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惊讶,不如是惊吓。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一听到萧辞的声音,陈氏立刻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起身,快速到门口行礼:“王爷,前面请。”

    这芷轩堂人杂的很,她怕萧辞不喜,惹怒了这位王爷,可没穆府好果子吃。

    萧辞看了穆安一眼,一拂袖子,转身向前厅去,丢下一句:“跟上。”

    这话明眼人都听出来对谁说的。

    穆安在后面砸舌:还真是逢她乱必出,太敬业了。

    端着衣服托盘的金菊手一抖,衣服掉在了地上,一声脆响格外“悦耳”。

    穆清清斥责:“怎么做事的?”

    金菊支支吾吾解释:“小姐……王爷刚才说……”

    这衣服可是他送给大小姐的。

    穆清清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当着别人的面一言不发。

    她不信!

    所有的心思都毁在了见萧辞的窃喜上,哪里还记得刚才是谁偷了衣服诬陷别人,陆玉茹已经吓的在哪里手足无措,过来拉住穆清清。

    “快告诉娘,这衣裳哪来的。”

    穆清清一愣:“穆安安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衣裳,肯定是哪偷的。”

    “你啊!!”陆玉茹脸色当即一变,急的跺脚。

    看她俩这急眼的样子,穆安心里就乐,她掩唇一笑,大声道:“怎么,二婶不去前厅拜见王爷”。

    她转身边走边道:“既然都在这,大家就一起去吧,别愣着了。”

    不容别人拒绝的语气可谓十分生硬。

    等穆安随后到前厅的时候,见陈氏和萧辞已经落了坐。

    萧辞沉声:“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陈氏点了点头:“牢王爷挂心,还好。”

    “那就好”,萧辞抬眼看到穆安,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她在穆府到底什么处境,短短半日未见,怎么弄成了这个浑身带伤的样子。

    无视其他人,对穆安招了招手,萧辞道:“你过来。”

    “啊?”穆安眨了眨眼,转瞬笑嘻嘻过去。

    “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啪”一声,穆安轻轻拍落意欲落在额头上的手背,说道:“别碰,疼的紧,一张嘴说话都疼,好长一条伤口呢。”

    萧辞见她还能嬉皮笑脸,说的无所谓,黑了脸:“我问怎么回事。”

    穆安明媚的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回事,被打的呗,没事,我都习惯了。”

    低下头穆安突然心生一计,不是她习惯了,准确来说是这句身体已经习惯了。

    穆平一惊,大声喝道:“安儿,胡说什么!”

    穆安仿佛真被他这句话吓住了,无奈的摊了摊手没吭声。

    谁料萧辞二话不说拉住她的手,当着众人的面掀起袖子一看,原本纤细白净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还略微肿着,不成样子。

    看到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回事!

    她到底每天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萧辞想,可每次同他见面,这人都是口无遮拦嬉皮笑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狂样子,这样不受拘束的人果真会被欺负了去。

    他以为这人挺狠的,现在一看,也不尽然。

    轻轻拉下她的袖子,萧辞没松手,穆安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不轻不重在他手背拍了一下,看的其他人目瞪口呆。

    穆安小声:“王爷,松开了。”

    “什么叫习惯了”,萧辞扫了众人一圈,抬声问。

    穆安抽回手臂,后退一步,宛若思考了一会,平静的扳着指头数道:“怎么不叫习惯了,烈日炎炎下在烧的滚烫的青石砖上一跪就是几个时辰,汗水浸透了衣裳;寒风凌冽里,在大雪地里光着脚站过,穿着单薄的中衣跪着,差点冻死过;掉进过府里的荷塘,濒临淹死过;一个人在黑夜里住过祠堂,住过柴房,和月亮说话;以前不懂事,被府里的家奴踢打都是常事,每天吃馊了的饭菜,吃不饱穿不暖都有过……”

    她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说着最不平常的话,听的萧辞心下发紧,一种别样的滋味让他的拳头一紧再紧。

    穆安还想再想想,可平时八角和五香不太对她说这些事,怕她伤心,虽然她不会,所以知道的太少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别的,因此她吐了一口气,扭头对萧辞笑笑,指着额头的伤:“所以这点又算什么?”

    这话是替原主说的,不知为何,说出来她心里突然一阵舒爽,好像有人在她脑海里微不可查的清潭一声,渐渐消散而去。

    这些都是她未曾来之前,穆安安所受的苦,俗话不是说得好么,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就让她来成为这人上人。

    陈氏在一旁悄悄抹起了眼泪,低声:“都怪祖母,都怪祖母。”

    “祖母”,穆安撒娇道:“怎么能怪你的,祖母在佛堂念经诵佛,院子外的事也不能每一件都清楚啊,再说了若是不想让祖母知道的事,您是不会知道的。”

    二房已经悄然躲在后面不敢吭声,陆玉茹咬着牙又惊又怕,还准备辩驳两句,被穆平一把拉了回去。

    丢人现眼的玩意!

