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照没好气地喝了口茶,无奈茶水滚烫,她被烫着了舌尖,皱着眉头越发不悦:“还不是昨晚下了场雪,车夫不敢走得太快,足足在路上耽误了一个时辰。”

    两家路途不远,平常只需走半个时辰便到,怎的今日花了这么长时间?

    何玉照当然不会告诉陶嫤,她忘了准备她的礼物,是以中途拐去了西市一趟,去首饰铺子选了幅适合她的头面,这才赶来陶府。

    正想着,见陶嫤跟孙启嫣关系亲昵,几乎把她晾在一边,登时不高兴地把盒子拍在桌上。

    这盒子是用黄花梨所制,上头施以云纹浮雕,手工精细,一看便知珍贵。何玉照把盒子推到陶嫤跟前,示意她打开看看:“送给你的。”

    陶嫤拿在手里翻看了看,对她的礼物丝毫不感兴趣,但还是得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整幅头面,从金翠猫眼花钿到双鱼簪钗,再是如意眉心坠,还有一对金镶玉灯笼耳坠。不得不说,何玉照出手还是十分阔绰的……

    陶嫤来不及盒上盖子,已被眼尖的李云华瞧见了,她咋咋呼呼道:“这幅首饰我在香乘斋见过,价值可是不菲,玉照对叫叫真舍得!”

    陶嫤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在众人面前盖上盒子,交给身后的玉茗,让她拿回房间收好,“怎么个不菲法?”

    李云华还要说,被何玉照狠狠剜了一眼,嫌她太吵:“你问问在座的人,谁把你当哑巴?”

    这么隐晦的讽刺李云华怎会听得出来,她居然真的去问欧阳挽了,可惜欧阳挽也不搭理她。

    *

    陶嫤正要拿前面的艾窝窝,忽然觉得手背冰冰凉凉的,定睛一下,原来是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她抬头往天上看去,稀稀疏疏的雪花从天而降,像春日漫天飞舞的柳絮,迷乱人眼。好在雪并不大,她们坐在八角亭下,一时半刻不会被影响。正准备叫白蕊去准备火炉,便左边的何玉照问:“叫叫,方才的头面你不喜欢?”

    陶嫤不解地睇过去,唇边溢出一抹笑,“喜欢呀,为何这么问?”

    何玉照微微皱眉,依着多年来对她的了解,她要是真的喜欢,肯定不是这个反应。

    难道她看出这是她临时准备的?何玉照猜不准,正要借机跟她多说几句话,谁知道她竟又跟那商贾之女凑到了一块。

    何玉照对孙启嫣越看越不顺眼,好像自己手里有一个东西,无缘无故地被她夺取了。

    没有她之前,陶嫤分明只跟她最要好。

    何玉照霍地坐起来,毫不掩饰地瞪了孙启嫣一眼:“你既然来了,不知准备了什么礼物?我倒想看看,商人家的子女能有什么眼光。”

    话音将落,在座有不少人把目光转向此处,或多或少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她们一开始就不认同孙启嫣来这里,目下好不容易有人挑起头,当然没站出来打圆场。再说这打头的人是何玉照,宜阳公主的女儿,可不是她们能得罪得起的。

    场面忽而静下来,只有亭外的雪花不断飘进来,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洁白雪花落在陶嫤的肩头,有一些蹿进她脖子里,她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把何玉照拉到一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玉照甩开她的手,余怒未消:“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不顺眼便要给人难堪?陶嫤一向看不惯她的作风,听见这句话,不禁想起她上一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她后来看她也不顺眼,所以才会找人对她下手?

    陶嫤问她:“那你看谁顺眼?”

    何玉照把目光往在座的人身上一少,竟没一个能入得她眼的,最后目光还是停在了陶嫤身上。

    陶嫤了然地哦一声,无情地道:“可是我看你不顺眼,因为你对孙启嫣无礼。”

    两人在一起,互相嫌弃的话没少说过,是以何玉照没有多想,还当她是故意噎她。

    偏偏她不肯低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的没错吗?不然她来了这么久,为何却连份礼物都没有?莫非是拿不出手?”

