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衡是一个俊朗文静的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皮肤清净,面如白玉一般。卫衡上前先是拜见了皇上,又见过了云若公主。

    皇上点了点头,又命人赐了座,卫衡谢过恩,这才就着拿杌子虚坐下,那腿却是半屈着支在那里的。

    一时皇上便叹了口气,说起当今形势,问卫衡有什么主意。

    卫衡不着痕迹地看了云若公主一眼,却见云若公主对自己似有若无的一个示意,当下便道:“臣倒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皇上听卫衡这么说起,忙道:“请讲。”

    卫衡离开矮杌,跪拜在地,这才道:“如今路放屯兵二十万在落甲山,巍然大炎一势,臣观大炎诸将,怕是绝无一人是此人对手。臣认为,皇上可重用此人。”

    皇上一听,连连皱眉摇头:“不行,不行,路放这个人,怕是不会再听朕的使唤了!”

    卫衡哪里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不过他却上前提议道:“皇上,臣有一策,若是皇上依计行事,或可一试。”

    皇上闻言,忙问:“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这卫衡卖了一番官司,这才道:“臣认为,如今若要收拢路放之心,唯有一法,便是赐婚。”

    赐婚,赐谁?

    因为云若公主在场,卫衡并没有明说,不过卫衡的意思,皇上和公主都是清楚的。

    当下云若公主面上泛着薄红,冷声斥道:“大胆,卫衡!”

    卫衡忙跪下,道:“请皇上恕罪!”

    皇上却是伸出手,示意云若公主稍安勿躁,然后才问道:“如今孟将军求娶云若公主,可是若是如今不允婚,反而赐婚给路放,那该怎么收场?”

    卫衡缓缓道:“如今大炎之势,一则是孟将军,掌控着皇上身边的人马,大炎诸位将领尽皆忌惮,而另一位,则是路放,坐拥二十万狼虎之师,蛰伏落甲山。如今皇上若要收复失地,便要火中取栗。”

    这话听得皇上心动,忙问:“朕要如何火中取栗?”

    卫衡一笑,这才道:“这火中取栗之道,一则在于要平衡两家之势,万万不能真得比出个上下来,定要他们两虎之争,旗鼓相当,最后落得一个两败俱伤。此中之道,全在扶弱抑强。二则,便是不能在两家之间分出亲疏,必然若是逼得一家公然反抗朝廷,那也是得不偿失。”

    皇上听了这么一番话,不由得连连赞叹,亲自上前扶起卫衡,道:“卫爱卿,一番真知灼见,令朕茅塞顿开!”

    卫衡眸中也露出得意之色,当下笑道:“如今孟将军便在帝王之侧,其心昭然若揭。如此情势,皇上自然势必要寻得一个足以依赖且能制衡孟将军的。此时此刻,若是以公主下嫁,便是路放不能诚心服膺,亦可对孟将军起到威慑之力。”

    皇上连呼太妙,越发对卫衡赞叹不已。可是忽而想起云若公主,忙回头看时,却见云若公主垂眸抹泪。

    皇上心中涌现不妙,忙问:“云若,这是怎么了?”

    云若泫然欲泣,跪倒在地:“皇兄,难道皇兄狠心,竟然要将云若许配给那路放?”

    皇上忙要扶起云若:“云若,你以前,不是对路放赞赏有加吗?怎地如今却不愿意下嫁路放了呢?”

    一旁卫衡闻言,忙告罪退下。

    待卫衡退下,云若这才道:“皇兄难道不知道,如今世人皆传,路放为了结拜义弟愤然离开路家军。这个路放,万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等癖好。若是云若真个嫁了他,真怕日后……”

    日后如何,云若没说,可是皇上的眉头却紧紧打起了结。

    他面上颇是为难:“云若,如今朕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云若苦笑,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眸中波澜。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跪下,低而柔和地道:“云若知道,云若愿意为皇兄赴汤蹈火,更何况是嫁区区路放。”

    皇上愧疚不已,扶起云若,叹息一声,他是真愧疚:“云若,苦了你了,是朕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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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放和秦峥到达落甲山的时候,皇上派来的信使也不过是刚刚离开。

    众位路家军将士见路放归来,个个欣喜不已。他们几乎觉得自己被将军抛弃了,如今回来了,就好。至于路大将军身边陪着的是谁……先不去想了。

    路一龙见路放回来,脸红耳赤一番后,终于在诸葛铭的撺掇下,背上背了荆条,向路放请罪。

    路放牵着秦峥的手,对路一龙道:“从此后,谨言慎行。”