    穆安说的这些事那一样不是真的,她这个时候出去是生怕萧辞不知道吗?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岂料,萧辞还是一眼就朝他们射了过来,穆平膝盖一软差点给跪下,冷汗连连,不敢伸手去擦,虚心道:“王爷今日来……”。

    “对了,我正要问你呢”,穆安起身不以为意的打断穆平的话,对萧辞道:“来了也不差人说一声,有事我们出去说。”

    刚才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见严宽没跟在他身后,心道:他不会真的来提亲的吧!

    一个劲的对他眨眼睛,故意道:“我这伤都是因为你来的,你说说,我昨夜去哪了,还有那身衣裳哪来的?”

    萧辞对陈氏一抱拳,沉声:“她昨夜确实在晚辈府上,今日确实随晚辈一同进宫了,让老夫人担心了。”

    话都道这份上了,一句“晚辈”让陈氏受宠若惊,哪里还敢多言,心下欣喜不已,不曾想萧辞如此看中安儿。

    她开心啊,九泉之下想必南均和楚君可以安心了。

    刚才在芷轩堂的一切突然打脸,其他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陆玉茹和穆清清脸都丢完了,还不敢反驳。

    穆安笑了,感激的看了萧辞一眼,回头对穆清清道:“二妹妹可听清楚了?”

    穆清清被穆平推了一下,突然跪到地上,膝盖磕的生疼,她抬头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父亲:“爹!”

    “给你大姐姐磕头认错!”穆平冷声。

    穆清清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红着眼睛不肯,委屈的看着陆玉茹,陆玉茹也没办法。

    穆安:“知错就要改,二妹妹这么多年礼数都学哪去了?”

    没一个人同情她,穆清清眼泪啪一下掉了出来,指甲嵌进了手心里,她仿佛感受不到疼一样,咬破了嘴唇,忍着心里的恨意。

    这个时候她还怎么有脸看萧辞一眼,那个她爱慕的人就高高在上坐在她前方,不屑一顾的睥睨着她,心生怜爱统统给了她恨的人。

    多么可笑。

    穆清清脸色扭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姐姐,我错了。”

    穆安:“错哪了?”

    穆清清越难堪,她就偏让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自己的难堪。

    果然穆清清脸色一白,气若游丝:“我不该诬陷大姐姐,不该蓄意毁大姐姐名节,不该偷大姐姐衣裳。”

    拍了两个响亮的掌声,穆安大声:“知道自己错了就好,没下次了,你自己掂量吧,行了,起来吧。”

    穆清清被陆玉茹扶起来时整个人都是虚的,眼前人影重重。

    陈氏摇了摇头,看了萧辞一眼:“今晚让二小姐在祠堂悔过,没我的命令不许擅自放她出来!”

    一听这话,穆清清直接倒在了陆玉茹怀里。

    陆玉茹惊声:“清儿,我的清儿……”。

    可在场的人都不为所动,就连穆平都冷着眼。

    萧辞起了身,走到穆安身边:“今日来是带一些东西给穆安,叨扰老夫人,晚辈择日再来。”

    “好好好”,陈氏连连点头。

    穆安一愣,不是来提亲的。

    没一会严宽身后跟着几十人,抬着整整十六抬红漆箱子进来。

    穆府的人都愣了。

    这箱子上面的装扮怎么看都像……来下聘的啊!

    一时间,整个穆府院子里就跟人死光了一样安静。

    好半天,陈氏才缓过来,小心翼翼的问:“王爷可是来下聘的。”

    “不是”,萧辞斩钉截铁。

    “可是,这礼怎么统统红色,还有这红绸子……?!”

    “并非下聘,因为穆安喜欢这个样子,她喜欢红色”,萧辞扯起谎来面不改色:“所以就随便用这箱子装了,今日来只是送穆安一些平日里的用品,穆府待她如此刻薄,虽然她待不了几日了,但本王希望她开心。”

    这话是对别人说的。

    一旁的穆平短短半天擦了不下十次汗,除了跟着点头,啥也不敢说。

    生怕下一刻他就没官职了。

    穆安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十六抬……她用的了这么多吗?

    说实话,她挺感动的。

    这人还真不错。

    看了她一眼,萧辞对王府的人说:“抬进丹宁院。”

    “是。”

    八角眼睛都笑完了,立刻自告奉勇的去带路,就差插上翅膀飞起来了。

    出了穆度,严宽一脸凝重,踌躇半天终于抬头问:“主子,我们不是去下聘的吗?怎么就成送礼了。”

    有这样送礼的吗?还穆小姐喜欢大红绸——真能扯。

    萧辞上马车的步子一顿,沉着脸回头:“聘礼重新准备,明日我进宫从皇上那讨一封圣旨,一起来。”

    严宽以为自己听错了,挖了挖耳朵:“那主子,聘礼准备……多少?”

    沉吟片刻,萧辞轻飘飘丢下一句:“六十四抬。”

    “哐当”一声,严宽眼珠子掉地下了。

    马车里的萧辞紧闭上眼,今日的一切,让他重新认识了穆安。

    受尽苦楚,仍旧一腔热爱,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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