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皇后放下五彩小盖钟,笑着让她起来,“贸贸然来叨扰,倒是麻烦你们了。”

    楚国公站起来,惕惕然地说没有,“皇后大驾光临,老臣欢迎都来不及,何谈得上叨扰。”

    殷如平常虽是老顽童,但极其注重君臣之礼,无论在皇上还是皇后面前都端的规规矩矩,没有造次。

    庄皇后起身道:“楚国公不必太拘谨,本宫来只是想跟六姑娘说两句话。不知可否到贵府后院一坐?”

    特特来国公府跟她说话,殷岁晴不傻,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她掀眸看去,这才发现屋里除了庄皇后外,一旁还站着魏王江衡。

    江衡察觉到她的视线,黑眸一转,落在她身上。

    看来她没猜错,庄皇后就是他请过来的,一看就是为了说服她答应让他跟叫叫的婚事。一想到他跟叫叫的差距,殷岁晴便忍不住皱眉,她娇花一般貌美的女儿,让她怎么忍心送到江衡手里?

    抛去他们年龄辈分的差距不说,江衡常年在外出征,一年都没有几个月留在长安。

    到时候陶嫤一个人留在魏王府,能有什么趣味?她断是舍不得陶嫤受这些委屈的。

    等不到她的回答,庄皇后问道:“六姑娘不欢迎本宫么?”

    殷岁晴收起思绪,讪讪笑道:“娘娘多虑了,我这就命人去准备,咱们到后院亭子一叙。”

    天气还没回暖,地上有尚未融化的冰雪,在外面说话很有些冷。殷岁晴便让人准备炭盆火炉,亭子三面都围着幕篱,隔绝了外面的冷风。除此之外,还让人准备了热茶点心,手炉脚炉,面面俱到。

    待两人走后,江衡对楚国公殷如道:“许久没跟国公爷坐在一起下棋,不如今日再比比?”

    殷如再乐意不过,当即便领着他到棋室去对弈。

    *

    亭子里不多时暖和起来,庄皇后腿上盖着毛毯,她捧着热茶喝一口,浑身上下温暖不少。

    两人就跟普通的聊天一天,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从中秋节聊到今年上元节,再谈到后院琐事,很快便过去半个时辰。她不切入正题,殷岁晴更不好主动开口,于是就这么磨蹭下去,她甚至有些猜不透皇后的想法了。

    好不容易庄皇后放下茶碗,笑容和蔼地问道:“本宫若没记错,叫叫似乎是今年冬天及笄?”

    总算是说起正事了。

    殷岁晴端正姿态,坐直背脊颔首道:“娘娘记性好,确实是前几天才行笄礼。”

    她缓缓点头,单刀直入:“可有许配人家?”

    殷岁晴愕住,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居然连一点拐弯抹角都没有。到这地步,已经不用怀疑什么了,她确实是为江衡来的。

    这个江衡也真是,自己说不动她,却让庄皇后亲自出面。

    “尚未许人。”殷岁晴一顿,如实回答。

    没有许人就好,庄皇后松一口气,看来儿子还是有希望的。她就怕陶嫤已经许了人家,这么好的姑娘,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爱慕,到那时她可干不出帮儿子抢人的勾当。安心之后,庄皇后开始徐徐道:“本宫很喜欢叫叫这小姑娘,她懂得讨本宫欢心,生得伶俐,嘴巴又甜,六姑娘真是好福气。”

    殷岁晴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就像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生怕皇后下一句话便是“不如让她给本宫当儿媳妇吧”。

    果不其然,庄皇后停了片刻后又道:“本宫在宫里无趣得很,不常能出来,若是她能时常入宫陪伴我,那真是再好不过。”

    听听,什么人才能时常入宫?可不是拐弯抹角地想让陶嫤给她当儿媳妇么!

    江衡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一把年纪了还想吃她女儿的嫩豆腐,他想得美!