    那边孙启嫣怔了怔,不打算再沉默下去,于是横下心来,让丫鬟去府外马车把东西取来。

    本来她是想等宴席散后,单独送给陶嫤的。没想到却被逼到这步境地,只好拿出来献丑了。

    *

    那丫鬟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个朱漆托盘,上面用红绸盖着,从门口到梅园的这一段路便落了一层白雪。

    丫鬟捧到孙启嫣面前,她解开红绸抖去上面的雪花,“这是我为叫叫绣的褙子,还有一方绢帕。”

    何玉照一声嗤笑,还当是什么宝贝东西,不就是一件自己做的衣服,有什么了不起的?

    正欲嘲讽,跟前的陶嫤已经迎了上去,拿起托盘里的褙子展开,待看清上面的针线花纹后,忍不住唏嘘大叹。

    “这都是你自己绣的?”她扭头惊喜地问孙启嫣。

    孙启嫣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陶嫤喜爱不已地摸了摸上头的花叶,这是一件樱色暗地宝相花纹褙子,是用上等的布罗,花边绣芙蓉绿叶,无比精细,可以看出每一针一线都是亲手绣上去的。她简直爱不释手,若不是外头太冷,真想马上就换上试试。

    她又去看那方绢帕,帕上的花纹跟褙子一样,并在角落里用彩线绣了两个小字——叫叫。

    这样漂亮的衣服,就连锦绣阁的师傅都自愧不如。

    那些想笑话孙启嫣的姑娘们,此时全都噤了声,恐怕没一个能赶上她的女红。

    “真漂亮!”陶嫤毫不吝啬地称赞了句,转头询问孙启嫣,“这两样东西你共绣了多久?”

    孙启嫣柔柔地笑了笑,“没多久。”

    她不说实话,端着托盘的丫鬟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多嘴道:“郡主有所不知,这绣活比一般的还要精致,姑娘自从得知您要过生辰后便着手准备,有时一下午只能绣两片叶子,总算是赶在昨晚完工了。”

    陶嫤感动得不得了,转而想到一个问题,“可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呢?万一大小不合适怎么办?”

    孙启嫣倒不担心:“我看过了,你跟我阿妹身高相仿,比她还纤细一些。我常给家人做衣服,是以对尺寸很有把握,这点你无需担心。”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陶嫤虽然比阿妹纤瘦,但是胸前却比阿妹挺翘。十三岁的小姑娘,生得正正好,真是教人羡慕。

    她俩只顾着自己说话,把别人都撂在一边,何玉照不痛快地嚷嚷了句:“你们姐妹情深,我就是多余的那个!”

    说罢招呼丫鬟往外走,因着生气,竟连伞都不拿了。

    她足下生风,很快消失在梅园门口。孙启嫣略感不安,看了看何玉照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陶嫤:“她是……”

    陶嫤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她就那样,你不用放心上。”

    孙启嫣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她知道何玉照不喜欢自己,她那样的家世,鲜少有人会看得上她。陶嫤是第一个对她表露友好的姑娘,她一直心怀感激。

    *

    何玉照离开后,其他姑娘也相继离去。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亭子,转眼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孙启嫣愧疚得不行,站在石阶上看她们的背影:“都是因为我,才让你们闹矛盾……”

    陶嫤双手托腮,不以为然地翘起粉唇:“不是你的错,她们走了,我反而觉得清静。”

    那几人跟她关系虽好,但都不是真正的交心。上辈子她心疾丧命,她们可没一个来看过她。

    走了也好,她从一开始便没指望过她们。

    白雪簌簌而落,在地面积了薄薄一层。雪景挡住了远处的视线,孙启嫣忍不住伸手接雪,掌心落得冰冰凉凉,有种透彻心扉的感觉。

    远处似有人影走来,他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两人跟前。

    孙启嫣伸出的手来不及放下,就这么楞楞地递到他跟前,脸颊腾地红了。

    陶靖看清她后,点头一礼,“孙姑娘。”

    孙启嫣慌忙地把手背到身后,磕磕巴巴道:“陶大公子。”