    路一龙抬眼偷偷地看了下秦峥,忙道:“是。”

    路放何尝不知道,自己属下众人对秦峥不喜,不是一天半天了,也不会因为此次他的杀鸡儆猴便真的对秦峥彻底改观。若秦峥真得留在自己身边,还是要秦峥自己希望留在这里。不过如今只要他们不再公然传一些秦峥的流言蜚语,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而苏盼这段时间一直是留在落甲山的。自从那日她痛哭流涕一番后,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还是要好好留在落甲山,争取路放的心。是以这段时间,她又是和大家一起操练武艺,弄得众人都夸她巾帼英姿,就连霸不悔霸盖天,都觉得她隐隐有昔日霸梅之风姿,越发对她喜欢。

    除了练武,她还每日里开始就着路放昔日的办法腌制坛子菜,还从山下寻来了食谱,带领大家去山里挖野菜,采蘑菇等,丰富大家的膳食。她也确实卖力了,路家军众人看在心里,感念她对大家的付出,心里都是盼着她能当将军夫人的。

    如今秦峥再次被路放带回来,眼看着是穿的女装,路将军断袖之癖的疑惑总算解了。可是那个女人,到底是否适合将军,实在是没谱的事儿啊。

    路放却并不理会众人眼中的疑惑,径自命诸葛铭安排秦峥的住处。诸葛铭知道路放的心意,便将秦峥安置在路放所住房屋之后的一间茅屋中。虽然简朴,可是一则距离路放近,二则茅屋之后就是溪水,诸事都方便。

    路放带着秦峥安置下来,将带来的诸物都放下后,秦峥歇坐在那里,打量起了这屋子。

    原来这些茅屋,都是倚山傍水而建。茅屋一排整齐,都是用山中所伐松木并茅草建起来的。茅屋之后便是连绵山峦,山峦之下有溪水流淌,清新动人。

    偏秦峥所住的这件茅屋,更与别个不同,是依傍着一棵百年老树建成的。那茅屋中右方一侧便是一棵两个人才能环抱的老树,老树从屋子里拔地而起,穿过茅屋顶棚,蔓延向天空之中,在空中又与别个老树枝桠交缠,弄得这一片绿树成荫,好不凉快。

    而在屋内,这树干粗犷俨然如屋内摆饰一般,树干一侧是松木做成的床,虽则粗糙,却也能睡人。

    这屋子只开了一个窗户,窗户外树影婆娑,很是凉爽。

    路放正将各种物事都一一安置在茅屋角落,有灵芝孢子,也有燕窝银耳等物,都是平日秦峥养生之用。适才他也已经命诸葛铭派人下山,务必要买只奶牛上山。

    而秦峥,劳累了这些时日,便倚靠在窗前,坐在一个用老树根切成的矮杌子,望着山中景致。

    山野之间,在缠藤老树之中栖居,听着鸟声风声,望着山上山下错落有致之景,眼见的是笼罩了一层薄雾的靛蓝色连绵山脉,以及岱青色的老林,近看,则是黄花零星,落叶铺地,真个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秦峥眯眸,舒服地靠在那里,只觉得有淡淡松香扑鼻,并有轻风拂面,很是舒畅。

    她到底也是累了,渐渐困顿起来。

    正要打盹的时候,忽感到手上一痒,睁眼看时,却原来自己的手随意放在松木做成的窗上,此时竟然有一只鸟儿,睁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并啄着她的手心。

    秦峥不由笑了,眸子泛起亮来,低首瞅着那鸟儿,学着那鸟儿唧唧喳喳了一番,那鸟儿也是有趣,竟然对着秦峥也唧唧喳喳了一番。

    秦峥越发觉得有趣,不禁大笑起来。

    路放原本怕她不喜欢这里的,此时见她神情惬意,趴在那里对着个鸟儿说话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小女孩情态,不免心动,走上前,也靠在那里,对鸟儿道:“这鸟儿,也和我说句话。”

    谁知道那小鸟儿见到路放,顿了下,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秦峥斜眼嘲笑他:“你这个人一看就心思重,连个鸟儿都懒得搭理你。”

    路放抿唇含笑:“鸟儿不理我,你理我便好了。”

    秦峥淡笑:“也不必我理你,自有你路家军几万人口,巴巴地等着你呢。”