    殷岁晴不大自然地扯了扯唇角:“娘娘喜爱叫叫,那是她的福气。您若是不嫌烦,我让她改天到宫里见您。”

    庄皇后一口应下,“这当然好。”

    亭子里比刚才安静了点,只剩下亭外穿堂而过的风声,呼呼吹过。头顶穹窿一片天青色,看样子晚上还会下雪,说来也奇怪,今年的雨雪比往年都多,眼瞅着快要立春了,居然还不断地飘雪。

    丫鬟从外面走进来,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是厨房刚做出来的芥豆卷、杏仁豆腐、核桃酪和糖卷果等。庄皇后舀了一口核桃酪,毫无预兆地出声:“六姑娘觉得,把叫叫许给魏王如何?”

    殷岁晴拿勺子的手一僵,瓷勺掉进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拿帕子擦了擦手,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她惘惘地:“皇后娘娘莫非在跟我开玩笑……”

    “不是玩笑。”庄皇后一句话打消她所有的希冀,大抵是想到什么,好笑地摇了摇头,“昨儿魏王一大早来到本宫寝殿,说他看上了一家的姑娘,要本宫为他多说几句好话。本宫何曾见他这个模样,他从未对哪家的姑娘上心过,昨天那是头一回,可把我稀罕坏了,赶紧问他是哪家的姑娘。你猜他怎么说?”

    殷岁晴心里有点苦,“民妇不知。”

    庄皇后温和一笑,“你知道的。他跟本宫说,那个姑娘名叫陶嫤,是陶府的三姑娘。”

    她多少能体会一点殷岁晴的心情,所以不急着逼她。任谁家的女儿要嫁给她名义上的舅舅,做母亲的都不能接受,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这不是一天两天能缓过来的,需得有一个过程。

    她刻意给她考虑的时间,只要不是太久。

    毕竟她还等着抱孙子呢。

    江衡都一把年纪了,不能再拖了。

    殷岁晴在皇后跟前不如在江衡跟前放得开,她可不敢用对待江衡的态度对皇后娘娘,深思熟虑一番后,艰难地开口:“叫叫还小……”

    准确地说,跟江衡比起来太小。

    她想了想又道:“叫叫不懂情.事,她一直喊魏王舅舅,或许只把魏王当做亲人对待,并未有那种儿女心思。若是让她嫁给魏王,恐怕她一时接受不来。”

    庄皇后不信,她怎么听江衡说他们情投意合?

    “叫叫在松州那一年,不是住在魏王府么?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咱们都不知道,毕竟男未婚女未嫁,传出去总归对叫叫闺誉不好。”庄皇后很快有了主意,问起她道:“不如把叫叫叫来如何?她对江衡什么意思,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让叫叫来?

    说实话殷岁晴不太想,她倒是不担心陶嫤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她想把陶嫤保护得更好一点,不想问她这些问题。

    “这……”

    庄皇后不等她反对,已经吩咐白术道:“去将你们郡主请来,就说本宫要见她。”

    白术看一眼殷岁晴,见她没有反对,这才应下去叫人了。

    *

    白术回到摇香居时,陶嫤正在摇树枝上的积雪。她想取树上的积雪煮茶,反正闲着无事,不如向阿娘学习学习煮茶的手艺。她没让丫鬟帮忙,伸着胳膊去够头顶的树枝,奈何身子太短,挣扎了半天都没够到,反而震动了头顶的树枝,积雪哗啦啦地掉在她的头上,砸得她浑身一凉,狠狠打了个哆嗦。

    白术进来时,便见看见她这狼狈的模样,跟前没人伺候,她一个人低头默默地拭去雪花。

    白术见了好笑,掏出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睫毛上的雪,“郡主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丫鬟呢?”

    陶嫤闷闷地说:“她们都伺候得没白蕊玉茗好,我不习惯。”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殷岁晴还是没有让她们回来。陶嫤自打十岁以后,身边就是她们两个伺候的,忽然换成另外两个面生的丫鬟,她一时间接受不来,做什么都不让她们近身伺候。

    白术跟白蕊一样原本是楚国公府的丫鬟,两人关系不错。看到白蕊受罚,白术心中也不好受,“等姑娘过了这阵子,消了气之后,估计就会让她们回来了。郡主别太难过,先跟婢子到后院一趟吧。”

    她纳闷地揉了揉眼睛,方才有雪花飘进眼睛里了,被她揉得双眼红通通的,“去后院干什么?”

