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城内的积雪消融,京城上空祥云万里,坊行人匆匆,很是美好。

    城东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五万孤狼军曾拥挤在一处,连一家一户的门槛都未踏坏,所有物什原封不动,好似无人造访。

    谢良带着一队禁卫军策马而过,满身疲惫,一路到太和殿。

    “参见皇上。”

    上方的萧晟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愁云密布的眉目垂下,盯着那琉璃盏发呆。

    若是让人见了他这副发不紧束,蟒袍披散的样子,怕是要觉得大为不妥了。

    殿上就他们两人,李德全早就带着人退了出去,萧晟渊不开口,谢良就得跪着,不敢发声。

    半晌,一声清脆的崩裂,那碎成一瓣瓣的琉璃盏四下飞溅到了谢良面前,他大惊,叩首:“皇上息怒,千万保重龙体。”

    话音方落,萧晟渊便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抽的胸口的箭伤一阵阵猛疼,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爬,锥他的心骨。

    “朕这伤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医圣小心翼翼照料着,说萧晟渊此伤了心脉,就算是好了,每月也会痛苦难耐那么几天。

    谢良:“皇上是君父,世间奇药皆进献入宫,那里有不好的道理。”

    战战兢兢的说完,谢良抬头就见萧晟渊正盯着他,经此大劫,那双眼睛愈发的阴沉了不少,盯得谢良心惊肉颤。

    萧晟渊倏然起身,看着那殿外光影蹉跎,寒笑一声:“孤狼军尽数撤了?朕还是没能把皇叔留住,用人来压人,这一招在皇叔这不顶用,皇叔怕是再也不会来这京城了,而朕……也无人可毕恭毕敬称一声皇叔了。”

    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谢良掐着虎口道:“皇上,孤狼军是退了,可这次他们也损伤惨重,天和门外摄政王生死一线,就是被奚九护送回了长陵,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他那把剑从哪得来的,是把好剑”,萧晟渊悲从中来,颓丧道:“神剑在手,连钦天监都惧怕此剑的来历,劝朕只守不攻,满朝文武皆颤颤巍巍,怕的不行,朕有什么办法?”

    之前困守孤狼军,外面的消息都是真真假假的放出去,孤狼军虽艰难,却依旧拼死抵抗,萧晟渊想生擒萧辞难上加难。

    想着将沐珣同穆安引回来,好一网打尽。

    结果不尽人意,被逼入险境的萧辞冲破桎梏,压至天和门。

    之前一直是奚九率头,谢良自然知道萧辞昏迷不醒,人分明已经虚弱成那个样子,一身冷意却丝毫不减,老天爷都在赏赐禁卫军立功的机会。

    不曾想,摄政王手中的剑刃如有神助,扫荡千军,可那又如何,孤狼军毕竟寡不敌众。

    萧晟渊坐在车辇里,隔着人墙,好声相劝萧辞投降,禁卫军屠杀王府时终于将那龙骨祥瑞带到了萧晟渊面前。

    果真是祥瑞,时隔多日,萧晟渊仍旧大喜,特意带来给萧辞看一眼,龙骨在身侧,他就是真龙天子。

    萧辞不嗤,分明四面楚歌却没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动手的,剑风卷起残叶,凶杀之气震伤了一批人,众目睽睽之下,那龙头被斩于剑下。

    怆然一声激的尘土飞扬。

    萧晟渊大怒,阴声:“杀了他!”

    萧辞说:“阿渊啊,本王若是想要你的命,今日你我都得死在这。”

    “阿渊啊,本王真留你不得了。”

    轻飘飘的声传进萧晟渊耳朵里,他差点从龙撵上栽下来,他知道,就算千军万马相隔,萧辞还能一剑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迟迟不动手就是为了孤狼军,萧辞走得了,孤狼军走不了。

    奚九腥红着双眼,连日下来,早就浑身是血,身后乌泱泱的人马个个像地狱而来恶鬼……

    萧晟渊现在还心有余悸,他闭上眼就能想起萧辞踩着自己的血,步步紧逼,将他从龙撵上掀下来的模样,那剑分明距自己很远,却又好似冷冰冰的搭在颈侧,他们谁也活不了。

    奚九带着重伤的萧辞回长陵,一路上阴兵过道,无人敢拦,长陵城外,程风亲自来迎。

    四面都守着东南西北各郡的驻军,已然同程风打了两场。

    胡茬也没时间清理,程风死守长陵,眼圈都是黑青的。

    严宽:“程将军,辛苦了。”

    程风摇头:“就是害怕,我以为你们都死了。”

    “差点死了”,严宽锁眉:“幸好割据数日,都还活着,只是主子伤的太重了。”

    一想到萧辞血肉模糊的样子,程风道:“长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破的,天南地北的好药养着,就是续也给我续一条命出来!”

