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萧辞薄唇轻抿,面无表情继续道:“本王要离京一段时间。”

    “皇叔当真心意已决?”萧晟渊胸腔里的心跳快要破壳而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那股无名之火压下去,缓缓坐了回去,硬声:“皇叔这是觉得京城圈住你了吗?”

    所以想走?

    萧晟渊脑袋里涌上无数种可能性,萧辞这一走,可能就不回来了。

    尽管他千防万防,长陵还是皇叔的地盘,若是萧辞一到长陵,拥兵自重,那他该如何是好?

    不由得脸上泛起了森森凉意。

    顿了一会,萧辞不动声色的将萧晟渊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正色,沉声解释:“皇上想多了,本王这次离京,是为了陪夫人去一趟雁回,并非另有目的。”

    萧晟渊抬头:“雁回?王氏?”

    雁回王氏,家主王泽明,驻守雁回边境四十載,是位劳苦功高的老将,如今年事已高。

    穆南均之女王楚君便是王氏的千金,从小出生在将门之家,生的英姿飒爽。

    萧辞这么一提醒,萧晟渊才缓缓记起这层关系,毕竟自从穆南均战死以后,京城关于雁回的故事已经彻底闭幕。

    他神色稍微缓了缓,道:“皇叔为何这个时候去雁回,大凉世子不日就要入京,指名道姓要见皇叔,若是皇叔不在,岂不是让大凉失了面子。”

    萧辞:“无妨,本王也想见见大凉世子,不过听说世子不知所踪,至于何时入京也未可知,皇上何必担心。”

    “确实”,这点萧晟渊不可否认,但是他打心底是不想萧辞离开京城的,天高皇帝远的,他始终不放心。

    想了想,继续道:“可是雁回出了何事?”

    看了萧晟渊一眼,萧辞垂眸:“王氏老夫人垂危,本王带着王妃去探望,身为后辈,理所应当。”

    萧晟渊:“……”

    他这位皇叔真是少言少语,一点多余的弯绕都不愿意同他多嘴舌。

    心下明白,萧辞今日既然进宫,不管他这道圣旨下或者不下,人都是一定要走的。

    他拦不住的,困在这九方之地这么多年的猛虎终于在这风平浪静的下午,以一个最温和的方式,最简单不过的理由,“强硬”的提出了“离京”二字。

    半晌,萧晟渊突然笑了一声,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萧辞身边,微微俯身,看着那张脸,笑道:“皇叔还记得第一次将朕护在羽翼下的场景吗?”

    萧辞面无表情,他是一定要走的,不管为了什么。

    “不记得。”

    苦笑一声:“皇叔现在真是连一句谎话都懒得同朕说了,不知道当真是忘了,还是不想回忆。无妨,朕记得。”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他在学堂被太傅打了板子,打的非常重,一双手肿得不成样子,就因为年纪最小的他当众背错了一篇古文。

    诸位皇子都看他的笑话,太傅知道他不得宠,重重的罚了他。

    “哦”,萧晟渊沉思,低头看着正襟危坐,墨发一丝不乱,忽然冰冷彻骨的人,不急不缓继续道:“那个时候,朕八岁。”

    是啊,他八岁。

    跪在热的滚烫的青石板一个午后,都没人同他说一句求情的话,一直到深夜,嗓子都背的沙哑了,因为太傅说晚上要来重新问他,若是再背错,以后就不用来学堂了。

    对于那个时候的他而言,离开学堂意味着失去身为皇子的一切。

    他怕了。

    夜色刚至,他等来的不是太傅,是年少的皇叔。

    “怎么回事?”

    萧晟渊当时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可生生被这冷漠的声音吓醒了。

    他一看是萧辞,脸色白的不成样子,谁不知道皇叔严厉,要是知道他犯了错肯定比太傅罚的还重,吓坏了的他支支吾吾不说。

    萧辞蹲下来,同样冷声:“我问你,怎么回事?”

    “皇…皇叔…”,萧晟渊结结巴巴,颤抖着瘦弱的身子:“我错了,我不该连最简单的诗文都背不过,请皇叔责罚。”

    “起来!”

    这是萧辞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了好久八岁的萧晟渊不仅没有等到责罚,却等来了人生的第一次庇护。

    萧辞陪着自己一直从深夜等到清晨,太傅刚一跨进学堂的大门就被一抹冷剑生生擦过脖颈断了发。

    他记得很清楚,太傅直接跪倒在地。

    而他被一只不大却很有安全感的手牵回了寝殿。

    从哪以后,萧晟渊没再去过学堂,拜萧辞为师,由皇叔亲授。

    说到这,萧晟渊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他没有表现出来,尽量让自己显得异常平静,对着萧辞道:“皇叔,这一护,你便护了朕整整十年。”

    握着椅子把手的十指微紧,指心甚至泛了白,萧辞觉得自己再多坐一会,可能会忍不住对萧景炎动手。

    他利落的起身,一拂衣袖,同样平静:“本王护了十年,护成了你!”

