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陶嫤无措地看向江衡。

    江衡伸手,将她鬓边蓬松的头发别到耳后,“管事跟我说了,今天秦慕慕曾经来过王府。”

    不适应他的碰触,陶嫤往后缩了缩,心如明镜:“嗯,她来找我。”

    事已至此,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再说下去,所有的一切都要揭开了。陶嫤蓦地很心慌,怕捅破这层窗户纸后,他们连最普通的长幼关系都难以维持。

    江衡看向她,目光灼灼:“她跟你说什么?”

    陶嫤缄口不言。

    她怎么说,难道问他为何偷亲她么?还是问他何时生出这种心思的?

    谁都没有说话,江衡忽而低笑,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如今竟怕成了这副模样。有点稀罕,又有点心疼,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叫叫,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确实……”

    刚开口,便被她猛地捂住了嘴:“魏王舅舅别说!”

    她直直地坐起来,两只手都牢牢地捂住他的嘴,纤细的双臂止不住地颤抖。她语带哭腔,眼里有泪花闪烁,“求你别说……”

    在她没想好之前,什么都别说,更别告诉她。

    哪怕自欺欺人也好,她想维持这份虚无的假象,只剩下十天,她就要回长安去。她不住地恳求真是无助不安到了极致:“求你了,别告诉我。”

    江衡眸色深了深,握住她的手,“可是我想说。”

    既然她都知道了,那他便没必要再隐瞒。想告诉她,想得到她的回应,不想这份感情只有他一个人承担,他爱慕她,就是要让她知道。

    陶嫤摇摇头,哽咽着道:“你不要说,你说了我以后都不理你。你等我回长安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眼看着他继续说下去,她很有可能崩溃,江衡凝睇她半响,“你要想几天?”

    罢了,这事不能强求,把她吓坏了反而不好,总得有过过渡期。可惜他时间不多了,这十天内一定要让她想出个结果,否则他不放心她回长安。长安变故太多,谁知道一年内会发生什么?还不如把她养在身边,一直养到十五,就是他的。

    陶嫤吸了吸鼻子,垂下双手,“我不知道……”

    江衡替她决定:“三天。”

    她睁大双眼,很不满意:“太少了,七天!”

    七天太多,他根本等不了那么久。江衡捏了捏她的脸颊,逼近她道:“一人让一步,五天。”

    雕刻般俊朗的五官就在眼前,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近得眼睫毛轻轻一眨,便能碰到他的鼻梁。陶嫤心如擂鼓,从脖子后面红到耳根,好在光线昏昧,江衡看不清楚,她勉强道:“那,那好吧。”

    五天就五天,能拖一时是一时。陶嫤是打的这个主意,她之前一心想着回长安,经此一事,更是盼着早点回去。

    她一开始觉得江衡可怕,后来渐渐熟了,觉得他是个和蔼亲切的人。到现在,她再次觉得他很可怕。这种可怕跟以前不同,是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她无路可退,更无力反抗,只能被他拆吃入腹。

    可不嘛,她现在就是走投无路的兔子,被一只大尾巴狼看上了,一门心思想把她叼回窝呢。

    *

    五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陶嫤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底下丫鬟不敢劝,更不敢在她跟前说魏王的好话,只消一开口,便会被她敢出来。轻则斥骂,重则打罚,于是一连好几天,杜蘅苑的婢仆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叫苦不迭。只期盼魏王赶紧收服了自家姑娘,也好快点解救他们。

    陶嫤目下是看哪都不顺眼,去后院有江衡的影子,去前院有江衡的影子,就连这杜蘅苑的名字,在她看来都是江衡刻意安排的。一旦知道什么后,她看什么都觉得别有深意,简直快要魔怔了。

    这天特意起了大早,为了躲避江衡,领着将军早早地出了府。

    她坐到西街之后改步行,让丫鬟远远地跟在后面,她则牵着将军漫无目的地行走。

    于是街上百姓便看到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牵着一头体型不小的花斑纹豹子行走在街上,有几个胆子小的,当场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盯着那一人一豹。偏偏那姑娘不觉得有什么,身材娇小,不像专门驯养野兽的豹奴,而且她姿态清闲,俨然没当一回事。

    将军头一回上街,兴致盎然,很想挣开陶嫤的绳子往前冲,奈何陶嫤牢牢牵着它,它一只没机会撒欢。它一扭头,对街上的百姓示威一般鸣叫了声,顿时吓得半条街的人都逃跑了。

    周围百步之内,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陶嫤浑然不觉,牵着将军便要去前面的一家酒楼吃饭,被伙计拦在门外:“姑,姑娘……本店不允许宠物进入……”

    陶嫤遗憾地哦了声,转身欲走,余光瞥见从酒楼地走出一人。

    本未放在心上,谁知那人看到她后,三两步来到跟前抱拳施礼,“冒昧问一句,可是广灵郡主?”