    安置好萧辞,严宽不停歇的去看了听风,听风看到他进来,笑了笑:“我没事。”

    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严宽定住身形,手都不知道该放哪了,只是心疼的紧,听风是在一个深夜被禁卫军发现的,身上中了数剑,好在严宽及时赶到。

    将人带回大营的时候意识都不清楚了,可还是将王妃事先托付的救命丹药给了萧辞。

    昏昏沉沉两日,萧辞终于醒了。

    剑匣已封,听风没有办法只能先来报信,将剑匣藏在原地,好在不负所望,萧辞最终还是亲启了剑匣。

    愣了半天,严宽眼眶有些涩,只道:“你好好休息。”

    听风急忙出声:“可是……王妃。”

    “王妃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不用担心。”

    沈行白次日就到了长陵,他没能把穆安带回来,在萧辞榻前守了一夜,窸窸窣窣念叨了一夜。

    程风进来,低声:“萧辞脱险的消息我已经暗中送往大凉,王妃会知道的。”

    “嗯”,沈行白抬眼:“大凉世子难缠,凭我这几个人,也抢不回来三嫂,仔细想想,大凉也算是安全的,毕竟……”

    沉吟片刻,程风问道:“大凉世子所说可是真的?你就没查出一点苗头,毕竟你可把穆府查了个底朝天,就没查出王妃有个哥哥?”

    沈行白:“没有。”

    当初萧辞也来这问过穆府的事,一切如众人所知的一样,天机阁所存的档案里哪有沐珣这个人?

    “没想到穆南均将军还活着,只是成了大凉人,这其中的关窍你我也不清楚”,程风说道:“这件事先不要对外声张。”

    “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都随着三嫂去了大凉,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穆家所涉一事干系重大,程风得连夜同程家众人商议,长陵长老还眼巴巴的瞅着萧辞醒过来。

    眼膳过后,南宫同沈行白道:“公子,夜凶已经走了。”

    “去大凉了?”沈行白挑眉:“他们来的还真是时候。”

    救人都捞着不出力的尾巴,假惺惺的。

    南宫摇头:“不是,他们回了天枢阁,得等着霂主下一步的命令。”

    “让弟子盯着他们。”

    “是。”

    外面有人进来报:“沈公子,江二爷来了,要见你。”

    江二爷?

    疑惑一瞬,沈行白明了,雁回王氏的二爷——王江崇。

    “他怎么来了?”

    南宫将手中的披风递过去,一边走一边道:“怕是为了王妃的事而来,怎么办?”

    沈行白吊着声:“还能怎么办,同王氏的人扯谎没什么用,见机行事。”

    王江崇风尘仆仆,被程风奉为座上宾,瞥了一眼,他还是落了座,忧心忡忡:“王爷呢?”

    程风拱手:“江二爷有所不知,王爷还昏睡着,医师诊断最早明日才能醒过来。”

    “伤的重吗?”

    “重,丢了半条命,差点死在了天和门外”,程风顿声:“多亏了王妃的药吊了一口气,不然铁定折在京城了。”

    眉头紧锁,王江崇怒拍桌子:“可恶至极!家父料到会是一场恶战,特意派我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程风起身,他本是世家公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自带贵气,哪怕被莽气压着,也能彰显一二,回礼道:“程风感激不尽,谢过王老将军。”

    沈行白从门口进来,外面天色渐沉,同厅内的明火相辉映,给他叠上了重影,抬声道:“王老将军深谋远虑,只是还未到非常时刻,王爷肯定不想让王氏就这般牵扯进来,雁回可经不起动荡折腾。”

    抬眼看他,王江崇是个直接的人:“沈公子?”

    “是”,程风主动介绍:“江二爷,这位正是沈公子。”

    沉思片刻,脑海中飞快的过了一遍京城各世家的盘根错节,王江崇硬声:“北地有雁回王家军守着,也算为长陵排除一难,家父说了,这个时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况且沈公子都不怕把家人牵扯进来,我王家怕什么?”

    “哈哈”一笑,沈行白到下方坐下:“江二爷豪气。”

    “别跟老子客套,我家丫头呢?”

    王江崇看了程风一眼,程风无奈,只得把目光转向沈行白:“外面皆传安儿在长陵,可人却不在,程将军让我来问沈公子,沈公子如何说?我家丫头去哪了?”

    白了程风一眼,沈行白抿唇:“你坑我?”

    程风谎称自己军务繁忙,一撩衣袍便走了,对口型给沈行白:“好自为之。”

    沈行白还真被问住了,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难为的得不了。

    王江崇急了:“程风说我家丫头被大凉世子带走了,沈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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