    “是啊”,萧晟渊步步紧逼,微微仰头死盯着他,眼中的烈火要烧出来,他问:“皇叔为什么不能再护现在的我十年?”

    看萧晟渊现在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萧辞忍着心下的怒火,转身:“本王累了,皇上到底要说什么?离京之事,本王心意已决,这次,不会再退让了。”

    转身离开之前,萧辞回眸,丢下一句:“胆敢阻拦者,死!”

    萧晟渊似乎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苦笑一声,陡然变了脸色,对着决然而去背影,阴狠的说:“皇叔莫不是忘了,朕手中还有父皇的遗诏,一月之后,朕希望在京城如愿见到皇叔。”

    萧辞出殿的步子顿了一下。

    这便是允了,若是他一月之后未回来,怕也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冷笑一声,萧辞想,他真的累了。

    严宽在太和殿外守着,看着萧辞出来,快步上去:“主子。”

    “回府”,萧辞目不斜视:“即刻准备,离京!”

    严宽一怔:“皇上答应了?”

    他在外面忧心忡忡半天,生怕主子强行离京,那后果不堪设想,严宽觉得自己等一个答案嗓子都急得冒烟了。

    一路上耳朵差点长在自家主子嘴上,直到上车前,才听到淡淡四个字:“一月时间。”

    他的心一下子掉了回去,严宽觉得自家主子一定是故意的,耍他呢。

    回到九方居已经是晚膳时间。

    萧辞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穆安,榻上的人脸色比上午白了一分。

    就这一分差点让萧辞脚步不稳:“又发作了?”

    “是”,八角眼睛肿肿的:“王爷,小姐这个样子怎么去雁回?”

    吞了一口气,萧辞道:“本王说能,就能!”

    “八角!”

    突然被这般严肃的叫了一声,八角僵着身子:“啊?”

    萧辞:“将夫人的衣物整理出来,所有要用的东西带好,明日一早,随本王离京。”

    ——

    “离……离京!”

    八角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听明月的咋呼。

    明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仰头喃喃:“天呐,主子要离京,离京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什么不得了了?”八角笑着看她:“这不是好事吗?我听到的时候表情和你一模一样,惊讶死了。”

    “惊讶个她奶奶的!分明是惊吓好不好!”明月一急,嘴里跑了几句,在八角奇奇怪怪的眼神下,转身跑了出来。

    入夜,整个九方居都知道主子明日要离京。

    好多人吓得没敢睡觉,目不转睛的盯着九方居上空,生怕有暗杀团来报道。

    可他们睁着眼睛守了一眼,熬成了熊猫眼,也没一个人偷袭刺杀。

    次日一早,王府门口浩浩荡荡停了数十辆马车,惠太妃一大早被这动静吓得跑了出来,急忙拦住门口的萧辞。

    惊疑不定的一眼扫过门口的车群,半张着嘴:“辞儿?这…这是去哪啊?”

    看了她一眼,萧辞轻声:“去一趟边境,时间久一点,母妃这段时间保重身体。”

    惠太妃哪里要听什么保重身体,她急急忙忙道:“母妃问你去边境做什么?还这么大阵仗?穆安安呢?”

    扫了一眼外面最奢侈的一辆马车,萧辞凝眸:“外面冷,本王让她在车上等着。”

    惠太妃:“你带她去啊?”

    “嗯。”

    “不是”,惠太妃看着随行的一排排人从九方居出来,往外面走,急得说不出话来,隔应了半天才组织语言:“你带她干什么,若是皇上派你出去,你带着她岂不是累赘吗?”

    萧辞:“母妃回宫歇着吧,府中其他的事情自有人打理,不劳母妃费心,本王先走了。”

    说完不给惠太妃反应的时间,萧辞大步上了马车,马车里的软榻铺了好几层,车壁上的夜明珠同色彩斑斓的宝石交相辉映,奢侈至极。

    而层层软榻上,安静的躺着一个人。

    睡颜平静,不哭不闹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涿一口。

    萧辞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忍不住勾了勾唇,低声:“本王答应过你,陪你去雁回,一起走吧。”

    “先去穆府。”

    严宽:“是。”

    一路过街,百姓指指点点,充满了莫大的好奇。

    此刻,陈氏已经早早在穆府门口等着,当一看到王府长龙似的马车,她惊了惊。

    青音瞪了一会眼睛,扭头瘪嘴:“有钱了不起啊!哼!”

    陈氏笑了一声:“你这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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