    陶嫤好奇地瞥去一眼,隔着半透明的透纱罗,隐约能看清他的容貌。好像有点眼熟,仔细一想,正是秦府大公子秦泓。

    陶嫤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自认没到当街闲谈的地步,倒是对他如何认出自己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看来没认错人,秦泓展颜一笑,风流倜傥,“早听说郡主育有一头西域豹子,今日一见,果真威风。”

    说着看了看一旁的将军,他习过武功,虽不精湛,倒也能傍身。是以并不畏惧它,反而上前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豹兄有礼。”

    陶嫤对这种油腔滑调的人没什么好感,准确地说,她对秦家的人都没好感,撂下一句“它叫将军”,便欲离去。

    难得碰一次面,秦泓哪舍得让她走,至今犹记得上回在魏王府一见,她衣衫半湿,水眸晶莹的模样,在阳光下精雕细琢的五官,让他想起来便心痒难耐。这等精致的璧人儿,岂是他幕中庸脂俗粉能比的。

    饶是知道她是郡主,也忍不住升起旖旎心思。何况他左右看了看,周围只有她一个人,并未见到江衡和王府的人,想来她是独自出府,这样大好的机会,如何能错过?

    心中有了决定,秦泓上前堵住她的去路,“秦某在楼上设了宴,既然有缘,郡主随我上去一趟如何?听说过几日郡主便要走了,秦某尚未款待过您,不知您肯否赏脸?”

    陶嫤皱眉,正赶上心情不好,他偏偏要撞上来,于是骂了句:“滚。”

    秦泓一愣,见她抬脚便走,失神之余,冲动地抓住她的手腕。

    可惜还没碰到她,刚摸了一下衣角,便有另外一只手横亘在两人之间。秦泓只觉得手心一麻,接着剧痛传来,他捧着手腕后退两步,这才看清对方。

    江衡像一座山,巍峨地立在陶嫤跟前。

    他眯了眯眸,很不愉悦,“秦公子活腻了么?”

    将军站在他身旁,朝秦泓凶狠地龇了龇牙,一时间两只猛兽,把陶嫤护得严严实实。

    ☆、第84章 强吻

    街上人虽少,到底有好事者,躲在十几步外,探头探脑地像一看究竟。奈何不敢靠近,是以听不见魏王跟秦家公子说的什么。

    秦泓没料到他会忽然出现,愣了一愣,抱拳赔笑道:“魏王言重了,秦某只是想邀请郡主到楼上一聚。”

    江衡刚才那一下不轻,打得他现在还疼着,却不好说出来,只得强忍着。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不就是么,他连佳人的小手都没摸到,就被教训了一顿,真是出师不利。

    江衡不给他面子,扯了扯嘴角:“郡主何等身份,是你说请就请的?”

    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来,魏王心情不好,很不好。他跟秦泓关系谈不上多好,可见面也都会寒暄一两句,然而今天连客套都没有,直接将他教训了一遍,足以见得,魏王今天不好招惹。

    秦泓滞了滞:“这……”

    江衡抬眸看了看酒楼里的纨绔公子,再看了他一眼,“秦公子今日对郡主无礼,众人有目共睹,今日本王卸你一只胳膊,也算是个教训。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言讫,不等秦泓有所反应,他已擒住他的肩膀,只听一声清脆的喀吧,他疼得叫了一声,立即跪倒在地。

    秦泓的右臂无力里垂在身侧,疼得额头冒汗:“魏王宽宏大量,秦某感激不尽。”