    路放听了这个,眸中微闪,揣度她话中意思神情,正要加以试探,忽而听到外面声响,却原来是路一龙带人取了被褥等物来,为秦峥布置。

    这带来被褥之人,却是眼熟的,正是慕容楠。

    秦峥认出来,慕容楠身后的,却是昔日救了自己的连家兄弟。那日连裕将她从南蛮军中救出,从此大家各自两散,没想到双方都各自平安,又聚在这落甲山。

    慕容楠见秦峥认出自己,上前见礼,笑道:“秦姑娘,别来无恙。”

    连家兄弟也上前抱拳见过了。

    一时秦峥也不睡了,和连家兄弟等闲聊。这连家兄弟昔日虽说和秦峥接触不多,但也看出这个女子乃是有胆识有决断的,并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后来她孤身刺高璋,更是让大家感叹不已,是以心中对她多有敬佩。此时重新相见,知道她终于平安,也是放了心。

    聊了半响,慕容楠带领连家兄弟告辞,路一龙从旁,默默看了路放一眼,问道:“诸葛先生正在议事厅等着将军。”

    路放点头,又吩咐路一龙道:“一龙,你留在这里,看秦姑娘需要做什么,帮着打个下车。”

    路一龙顿时瞪了眼,竟然让他给秦峥打下手?

    他心中愤恨,不过还是咬牙忍下,说了声:“好。”

    待路放等离开后,秦峥坐在树根杌子上,翘着二郎腿,斜扫了路一龙一眼,吩咐道:“这位路将军啊,你帮我把那个褥子铺上吧。”

    路一龙顿时满面通红,硬声道:“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让一个男人为你铺床,你——”

    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

    她不害臊,他也会害臊啊!

    秦峥瞟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不愿意?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把路放给我叫来,让他再找其他人帮我吧。”

    秦峥这话,却是戳了路一龙痛处,他可不敢再让将军误会他欺负这个秦峥了!

    当下,路一龙红着脸,忍着痛,饱含耻辱地弯下腰,帮这翘脚一脸得意的女人理床叠被。

    当他终于铺好了床铺的时候,怀着哭泣的心,站到一旁,硬着声道:“铺好了。”

    秦峥满意地点头:“不错嘛,再给我找一个大木桶来,还要给我烧热水,我要泡浴。”

    什么?

    路一龙瞪着秦峥,这女人,可真是得寸进尺啊!

    他咬牙甭出两个字:“不行。”

    秦峥挑眉,斜眼望着他。

    路一龙见此,忙忍下怒,解释道:“我们这里没有木桶啊。大家伙洗澡,都是拿水直接冲,或者直接跳到溪里去了。”

    秦峥想想也是,当下吩咐:“明日命人为我找一个大浴桶来。如今你先去找一个木盆,要干净的,给我烧点热水端过来。”

    路一龙黑着脸,点头:“好。”

    秦峥躺在榻上,迷糊着小憩一番,她是确实累了。

    自从遭遇天牢毒打和瘴毒之后,她的身子确实比以前弱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风霜无惧的秦峥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听着外面叮咚敲门声音,她便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闻着这淡淡松香,道:“进来吧。”

    路一龙听着那声音含糊,知道这女人怕是刚睡醒,待要不进去,可是又不能不去,只好低着头,将那盆热水端到屋子里,放到床边,道:“水来了。”

    秦峥见那木盆是用松木做的,木盆中水很是清澈,隐隐有硫磺的味道,不由笑了:“这山泉水,倒是极好,用来泡脚,最是得当。”

    她跟着游喆一段日子,倒是颇学了一些养生之道。

    秦峥说着这话时,便脱下了鞋袜,开始泡脚。

    路一龙忙背过身去,大叫道:“喂,女人,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啊!”

    秦峥先是微楞,片刻后,明白过来,不由好笑,想着自己和路放相处惯了,从来是不拘小节,没成想这位路一龙倒是比谁都扭捏,当下笑道:“那你出去吧。”

    路一龙像得了赦令一般,忙逃也似地出去了。

    待出去后,路一龙忙急匆匆地往议事厅赶去,一路上,偶尔有军士路过,都用好笑的目光看他。也有相熟的将士,干脆挤眉弄眼地嘲笑。

    路一龙心知是因为自己给那个女人端洗脚水,一路上被众人看到,越发的脸红了,便故意冷面相待,谁来笑他,他就狠狠地瞪对方一眼。

    待到他来到议事厅时,却见诸葛铭并众位将士,正和路放商量如今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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