    按理说这里是陶府,她遇到陶靖实属正常。偏偏她怎么都没想过是他,让他看到了最傻的一面。

    孙启嫣很懊恼。

    陶靖手里持着两把油伞,是过来接陶嫤的。他刚才听丫鬟说梅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过来,没想到孙启嫣还在。

    想到刚才看的那幕,他好意提醒:“外头很冷,孙姑娘仔细风寒。”

    孙启嫣脸颊更红,“……多谢陶大公子提点。”

    陶嫤正在后面看得津津有味,陶靖已走上前来,递给她一把油伞,“阿娘来了,正在府外等着,你去看看吧。”

    陶嫤霍然抬头,既惊又喜。

    ☆、第34章 试探

    第三十四章

    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偏门,殷岁晴就在那里等着。

    她在家里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看陶嫤。往年生辰都有她陪在身边,今年忽然不在了,也不知道叫叫能否习惯。

    这几天她常常辗转不能入眠,脑子里想的都是陶嫤和陶靖两个孩子,总觉得愧对了他们。正因为如此,她才跟楚国公府殷如商量,等陶嫤及笄定亲之后再考虑另嫁的事。楚国公本不同意,但她执拗不肯松口,最终还是妥协了。

    殷岁晴掀开帘子看一眼门口,陶嫤尚未过来,她禁不住开始想,等陶嫤及笄之后该许配给谁家?她以前觉得考虑这时为时过早,目下却变了主意,唯有把叫叫的终身大事安顿好后,她才会安心。

    她把长安城中贵族豪绅之家都过了一遍,有几个公子名声委实不错,但她私心想,配叫叫总还差了一点。

    她就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当宝贝似的娇惯着,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养成现在娇滴滴的模样。改日嫁给别人为妻,万一受人欺负怎么办?

    所以就算要嫁,也得嫁给一心一意待她的人,最好跟他们一样,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

    殷岁晴心中有了主意,正欲放下帘子,便见那边扑过来一个红色的人影,她没有打伞,在漫天雪花中像一支绽放的红梅,飞快地朝这方向奔来。忽地卷起一阵冷风,把面前的雪花都吹散了,她的身影便模糊起来。

    从远处不断传来断断续续的吆喝声:“姑娘……你跑慢点……”

    殷岁晴赶忙掀起布帘,走出马车,“叫叫!”

    “阿娘!”

    陶嫤好不容易跑到跟前,三两下踩着脚凳上来,扑入殷岁晴的怀中。她小脸被冻得通红,眸中却笑意盈盈,一路上落了满头满肩的雪花,竟连眉毛上都是。在这冰天雪景中,她的脸就像琉璃一样,白得近乎透明,教人连碰都舍不得碰一下,真怕她下一刻就碎了。

    *

    殷岁晴拥着她走进车厢,好在车里备着褥子毛毡,这会儿一股脑地全给她披上:“跑这么急做什么?”

    话虽带着责备,但更多的却是担心关怀。殷岁晴一边说一边摘去她头顶的雪花,又用拇指轻轻拭去眉毛上的,另外对白术道:“把火炉烧得旺一些。”

    陶嫤笑呵呵地裹着褥子,心满意足地往她怀里偎了偎,“这不是阿娘来了嘛,我当然要走快一些。”

    这句话无端端说得殷岁晴鼻头泛酸,她眨了眨眼睛忍住了,揉了揉她冰凉的两只小耳朵,“我就在这儿,又不会走。”

    陶嫤发出一声惬意的嘤咛,“阿娘见过大哥了吗?”

    车厢里火炉烧得比刚才旺了些,没一会儿总算把她捂暖和了。她舒服地跺了跺脚,坐直了身体笑眯眯地问。

    跟她想的一样,殷岁晴颔首道:“见了,你来之前便见过了。”

    陶嫤想起刚才在八角亭里,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沉不住气地问殷岁晴:“大哥过不久就十六了,阿娘可有考虑过他的婚事?”

    殷岁晴不答反笑,“何时轮到你操心大哥的婚事了?这事同你没关系,你只需管好自己就是。”

    她忘了,她现在根本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陶靖的婚事根本轮不到她操心。再说了,殷岁晴也不会跟她商量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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