    白术领着她往外走,“皇后娘娘说要见您。”

    她一停,很快跟了上去,缠着白术不断地问:“皇后娘娘为何要见我?她跟阿娘说了什么?”

    白术刚才就在亭里,把庄皇后跟殷岁晴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其中包括江衡的那一部分。

    但是她不好说,于是摇了摇头道:“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很快两人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的八角亭下,陶嫤见亭子周围用幕篱隔开,只有一面透风。她从那一面走了进去,里面坐着庄皇后和殷岁晴,她盈盈施礼:“见过皇后娘娘,阿娘。”

    庄皇后把她叫到跟前,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上下打量了下,“几日不见,叫叫越发标致了。难道是因为行过笄礼?怎么瞧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陶嫤笑吟吟地睇去,“皇后娘娘是知道我要行笄礼,特地来看我的吗?”

    殷岁晴禁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跟皇后说话规矩点,没大没小。”

    “不妨事。”庄皇后一点也不介意,以前看她是单纯的喜爱,自从江衡跟自己表明心思后,她便拿看儿媳妇的眼光看陶嫤了。总觉得是她把江衡解救了出来,如此一来,看她就更加顺心顺意了。“旁人跟本宫说话太拘谨,还是叫叫这样好。”

    桌上摆着一碟杏仁豆腐,谁都没有动。陶嫤见它白白嫩嫩,顿时馋起来,“阿娘,我想吃这个。”

    殷岁晴嗔她,“就你是个贪吃鬼。”

    她吐了吐舌头,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甜腻腻的,入口即化。

    陶嫤刚要吃第二口,庄皇后便问道:“叫叫,方才我跟六姑娘才说起你。”

    她疑惑地抬起黑溜溜的眸子,“说我什么?”

    “说你刚行笄礼,应当早日寻一门好亲事才是。”庄皇后把桌上的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如今她跟江衡八字还没一撇,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对她好,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毕竟是她千盼万盼才得来的好儿媳,她当然得替江衡看牢了。

    陶嫤轻轻地哦了一声,她不傻,庄皇后既然这么说,她便已猜到大概了。

    肯定是江衡跟皇后说了什么,才把皇后娘娘这个救兵搬过来,企图说服阿娘。可是叫她来做什么?这几天她可一点说话权都没有。

    庄皇后问她:“叫叫有中意的男子么?说出来本宫为你做主。”

    她们在亭子里说话,没人注意到后面正有一人过来,隔着一层幕篱,他就站在十几步外。

    江衡跟楚国公下完棋后,原本想来后院看看情况,未料想陶嫤也在这里。于是他不急着上前,正好听到庄皇后的问话,索性站在这里听她怎么回答。

    陶嫤抿了抿嘴角,她迅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慢吞吞地道:“……没有。”

    庄皇后顿了下,差点吞口而出——

    魏王不算么?

    好在忍住了,她在殷岁晴脸上一扫而过,见她垂着眼睑,没有表态,想来是有点妥协了,遂又问:“叫叫在松州住在魏王府时,觉得魏王如何?”

    陶嫤掀眸,想了想道:“魏王舅舅为人端正,和蔼亲切,对我也很好。”

    殷岁晴转过头,嘴角隐有笑意。

    庄皇后扯了扯嘴角,说不出的滋味,“本宫记得魏王曾救过你两次性命,这可是真的?”

    这句话勾起了陶嫤一些不好的回忆,在客栈的那一夜,以及在普宁寺路上的那一幕。她脸色微微凝滞,点了下头道:“是真的。”

    庄皇后主动握住她的手,慈祥地拍了拍,“你觉得魏王此人如何?”

    她眨了眨眼,“很好啊。”

    到了这时候,委婉什么的早就烟消云散了,赶紧把儿媳妇领回家才是正经。庄皇后深吸了口气问:“叫叫,你对他是什么心思?”

    陶嫤没有出声。

    她又问:“如果让你当魏王的正妃,你愿意么?”

    一时间亭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殷岁晴也收回目光,静静地等她回答。

    亭子外面,江衡的目光落在幕篱后面的小小身影上,她侧坐着,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小姑娘唇瓣微翘,笑容僵在脸上,眼神有点迷茫。

    *

    半响之后,庄皇后唤她:“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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