    他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时候退让,这时候说点好话,一会才不会有苦头吃。

    江衡收回视线,踅身领着陶嫤往回走。

    自打陶嫤出府之后,他便一直跟在她身后。从王府门口到这条街道,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给她时间。可今天已是第五天,她还是没有回应他的意思,江衡的耐心已经快到尽头,尤其看到刚才秦泓对她无礼,心头更是积郁,一路上沉默寡言,到了王府都没说一句话。

    陶嫤摸不透他的脾气,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白蕊在一旁,简直坐蓐针毡,怎么都不舒服。她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姑娘和魏王闹别扭,为何她要夹在中间?这下可好,如芒在背,她恨不得跟将军一起坐在外面,也好过在车厢里受煎熬。

    可惜将军是个畜生,不懂她的难处,兀自在一旁舔着爪子,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到了魏王府,白蕊扶着陶嫤下了马车,一步一步惴惴地跟在魏王身后。

    魏王没回瞻云院,反而直接踏进了杜蘅苑。陶嫤在后头惊恐地握了握白蕊的手,“他,他为何不回自己院子?”

    白蕊连连摇头,“婢子也不知道。”

    恐慌虽恐慌,院子还是要回的,陶嫤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便见江衡立在庭院中央,仿佛在等她过去似的。

    躲了这么些天,总是要面对的。陶嫤咬了咬牙,回以白蕊一个悲壮的表情,向他走去:“今天的事……多谢魏王舅舅替我解围。”

    江衡垂眸凝睇她,眸色深沉,并不出声。

    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回应,陶嫤稳了稳心神继续道:“魏王舅舅若是无事,就回去吧……我还有东西没收拾好,没时间招待您。”

    话刚说完,江衡俯身向她凑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扛到了肩上!

    她身子一空,强烈的不安袭来,“魏王舅舅!”

    江衡按住她弹动的双腿,环顾杜蘅苑一圈,对目瞪口呆的婢仆道:“本王有事跟郡主说,谁都不许进屋。”

    说罢,居然就这么扛着她进了屋!

    这是他的地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旁人哪敢反抗。尤其他的威严搁在那儿,只消一眼看过去,便让人手软脚软,对他言听计从。

    陶嫤又怕又惊,朝外面叫道:“白蕊救我,玉茗救我!”

    白蕊玉茗上前两步,着急又为难地唤了声:“姑娘……”

    奈何直棂门已在她们面前阖上,挡住了里头的光景。

    江衡的大掌在她娇臀上拍了一下,大步走进内室,“想了五天,可有想出个什么结果来?”

    他居然打她的屁股!

    不要脸!陶嫤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当即羞红了脸,在他身上连打乱踢,“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想,我要回长安,你放我下来!”

    江衡把她放到床榻上,不等她坐起来,便倾身压了上去,“没想么?”

    陶嫤迎头撞进他怀里,手忙脚乱地将他推开,重新躺回床榻上。因着方才的挣扎,发簪散落,乌发披散在床上,腻白的小脸泛着红晕,粉唇轻启,微微喘息。她看着他的眼神怯懦又无助,让人真想狠狠地欺负她,让这张倔强的小嘴里吐出求饶的字眼。

    搁在平时,陶嫤是个很识相的人,懂得审时度势。目下她处于弱势,本不该惹怒他,然而他刚才触怒了她的底线,这会儿早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算让我再想十天,一百天,我都不会接受魏王舅舅的!我是个正经人,不会做那种离经叛道的事,你不要再逼迫我了!”

    说罢咬着下唇,对他怒目而视。

    江衡眼里有幽光闪过,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两人贴得极近,他的脸就在她上方,寒声问:“真的不接受我么?”

    她心一横,别过头去:“我不喜欢你,只把你当成舅舅。无论你说多少遍,我都不喜欢你。”

    江衡双手捧着她的脑袋,逼迫她直视自己:“再说一遍。”

    她于是重复:“我不喜欢你。”

    刚说完,江衡便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再说一遍。”

    她睁大眼,大约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他们在很严肃地交谈,他忽然亲她是怎么回事!于是腾出双手捂着额头,赌气般嚷道:“我不喜欢你!”

    心头酝酿着一股无名火,明知她是故意这么说,但他还是很不满。不让亲额头,那便亲眼睛,于是他在她眼睛上啄了啄,“再说一遍。”

    陶嫤再捂住眼睛:“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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