何况吕惠卿与蔡确不同,先治陕西,转运平夏军需不遗余力;再治南海,安定司徒去后的局面也治政焕然。”
    “这些年来,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的,去的也都是苦地方,如今再安置南京,本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说完有些犹豫:“不过确母拦驾逞表,当时宗室、勋戚、群臣俱在,开封府今日就会遍传。为了消弭影响,免民间起不敬之议,让蔡确开封府发遣,不知可否?”
    “反正现在行文,等到得新州,蔡确再启程赴京,抵达的时候也得是明年了。”
    苏辙当即反对:“朝廷法度,岂容如此儿戏?吕惠卿量移时,未有刑部三年之法,蒙太皇太后旨意,尚且令守足三年。”
    “未闻惠卿一言有怨,故而如今期满,优置南京,示意朝廷容纳改过之意,也不是不妥。”
    “蔡母不解朝廷之意,希望攀引,这本来就不合体例,情况也各不相同。此乃蔡母之过,岂可纵容?”
    章惇立即拱手:“臣附苏辙之议,此事如果纵容,今后罪臣之母,是不是人人都可以攀辕叩阙?如此制度岂能不坏?”
    见韩忠彦不发一语,高滔滔问道:“枢相没有议论?”
    韩忠彦躬身道:“臣在想刚刚确母状表中的词句。”
    见众人不解,韩忠彦说道:“确母状表当中,乃称年纪老迈,无人奉养,故而祈求朝廷召回其儿子,其言可哀,其情可悯。”
    “但是朝廷制度的确不容败坏,因此这件事,我们可不可以分作两件来看?”
    众臣一时都没想到这点,赵煦却开口道:“枢相的意思,一是蔡确的处置问题,一时蔡母的奉养问题,对吧?”
    韩忠彦躬身:“陛下所言正是为臣所想,朝廷法度不容更易,三年考绩不容轻改,因此蔡确自然无量移之理。”
    “何况新州经邢居大力治理之后,如今也不是什么蛮荒瘴疫的死地。”
    “臣闻蔡确之子蔡渭,精通法例,熟稔刑统。如今大理寺正在整理《条法事类》,不如命入大理寺充作《条法事类》编纂,一来发挥长才,二来不是正好可以照顾年迈的祖母?”
    着啊!群臣都是恍然,蔡母这件事情,摆明了就是想利用舆论的同情,如今朝廷依旧遵守制度,但是特意将孙子召入京城照顾她,舆论的非议自然就会消弭,于情于理,谁都挑不出朝廷的错来。
    除了赞赏韩忠彦,群臣也大拍赵煦的马屁,在大家都还没明白的时候,陛下已经找到了解扣的思路,天姿聪明思路敏捷,大宋的未来一片光明啊……
    从殿中出来,赵煦也很开心,今天得了一顿夸奖,不容易。
    想想自己的玩伴都出外了,如今汴京就剩下一个陈梧,一个张敦礼的儿子张思静。
    这两个都是安静的性子,不如扁罐漏勺那般能闹。
    陈梧喜欢研究学问,那些学问如今对赵煦来说,已经太高深了。
    张思静则是继承了其父亲的长项,如今倒是和老十一待的时间多,两人喜欢一起研究书法和绘画。
    想了想,还是朝钟萃宫走去。
    钟萃宫正是繁忙的时候,九月南海纲船和东胜洲纲船都要抵达,因此现在必须赶紧盘存、结账、催收、清库。
    宫中事务如今就是高滔滔和向太后两人打理,太妃早就深居简出,不是种菜就是养鱼,其它一点不沾手。
    只要这个儿子在,就总有她出头的日子。
    然而赵煦在西华门撞见小妹崽的事情宫里也一度传出些风言风语,太妃听见后就不免焦急,寻了徐国大长公主说项,担心自己儿子出了纰漏。
    徐国大长公主去拜会了向太后,向太后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将小妹崽带在自己身边,这样赵煦在见到孟端仪的时候,永远都有太后在场,这样自然就平息了议论。
    徐国大长公主见到向太后的解决办法,也就明白了两宫的心思。
    最好笑的是孟小娘子端方守礼,一心扑在工作上,反倒是官家,似乎是汴京城街面上盥面待诏的挑子——一头热。
    除了孟家小娘子,还有李家小娘子,漏勺外放去了广州后,李家小娘子似乎也变了性子,倒是让向太后轻松了不少。
    赵煦来到偏殿,就见孟端仪正在拨弄算盘,认真地核对着账目。
    李家小娘子也在拨打着算盘,不过没有孟端仪那么专注,殿门口多了个人影,立即抬头,然后利用转身递账本的机会,碰了碰孟端仪的手,做了个眨眼的动作。
    孟小娘子抬起头,见到殿外的赵煦,和李家小娘子起身福了一福,然后又坐下继续盘账了。
    赵煦只看了一眼,转入正房,给向太后请起居。
    向太后见赵煦进来,放下手里的钢笔:“哥儿来了?外头天热吧?李公的祭礼可还热闹?”
    赵煦说道:“回娘娘,李公哀荣还是尽够了的,我看勋戚、宗室、群臣的车马都有。”
    向太后说道:“说起来我朝公主里边,你那穆献皇姑祖,才是个数得着的有福的,夫贤子能,自己去得还早,只留念想,不添拖累。”
    赵煦说道:“太后这是哪里话,皇姑祖到底是少享了几天福,不像太后,日日有儿子来问起居。”
    “这天也还热,若是不爽利,不如去那边凉殿坐坐?”
    向太后横了他一眼:“本来倒是无妨,不过哥儿三天两日地往这里窜,到时候还得出来受哥儿的起居,从清凉地方出来那难受劲,还不如一直在这里呆着呢。”
    一句话堵死了赵煦的小算盘,赵煦就不免嘀咕:“人家李学正对自家闺女都没这样,漏勺还不是带着李家小娘子到处游逛?”
    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尚书
    向太后笑道:“苏家仪状,朝中都是出了名的,他家老子自小也是那般。”
    “可司徒十四岁高中探花,至今洁身自好,从来不近女色,只守着仙卿一人。故而大家不但不以其少年时行为为怪诞,反倒认为是魏晋风流,至诚君子。”
    “如今人家苏子衡同样中了探花郎,就算以前有什么说道,在汴京老百姓眼里,那也成了潇洒倜傥,不拘世情。怎么着?要不官家也去考一回进士?”
    这天聊着聊着就不好聊了,向太后见赵煦哑巴了,这才说道:“李家姑娘今日教孟家姑娘做了份冷丸子,老身这身子骨可进不了这样的吃食,给哥儿留着呢,去冰鉴里取吧。”
    赵煦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站起身来:“娘娘到底是疼我。”
    冷丸子其实就是后世的冰皮月饼,这是大苏在杭州搞出来的糕点。
    冰皮其实就是糯米粉、粘米粉、木薯粉加奶、糖混合搅拌蒸熟作饼皮。
    然后将糯米炒熟磨细作为手粉,加上发泡奶油做馅料。
    剩下的工作,与其说是做美食,不如说是玩彩泥。
    将包好的丸子洒上手粉防止粘连,放入模具压好脱出来,再入冰鉴冷藏就行了。
    这东西漏勺给小师妹做过,小师妹学会后教给了孟家妹崽,现在落入了赵煦嘴里。
    面皮加苋菜汁就是紫色,加红薯就是橙色,加蔬菜汁就是绿色,打泡的奶油里在加上水果丁,味道其实还是不错的。
    赵煦一连吃了两个,开心地道:“冷丸子太难听了,以后这个糕点,应当叫做雪媚娘!”
    ……
    闰月,甲子,执政会议都堂,今天要定下六部尚书的人选。
    说起来搞笑,大宋六部尚书,工部尚书沈括去了太原,吏部尚书苏元贞去了宁夏,新定的吏部尚书苏轼又因避嫌做了翰林承旨,兵部尚书李常最近知了杭州接替苏轼,至于刑部尚书,一直就没有合适的人选。
    所以如今六部,只有户部尚书曾布,礼部尚书邓润甫,整整缺了四个。
    吕大防、刘挚欲以知永兴军李清臣为吏部尚书,复任的侍御史王岩叟表示反对:“恐公议不协。”
    又欲用蒲宗孟为兵部尚书,王岩叟又道:“必致人言。”
    果然,李清臣的任命录黄过门下省,范祖禹封还进呈,不允。
    对于蒲宗孟的任命,祖禹执奏如初。
    除命欲下,御史中丞刘正夫又论其不当。
    苏辙单独上奏高滔滔:“前日除邓温伯,给谏纷然争之未定,今又用清臣、宗孟,恐不便。”
    高滔滔有些无语:“六部尚书缺四人,奈何?”
    苏辙说道:“尚书阙官已数年,何尝阙事?今日用此二人,正与用温伯掌礼部无异。此三人者,非有大恶,但与王珪、蔡确辈并进,意思与今日圣政不合。”
    “见今尚书共阙四员,若并用此类四人,使互进党与,气性一合,不独臣等无可奈何,即朝廷亦无可奈何。”
    “如此用人,台谏安得不言?臣恐朝廷自此不安静矣。”
    高滔滔说道:“那以爱卿建议,则当如何?”
    苏辙说道:“在外大臣,有精敏于事,德望尊隆者,不妨请其返京。”
    高滔滔问道:“爱卿可有举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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